形勢

  八月十五已過。


  第二日,良玉起來後就發現府中上下沒有了昨日的歡樂,每個人都變得惴惴不安,神色嚴肅,氣氛低沉,於昨日的喜樂一時竟是巨大反差。良玉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何事,走到一侍衛跟前,好奇地問道:“孫大哥,今兒大家是怎麽了?”


  侍衛孫慶見是良玉,便四周張望了一下。又拉過良玉,到一角落中。


  “昨兒個中秋夜宴,殿下在皇上麵前吃了罪,聽說殿下在群臣麵前被皇上斥責,得眾大人們求情,才免了責罰。”


  良玉一驚:“殿下如何惹怒了皇上?”


  孫慶低聲說道:“你可知皇上近日偏寵柔昭儀,竟數日不曾早朝。殿下昨夜上諫,勸皇上不要沉迷美色……”


  良玉驚道:“殿下怎的如此不分場合……”


  “切勿亂說!”孫慶連忙打斷良玉,“今日我們這話千萬不要在外亂說,皇上豈是咱們能隨意議論的。”


  良玉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殿下吃罪,咱們更要謹言慎行,切莫被外人抓住了把柄。我是瞧你什麽都不懂的樣子,才與你多說一嘴。”


  “孫大哥放心,良玉明白。”良玉認真地點頭。


  “好了,你自便吧。我得去當差了。”孫慶見周圍都沒什麽人,便匆匆離開。


  話說這邊,沈寧玨直至今早才回府。回來後便進了書房,傳了秦一,一直沒有出來。


  書房裏。


  香爐中升起嫋嫋白煙,陽光打進房內,照在這房中僅有的二人。


  沈寧玨隻是隨意地坐在椅子上,還未褪去身上的官服,一派皇家貴族風範。


  他看著站在一旁的秦一緩緩道:“如今人人都道我得罪了父皇,回來的路上竟是人人都退避三舍。”


  秦一和平常一樣,隻是平靜地說:“殿下此舉甚是冒險。”


  沈寧玨劍眉一擰,冷冷一哼道:“我若不如此,豈非日日都要有人來刺探我,叫人不得安生。”


  “想來殿下已有打算。”秦一微笑,似乎任何時候都是這一副這波瀾不驚的樣子。


  “二皇兄手握兵權,三皇兄權傾朝野,五弟乃嫡子身份貴重,六弟還小先不作數。我隻是無權無勢的掛名王爺,如何能與之一爭?正如先生所說,如今之計便是韜光養晦,免得成為眾矢之的。”


  秦一微微點頭,正色道:“如今皇上不思朝政,沉迷酒色,長此下去必會大亂。三殿下在朝中呼聲最高,且有當朝太師,禮部刑部二位尚書和大理寺卿支持。二殿下雖手握兵權,但遠在邊疆,且並無一爭之意。五殿下乃皇後之子,皇後其父拜僉事指揮使,暫時知道的與其交好的有左都禦史和吏部尚書。朝中多位位高權重之人並沒有表態,三位殿下也隻是暗中縱橫。皇上已近半百,多年行樂已顯老態。殿下需在三年之內,得大學士和其他幾位尚書支持,都督同知即有兵權在手方可與之一博。”


  “朝中我已得工部和右都禦史。昨日我惹怒父皇,中立一派吏部尚書徐誌竟出言求情。依先生看我可否先從他下手?”


  “殿下難道忘了?吏部尚書徐誌之女徐綰綰幼時曾得殿下所救。雖已數年,想來這徐誌並未忘記。”


  沈寧玨疑惑:“我何時救過他家閨女?”


  “五年前,殿下曾救下一名差點被拐賣的女孩,便是她。”


  沈寧玨歪著頭想了許久:“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此事先生如何知道?”


  秦一麵不改色:“既輔佐殿下,自然事無巨細替殿下照顧周全。未曾提過隻因時機未到不必告訴殿下,如今看來,便是天賜良緣。”


  沈寧玨自然知曉秦一對自己忠心,隻是……


  “先生來此是因為先帝之命……敢問先生一句,先帝為何派先生來教導我,而不是其他人。”沈寧玨幼時不曾發覺自己的師傅有何不妥,隻知先帝在時,有一日宴會上多了一位從未見過的大哥哥,先帝說其是一位故人之子,自幼多病,想選一位皇子將其寄養府中。眾人皆不願攬事於身,當時還是父皇側妃的母妃可憐其孤苦無依,便接他來府中修養。先帝幾日後便下旨,命秦一為自己的師傅,卻無官無職。雖算不得名正言順,卻也無人敢欺負他。隻是,時日漸長,自己奪嫡之心已有,不知為何這秦一竟也願幫他,且從不言其他。


  “殿下不必多思,隻不過是先帝可憐我自幼喪母無處可歸。而隻有殿下不曾嫌我,秦一自當為殿下效犬馬之力,絕無二心。”


  沈寧玨站起身,手搭在秦一的肩上,鄭重道:“我自是知道先生待我之心,我必不負先生所望。”


  秦一淺笑:“殿下如今不宜張揚,收攏勢力隻是其一,最重要的是皇上的心意。”


  沈寧玨沉默了片刻,似有些不滿:“父皇一心隻惦記著那些鶯鶯燕燕,還能有什麽心意?”


