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離魂術魂兮何歸處(上)
金越冥一個銳利的目光殺過去,嚇得小童立刻下跪掌嘴。
金越冥拿起骨刀歎息一聲:“先王待我有恩,非舍命不能報之!”他的目光落到占卜台上兩堆淩亂的獸骨之上,眼中突然迸發出瘋狂的光彩,揚起骨刀順手就刺進了下跪小童的脖頸裏。鮮血隨著骨刀的拔出噴濺出一丈遠,小童連痛苦掙紮都沒來得及,抽搐兩下便沒了動靜。
血從骨刀鋒刃處滴落到右側的獸骨堆上,順著不規則的川脊流了下去,血液流過的地方很快便現出了一個詭異的紋路…金越冥瞳孔一縮,整個人身體僵直半晌,隨即發出一陣狂笑,大叫道:“我懂了!我懂了!原來、原來…我,先王,我的錫榮,都是輸給了天命!”
金越冥撲上占卜台,堆好的獸骨被他撞散,金越冥沾滿血液的手顫抖地捉起殘局中的一塊獸骨,目光燃著熊熊烈火聚焦於這塊獸骨上,似是想用目光將它燒成灰:“輸了…我們輸了,輸了!”青筋暴起的手突然發力一爪將它捏成了齏粉,咬牙切齒憤恨道,“那麽你…也該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
翌日,大乾軍再次列陣於胡平城外。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戰將會載入史冊。
胡平城城門緊閉。城門前列稀稀落落約莫一百人,且人人都身著白衣,兩人一隊站著,所有人都低著頭,以僵直的姿勢一動不動,不論從人數和陣型上都不像是打仗列隊的模樣。
大乾軍遠遠望見這般詭異的陣勢,都覺懷疑。騎馬跟在大將軍一旁的陸未明掃了一眼敵陣,目光落到白衣人群中央一架掛著白帳的車攆上:“爹,是金越冥!陣中指揮的是金越冥!”
另一邊,陸未昭冷笑一聲:“他居然敢露臉?這妖言惑眾的老道今日差不多該去鬼門關報道了!”
陸未明身旁的丁其羽皺起了眉頭,左右望了望,出言提醒道:“大哥,金越冥確實有點本事,看這樣子像是要擺什麽妖陣,我們不能掉以輕心!”那些白衣人看起來詭異極了,不會是金越冥訓練出來的僵屍兵吧?!
“我明白。”陸未昭點了點頭,拔出寶劍,打馬上前叫陣道,“金老道,你是不是算出了自己老命不保,專門送死來了?還是說白衣白帳,來投降的?!”聲如洪鍾,在安靜的對峙場上傳出很遠。
金越冥聽罷,不怒反笑,掀起帳子從車攆上下來,一身灰白道袍,戴著黑色裹巾,手中拿著一個掛起白幡的長杖,與當初在大乾殿上見到時裝出的高深玄師模樣相比,此刻的金老道則完全是一個“妖道”了。
他不疾不徐開口回應:“昨日算了兩卦,今日確是貧道的歸天之日。今日…大軍也確實會降了你們。”說出此言,自會大亂軍心,金越冥既然敢開口,說明他已經知曉兩軍實力懸殊,天命已定、不欲再做無謂的掙紮了。
金越冥將白幡重重杵在了地上:“不過…吾自詡精通占卜星宿之學,卻一直有一事參悟不透。昨日偶得啟發,終於窺得一二天機。剩下諸般疑問,恐怕…隻能親自在黃泉路上問一問了。”
兩軍對壘的戰場上,誰願意聽一個妖道論占卜之學呢?丁其羽擔心那人是在惑亂軍心,暗地藏著什麽秘密計劃,對陸大將軍道:“嶽父大人,讓其羽先用機巧營一試究竟,盡快解決妖道,以免多生事端!”
金越冥見丁其羽與陸將軍說話,雖聽不見聲音,卻大概能猜到他們商量的是什麽,大笑道:“哈哈哈哈,這就急了?老道昨日參透的玄機,正是關於你的,你不好奇嗎?”
丁其羽皺起眉頭,遠遠望向金老道,心裏忽然升起一些不好的預感,又甩甩腦袋把負麵的情緒丟了出去,舉起機巧營的小令旗:“機巧營,準備!”就算是僵屍兵,縱橫千勝也能送他們去見閻羅!
將士們朗聲領命,騎兵默契讓出位置,一架架大型機巧探出頭來,對準了城門前的敵人。
森然的箭矢鋼槍都指到了麵前,所有的白衣人卻無一人沒有後退,甚至可以說是一動不動。最前麵的金越冥臉上毫無懼色,看著機巧利器閃出的冷光,發出桀桀怪笑:“機巧…真是神奇的傑作。”手中白幡再次杵地,上麵骨頭做的鈴鐺撞出響聲,“可是它們…和你!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啊!”
言之鑿鑿,配上他那可怕的表情,讓眾人心中都咯噔一聲。丁其羽心下大震,自己的身世來曆,都被金越冥算出來了?!
