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登朝堂禍福同擔當(中)
大殿之上就敢公然如此背對皇帝,趙慷然早已不把自己那病入膏肓的父皇放在眼裏了。一堂的文武官員都忍不住轉頭去看殿外發生了何事。殿中的金甲衛反應迅速,立刻就在皇帝和太子身前列起了嚴密防守的陣型。
龍椅上無力靠坐的皇帝費勁地撐起了身子,目光緊鎖著殿門,幹瘦的手掌將赤紅繡金的扶手墊都捏變形了。
此時,趙憶然和丁其羽已經走到了大殿正門前。憶然腳步稍頓,抬頭一看,寶殿騰龍、金甲銀刀,滿目的亮色,沒有再猶豫,她徑直邁入了大殿。
趙慷然心裏咯噔一聲,待看清來人,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位“兄弟”,這女子…難道是?!眼中的戾氣暴漲,手背都捏出了青筋,心中已是驚疑萬千,幾乎失了鎮靜大喝道:“什麽人?膽敢擅闖早朝大殿?!殿外的金甲衛何在?護駕!”
門外的金甲衛都聽到了太子殿下的喝聲,可進去的那位有聖上金牌,聖上沒發話,殺頭抄家的大事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啊。
皇帝知道今日便能見著自己唯一的公主,一早就隱忍著激動的心情,隻覺得平時明明很快的早朝卻每一刻都十分難熬。終於、終於來了!看著在趙慷然暴跳如雷的喝聲中不為所動鎮定走進來的人兒,他表麵上不動聲色,內心已是洶湧澎湃,眼中都閃爍出了淚光。憶然,這就是憶然了…皇帝腦海中浮現出了當年那個甜甜喚著“父皇、父皇”的可愛小女孩。沒想到,在他生命的盡頭,還能再見到唯一的女兒。腦海中向自己跑來的孩子與殿下一步步走來的人兒兩相重合,又仿佛折射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像、真是太像了!這孩子的眉眼,真是像極了當年的雲妃…
趙慷然揚起了拳頭推得身前沒有防備的金甲衛一個踉蹌:“你、你們!還愣著幹什麽?!”可惜朝上百官表情各異,一時間,除了太子憤怒的聲音,殿上可謂鴉雀無聲。
陸將軍早就從女兒的信中知道今日會發生的事情,表情十分嚴肅,看了一眼自己那扮成公主近衛的女婿,目光就落到了公主身上。好幾位尚未被太子收買成功的老大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朝中要員的底細,憶然兄妹已經盡可能地探查了一番。但由於皇帝被監視得很緊,憶然兄妹又沒有正名,在場的中立朝臣除了極個別人物之外,都不知道憶然兄妹的存在。
趙慷然手下的人表情更是精彩了,心中不斷冒著各種猜測,來者必然不善啊。
兩人來到殿中,丁其羽也隨著憶然停住了腳步,金殿蟠龍鎮頂、金屏流光,比殿外的巍峨莊重又多了幾分富麗堂皇。丁其羽來不及關注宮殿,大殿正中,是她曾在乾洋盛典開場禮上見過的皇帝,隻一眼便知皇帝的身體比那日還要更衰弱了不少。而方才憤怒嚷嚷的趙慷然,丁其羽同樣見過,乾洋大典的時候還在人前裝出一副孝順的樣子,如今是完全露出了狼尾巴,基本不顧及他父皇的麵子了。
趙憶然目不斜視,根本沒有理會趙慷然的叫囂,走到龍陛前,向殿上的皇帝正式行了公主之禮:“兒臣趙憶然…叩見父皇…”聲音堅定而清晰,說罷,喉嚨卻已是酸澀難當。記憶中那個總是嚴肅高貴的父皇,與此時瘦骨嶙峋、毫無生氣的老人完全無法重合,趙憶然心中積壓多年的怨懟也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再恨再怒,娘親和外公一家都回不來了,此刻的老人,就隻單純是自己的父親而已。方才那一瞬間的眼神交流,憶然能看到父皇心中的煎熬落寞。從坐擁江山的明主聖君,淪落到被親生兒子架空迫害的境地,任誰都無法接受,他已經自食惡果、為當年的事情付出了沉痛的代價,所有的仇怨,就此作罷吧…
此聲一出,全場嘩然。太子手下好些人都臉色煞白,就算是趙恪然逃過一劫、沒有被暗殺身亡而突然出現,他們都還能有點心理準備,萬萬沒想到會冒出來一個趙憶然!
在場數人塵封的記憶被打開。憶然兄妹二人的母親出身名門,曾深得皇帝恩寵,不然也不能在波譎雲詭的後宮爭鬥中,與皇帝生下兩個孩子了。皇帝兒女稀少,皇子還有過幾個,雖然後來隻剩下了趙慷然和趙恪然,但公主卻自始至終隻有過這一個。憶然自出生起就深受喜愛,得皇帝親自賜名“憶”字。隻不過這個名字隨著文宿之禍的席卷、兩人的假死,早就被所有人遺忘,隻留在了史冊之中。“憶然”這個名字,時隔十餘年又再次被提及,就像是一道驚雷劃破天際,裹挾著當年那場血雨腥風,讓老一輩的官員們心裏炸開了一片火花。
皇帝身體又往前傾了傾,揮手示意金甲衛退下,堂上的金甲衛領命,悉數推到了原本侍立的位置。
趙慷然根本無暇關注他的父皇,見所有侍衛都退走,指著憶然怒道:“擅闖金殿、冒充公主,其罪當誅!金甲衛還不把他們捉起來!”