  秦一深深地看著沈寧玨:“皇上什麽心意,殿下方才不是已說得明白?”


  沈寧玨愣了片刻,方道:“先生是說……柔昭儀?”


  “殿下禦前失儀,是因中秋團圓之日想起德妃娘娘,物是人非一時言語無狀。若是有母妃在側,定不會再有此口不擇言之時。”德妃娘娘便是沈寧玨的母妃。


  沈寧玨思慮了片刻,又在室內緩緩踱步。似乎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神色嚴峻地說:“好,我明日便去宮中,向柔昭儀賠禮道歉!”


  秦一點點頭,卻說:“不必著急,聽說柔昭儀癡迷舞蹈,殿下應尋得有才之人,獻舞於柔昭儀。”


  沈寧玨低頭思慮片刻,道:“隻怕這尋常之人已入不了柔昭儀的眼。”


  秦一點頭道:“此事我也有了安排,隻待時機,殿下不必擔心。”


  秦一又道:“現楚王風頭正盛,他自負於在各皇子中最得人心。殿下不必理會,隻管叫他狂去……”


  沈寧玨道:“我明白。隻是暫時還不能報他傷了先生之仇,卻是難消我心頭之恨。”


  “殿下應知,我受傷是好事。可想現在楚王已對殿下有幾分放心了。”


  這堂堂明王府守備竟如此鬆懈,王爺遇刺也隻有身邊一書生,並輕易就能刺傷。想來若是身邊無人,那王爺的命豈不是隨時可奪?


  “哼,且叫他得意去。”


  ……


  良玉今日來到停墨軒時就不見秦一人影。外麵的大哥說,秦先生在與王爺議事還未出來。


  良玉便在這裏等著他。


  閑暇之時,翻開幾本平時沒有看過的書,這些日子下來,她竟也能看得懂些許了。


  拿起那本摞在最底下的《宋詞》,一張宣紙隨之掉了出來。良玉忙撿起,卻看見這紙上兩行極好看的字。


  牆裏秋千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良玉想到昨日先生幫自己紮秋千的模樣,恐怕隻有自己敢這樣使喚他了,便癡癡笑了起來。


  就在此時,書房門開了,秦一看到良玉便是一愣:“是我疏忽了,竟已到未時了,久等了吧。”


  良玉巧笑:“沒有等很久。”歡快地走到秦一跟前,揚著手中的紙。


  “這兩句,先生是寫的我嗎?”略帶得意,還有些期待。


  秦一瞧了一眼她手中的東西,點了點頭:“隻是突然想起宋詞裏的這幾句,倒也合此情景。”邊說邊走到桌旁,拿起那本宋詞,隨意地翻了下。


  良玉跟過去:“先生可以送給我嗎?”


  “想要便拿去罷。”


  良玉一喜,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懷中。


  秦一無奈一笑:“你就想要我便再寫,不必如此。”


  良玉癟著嘴,搖搖頭,認真道:“聽說文人雅士遇見觸情之景便會題字或寫作。如今我接著先生的光,也成了風雅之人了。”


  秦一總是會對良玉的言語無言以對。


  這些日下來,也倒是習慣了。


  隻是看她如此認真的模樣不禁好笑,這個小徒弟倒也是個天真爛漫之人。


  “昨日講《孟子》你可有回去思其意?”秦一見她收好了那張紙,便開始提問道。


  良玉點頭,答道:“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良玉一板一眼地說道,“這便說的是先生了。先生以仁禮存心。所以得人愛之,敬之。”


  話剛落,秦一卷起書便敲了下良玉的腦袋:“你以後莫要花言巧語。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阿諛奉承那套詞了?”


  良玉委屈地摸了摸腦袋:“我沒有啊……我說的就是心中所想……”


  說著秦一又舉起書,作勢又要打她:“還說?”


  保護腦袋麵前不得不屈服,良玉噘著嘴搖了搖頭:“不說了……”


  “這才聽話。”放下那武器。溫暖的手掌摸了摸良玉的小腦袋,“可是疼了?”


  良玉咬咬唇,點點頭。


  “小小年紀還學會撒謊了?我何曾用力了?”秦一收回手,好笑地看著她。


  良玉也“撲哧”一笑:“先生不生氣便好。”


  “那你便好好讀書,不要想旁門左道。可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連忙點頭。


  秦一這才重新拿起書,換回溫柔的語氣教著良玉。


  漸漸的,斜暉落進一地。


  照著十月秋日溫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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