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東疆遙前緣續新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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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身著盛裝的趙憶然與父皇惜別,走下高台進入車輦的那一瞬間,眼眶還是忍不住濕潤了。一是因為離開父親、離開兄長、離開故土的不舍之情,二則是沒想到那日赤曇宮暖閣發生的對話,竟會是她和其羽最後的訣別。她已經多日沒見到丁其羽了,個中緣由,她不願去深究。也罷,當初在蒼桓書院,自己就是以那塊繡著詩句的錦帕作為與其羽的訣別,上天已經讓前緣續出許久,這一次,還能以訣別之詩作為她們之間說的最後一句話,算是一個遲來的結束了…
丁其羽與一眾禮官匯合,按照計劃好的流程來到皇城,恪兄還未在眾臣麵前露麵,不便前來相送,皇帝身邊陪著的是假惺惺前來送行、實則想看熱鬧的太子趙慷然以及麵無表情的金越冥。
皇帝的麵色還是那樣蒼白,丁其羽因為憶然的事情,對他有了不少的怨懟。可能不生在帝王家,即便知道其中存在種種身不由己,丁其羽站在自己的角度也並不能理解皇帝心中親情血脈與江山皇權的輕重對比。
太子趙慷然與丁其羽目光交匯一瞬,丁其羽明顯從其中找到了奸計得逞的炫耀。丁其羽並不氣惱,眼中依舊是平靜自然,與皇帝行禮匯報之後,便靜立在一邊等候著禮官進行一係列複雜隆重的祭祀天神的儀式。
太子看在眼裏,卻無故覺得受了輕蔑一般,想到他們不過是強弩之末、囂張不了幾天了,才稍稍壓下心火。身後的金越冥不動聲色,目光卻沒有離開過丁其羽,濃重的懷疑盤旋在他的腦海,讓這白眉老道的目光看起來更渾濁了幾分。
皇帝並不知道趙恪然和丁其羽的計劃,隻以為丁其羽是憶然要求特別要帶在身邊的親信,本就對女兒心存愧疚的他自然不會對趙恪然將丁其羽安插為使節、反倒不要朝廷另派一位高權重的使節一事有什麽異議。至於護送隊伍除了禮官和儀仗之外,護衛力量的核心,都是憶然兄妹近年來培養的一批武者,也不存在任何“內憂”。
靜坐在寬敞豪華車輦中黯然傷神的憶然沒有關心外麵的禮官使節如何,隻看著車簾被春風拂得搖曳輕舞,看著從車簾邊逃進來的日光忽隱忽現。
大典之後,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終於啟程。皇帝嫁女,嫁的還是大乾唯一的公主,排場自不必說。大乾雖然內憂外患,富庶強大卻是毋庸置疑的。儀仗、禮官、衛隊、豪華車輦、宮娥仆從、金銀妝奩,龐大的隊伍出了皇城,沿著京城正街向城外進發。
元京所有街道都實行了戒嚴,金甲帶刀的軍士守在各個街巷,老百姓雖出不了門,卻想了各種辦法來觀賞這難得一遇的盛況。坐窗戶的、搭梯子的、翻院牆的,讓沒有一個行人百姓的元京憑空生出了熱鬧非凡之感。
熱鬧的背後,趙憶然吩咐玉蕊取來了書,靜靜坐在幾案前,繼續研讀東棠的史料典籍。車輦輪軸轉動的那一刻,繡帕拭去眼角的晶瑩,就意味著她與所有的前塵過往都說了再見…或許隻有這樣忙碌的鑽研,才能讓她稍稍從無孔不入的壓抑傷懷中緩過氣來。
“公主,車輦難免顛簸,看書太過傷眼了,您想看、不妨等到隊伍休整時再看吧?”玉蕊將沏好的香茗穩穩放在幾案上,忍不住勸道。作為趙憶然的貼身宮女,唯有玉蕊知道公主勇敢無懼的表麵下深藏的脆弱。
趙憶然搖了搖頭:“沒關係的。”目光落到書上一句,趙憶然沉思片刻問道,“送親的使臣,是哪一位何大人?”趙憶然隻知送親使姓何,大乾朝堂上姓何的朝臣她都知曉,想了一遍下來,卻覺得這些何大人的職權所長並不合適充當送親使的角色。兄長安排的送親使何大人,會是誰呢?