“妖言惑眾而已,切莫亂了心緒。”陸大將軍凜然的聲音響起。
“一派胡言!我看是你該滾出這個世界了!”陸未明大喝一聲,見羽弟心緒似是受了極大影響,陸未明與兄長陸未昭對視一眼,兩兄弟駕馬於前,擋住了妖道金越冥的視線,代丁其羽向機巧營發號施令,將士們滿弓上蹚。
“嗬嗬,他們不懂,你自己,卻一清二楚。今日,貧道便送你一程,讓你魂歸天地!”金越冥忽而仰天唱道,“弟子金越冥願以吾身及百名人牲獻祭玄黃,換異世之魂歸去!”怪異的音調唱罷,金越冥拔出腰間藏的骨刀割破了手腕,將鮮血塗抹在了白幡之上畫出一個怪異的圖案。所有白衣人在此刻像是被觸發了什麽“機括”,全部扭曲著身子痛苦掙紮起來,很快便倒地沒了動靜。
招魂白幡頓時異光大作,這種顏色,丁其羽曾在謝必安的傘上看到過,那是…招魂離體的可怕顏色。
幽藍色的光頓時覆蓋了整個視野,丁其羽隻覺頭疼欲裂,當初站在□□上靈魂突然抽離的那種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無力感又一次湧上心頭。這一刻,丁其羽什麽都來不及思考,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隻聽見哐的一聲響,陸未明回頭就見丁其羽墜下馬來:“羽弟!!”
與此同時,床弩鋼槍也掠到了敵陣,金越冥被一隻鋼槍洞身而過,強大的力道帶著他往後摔出好遠,他順勢躺在地上,眼裏映出丁其羽墜馬的樣子,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足夠了…足、夠了…”
最後的聲音淹沒在死寂之中。金越冥自金鑾殿第一次見到丁其羽就覺得她不同尋常,想用占卜之術一探究竟之時,他見到了生平見過最匪夷所思的卦象。後在戰場再見,即便丁其羽改換了容貌,金越冥還是通過她身上那一絲不同尋常而很快認出了她來。再探究竟卻愈發怪異,隻有在昨日,金越冥才頓悟,窺得了丁其羽魂魄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事實。至於丁其羽到底是誰?到底是如何來到大乾的?以他凡人的能力就窺探不到了。
金越冥身死,大軍壓陣之下,胡平城內錫榮軍很快便出城投降,譚盛林等人落了網,此戰不費吹灰之力便取得了大勝,可陸家軍裏誰也高興不起來。
陸將軍和陸未昭大發雷霆好幾次,陸未明在丁其羽的床邊眼圈猩紅。幾位將軍幾乎是提著劍架在脖子上逼軍醫們治好丁其羽。可所有的軍醫戰戰兢兢輪流上來把了脈查看了丁其羽的情況,一個個又因為搖頭而被將軍們凶出去。呼吸、心跳和脈搏都沒了,身體也開始發涼,就算是砍了他們的腦袋陪葬,他們也隻能受著、束手無策啊!
最後連胡平城內的所有民間大夫都來看過了,希望似乎也越來越渺茫。
房間裏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陸大將軍揣著怒火和悲痛親手將金越冥碎屍萬段,把收拾胡平城的軍務都交給了手下,也同兩個兒子一起聚在房內想辦法,三個人都還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小晞還懷著孩子,如何承受得起這般打擊?!
陸未昭突然拍桌道:“邪術!那個妖道用的是邪術!”
傻坐在丁其羽床邊流淚的陸未明眼中一下子恢複了清明:“對對、羽弟一定是中了邪術假死了!大夫看不好、就換道士、換和尚、換方士巫師,把金越冥的妖法祛除了!他一定就能活過來!”
陸未明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幾步跑到陸將軍麵前:“爹,我想帶羽弟回興城!那裏大夫、道士,什麽都比這破地方好找!”陸未明像是抓住了希冀的尾巴,“還有、還有未晞她那麽聰明,一定有辦法!”陸未明想起以往種種,妹妹或許對羽弟的“秘密”有所了解!
不是陸未明不能接受悲痛的現實,而是丁其羽的“死”實在是太過突然、太過匪夷所思。金越冥所謂的“不是這個世界”的言論本就蹊蹺非常,隻要有一絲希望,他就必須緊緊抓住,萬一…萬一羽弟還能回來呢?!
陸大將軍沉默地看著陸未明,仿佛蒼老了許多,半晌後點頭道:“好。”陸將軍捏緊的拳頭一刻都沒有鬆懈過。他滿心都是悲傷和愧疚,如果不是他允許丁其羽上戰場,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絕不能看著女婿就這樣沒了,絕不能看著他們剛剛有了雛形的小家就此破碎。
於是,陸未昭親自帶隊在塞外極寒之地從土著部落那裏得到了千年冰棺,將丁其羽的身體小心安放了進去,就連她身上的鎧甲披風也沒有任何人敢動,就怕任意一個小動作都會掐滅那最後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