皇帝也沒管自己那不孝子,艱難用顫抖的手做了一個扶起的動作:“平…平身…咳咳咳…”要不是身體不允許,他一定會親自下去扶起,僅僅說了“平身”二字,就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也不知是太過激動還是因為病情十分危重了。
趙慷然回身急道:“父皇!不要被賊人蒙騙了!哪裏冒出來的什麽公主,禍亂我大乾朝堂,應該速速讓金甲衛拿下才對啊!”
趙憶然已經聽父皇命起身,這才正視了太子趙慷然,蹙眉道:“朝堂之上,皇兄如此失態,恐怕有失儲君風範。”
“你——”趙慷然暴怒。
“這位…姑娘。”太子還沒說完話,殿中右側下首一個老頭站出來打斷了他,老頭不疾不徐,對病懨懨的皇帝行了禮之後,才側身問趙憶然道:“你自稱是公主,便大膽擅闖朝堂,可知當年的文宿之禍麽?”既沒有對趙憶然行禮,也沒有尊稱。
麵相有些眼熟,結合此人的官位…丁其羽猜測這老頭應是自己一直有所耳聞的左相譚盛林,“鍍金草包”譚瑜的父親。相貌就是老年版的鍍金草包,看年歲,應該比陸將軍嶽父大人要年長一些,官帽下露出的雙鬢都已經白發半摻,聽未明兄說過,譚瑜是他的獨子,看來是老來得子,難怪如此溺愛,造就出一個地地道道的紈絝公子哥了。
趙憶然早就料到朝堂上會有人為難,對於文宿之禍更是如丁其羽早就問到的那樣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譚大人當年是文宿之禍的親曆者之一,想必對個中情況有一定的了解,文宿之禍本就證據不足。”憶然停頓片刻,將對麵一幹人等的表情都看在眼中,才開始有條不紊地列舉文宿之禍的眾多疑點。
趙憶然說話間,又有不少太子手下的高官站出來打斷她、提出質疑。憶然並不氣惱被打斷,也不急於得到滿朝文武的尊重,對拋出來的問題一一解答。也不知是準備太過充分還是本身就有這樣的水平,憶然言語輕重恰到好處,將分寸拿捏到了極致,既推翻了之前文宿之禍所有倉促的審判,也沒有輕舉妄動地將元凶歸結到幾個主要的奸佞之臣上。
穿盛裝的憶然,丁其羽是第一次見,這樣靠智慧力戰奸佞的憶然,丁其羽又何曾見過?心中驚訝又驚喜,竟不自覺地看得移不開眼了。丁其羽事先知道憶然在大殿上會一改往日的膽怯內斂、變成平日裏那個侃侃談國事的憶然,卻沒想到她能如此勇敢、如此大氣。
此刻的憶然,因為身上流淌的滾燙血脈和肩上擔負的責任,將她內心所有的脆弱和膽怯全部隱去,留下的,就全是大乾唯一一個公主完美的個人魅力與政治素養。憶然和自己一樣,與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相見,她甚至連乾洋盛典的開場禮都沒有參加過,卻能將所有拋出問題的朝臣都認出來,一個個名姓,隻叫得對手心中發虛!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極其了解大乾官製,對朝服品階和各個官位上的在位者了如指掌,才能一下便認出了所有的人。
丁其羽曾一度覺得憶然像一朵素潔淡雅的茉莉花,這一刻才知道,她分明是…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再沉寂、不能再蟄伏了。趙恪然的存在被太子探查到,以太子趙慷然的性格,不論如何都不可能放過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以攻為守。所以憶然此舉、鋒芒畢露,也是想替哥哥贏得一個更加高調的出場,讓所有不想與太子為伍的大乾忠良、國之棟梁能夠通過自己的表現推及兄長,看到大乾新的希望。
說完,趙憶然掃了一眼以譚盛林為首的一幹奸佞,似是坦然地等著他們還能提出什麽為難自己的問題。等了半晌,無人再出,太子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手下的人都被回得啞口無言。而全場所有的中立官員、忠心之臣,都紛紛點了頭,當年的血雨腥風這麽一看,罪證果真都是站不住腳的,想起雲大人一家、以及數位被殘害的同僚,都覺得心寒,難怪當年有那麽多老大人心灰意冷辭官回鄉…
趙憶然唇角不自覺輕輕揚了揚,拿出鄭大人交給她的諫書:“父皇,這是當年親曆過那件事的眾位老大人托兒臣代呈給您的聯名諫書,可以為兒臣方才所言之事佐證。”
※※※※※※※※※※※※※※※※※※※※
二人世界劇情會在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