玉蕊如實答道:“玉蕊不知,這就去替您問問。”說完就要下車去打聽。
“不用了…隊伍走出京郊地界,他應該會過來。”憶然的心情有些沉悶,暫時也不想見外人。
“是。”玉蕊得到吩咐,乖乖在車簾邊跪坐下,靜靜陪著公主。心裏不斷忐忑揣測著未知的東棠會是什麽樣子。趙憶然本不欲讓玉蕊同去,但是作為忠仆,玉蕊一輩子隻認公主一個主子,公主去了東棠,她如若不跟著去、又該何去何從呢?更何況公主一向待她很好,玉蕊也舍不下這份的恩情。表明決心之後,趙憶然幾次勸說都無果,終究同意了她的陪伴,又特地講了不少東棠的風貌民俗來寬慰她。玉蕊感激之餘也止不住地替主子感到擔憂悲傷。自己不過是個依附於主子的小小奴婢,隻要跟著主子,在哪都是一樣的。可公主不同,明明是金枝玉葉、九天飛凰,幼時飽受苦難就罷了,剛恢複了尊貴身份便要離開母國遠去他鄉。和親對象還是個孤僻又病弱的皇子,漂泊異國、寄人籬下,隻怕公主心裏比誰都苦。
……
正如趙憶然所料,隊伍離開元京,丁其羽便從自己的車上下來,來到公主車輦前,侍衛立刻向內通報了一聲。
隨侍在車內的玉蕊打住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替公主準備好一切,就出來引使節何大人。剛看清車外的人,玉蕊下巴都差點掉到地上了:“丁、丁!丁——”
丁其羽立刻出聲打斷了她:“送親使臣何羽,請見公主殿下、與公主商討一些途中事務,煩請姑娘通報一聲。”
玉蕊一聽聲音便知自己沒有看錯想錯,壓下滿心的震驚,愣愣道:“是、是,請…”玉蕊先丁其羽一步,跌跌撞撞進了車輦,一邊通報道,“公主!送親使臣何、何大人來了…”
趙憶然不知玉蕊為何突然如此慌張,出言提醒道:“玉蕊,在使節大人麵前,不要無禮。”
此架車輦是公主和親途中活動、議事專用,非常寬敞。丁其羽進到車輦,憶然正端坐在會客的主位上提醒著失禮的玉蕊,身上穿的是正式繁複的宮裝,為了避嫌,還特意戴上了淺色的麵紗。
本欲與何大人詳談和親事務的趙憶然提醒完了玉蕊,看清來人,禮節上的話頓時哽在了喉中…雖然穿的是使臣官袍,戴的是飛翎烏紗,臉上覆著假麵,但這身形、這張臉、這感覺她都太熟悉了…
丁其羽這才透過燈火和陽光看清她的模樣。憶然眼睛紅紅的,從麵色眉眼都能看出她近日操勞過度、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與清兒著麵紗的感覺完全不同,清兒本就淡泊清冷,麵紗為她增添了出塵絕俗之感;而憶然的麵紗,則讓這個柔弱內斂的人兒更加惹人憐惜了,配上那雙含情含淚的明眸,丁其羽不自覺就想象出了覆在薄紗下粉潤輕顫的嘴唇是如何引人心疼心碎。
憶然眼中盈滿的淚光,就像是一隻軟軟柔柔的玉指,輕輕點到了丁其羽內心最溫熱的地方。憶然不語、丁其羽也無話,車內陷入了片刻的凝滯。丁其羽調整好心情,按照早就銘記於心的使臣禮節正式對公主行禮道:“送親使何羽,參見公主…”
“你…”趙憶然啟唇,半晌隻道出一個字。即便隻說了一個字,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波瀾。
玉蕊早已自覺地退到了車簾邊垂首跪坐,不敢打擾兩人。之前還在心裏暗暗埋怨丁公子的無情,一聽聞公主要和親、他立刻就消失在了公主眼前,臨別之前這麽多天硬是一天沒見著人影。原來…
憶然說出一字便傻傻地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動了,可一點兒不像那日決然勇敢請旨和親的公主。丁其羽心下柔軟,上前跪坐在憶然對麵的軟墊上,主動打破了沉寂:“憶然,這才幾天不見,可是認不得我了?”商談的沉木矮桌太寬了,即便是坐在對麵,丁其羽也覺得距離憶然有些遠。
“你…你、為什麽?”趙憶然顫聲問道。隨著車簾放下、隨著車輪滾動,趙憶然已經將所有的痛苦傷感都努力埋藏了起來,訣別言猶在耳,卻不想這人又出現在了自己眼前。讓憶然忍不住一遍遍問自己,現在看到的、聽到的,不是夢嗎?
丁其羽舉起自己的袖子,扯著袖邊道:“憶然看到了,我是送親使臣何羽啊。”又放柔了聲音補充道,“東棠路途遙遠,我送你去。”
趙憶然抬手輕輕擦拭溢出眼角的淚:“真、真的嗎?”軟軟顫顫的語氣乖巧極了,還帶著隱隱的委屈和期待。既是在問自己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實的,也是在問丁其羽其中的隱情。趙憶然隱隱覺得其羽出現在這裏並不單單是送自己和親而已。心情矛盾又複雜,既希望其羽暗藏著別的目的,又希望其羽不要冒險、不要阻止自己。責任與擔當讓她願意勇敢選擇訣別,私心與感情又讓她難以從容割舍。
一個可愛至極的問題,讓丁其羽更起了憐惜心疼之感,往前挪了挪,雙手撐著矮桌笑道:“哈哈,我都坐在你麵前了,憶然還要懷疑嗎?”丁其羽看出了她眼中明顯的疑惑,“恪兄、和我…都放心不下。選來選去,不知道舉薦誰來當這個和親使臣。所以就決定啊,幹脆我去算了。一定要看到你安安全全到達東棠,確認東棠不是火海煉獄、東棠皇子不是小人奸人,我們才放心。本來聖上是想派一位位高權重的大人去的,被我頂掉了,憶然不會介意吧?嗬嗬,雖然我沒什麽官位,但是路上可以陪你說說話、看看景,比那些老頭子應該是有趣不少的。”
“那…如果…東棠就是火海煉獄,那皇子就是奸惡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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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羽:.……(這問題讓我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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