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塵封憶舊事遺金枝(下)
在想要依靠的人麵前,所有努力維持的堅強都潰不成軍了,雲憶沒有抵過心裏千鈞的重壓和衝動脆弱,竟是往前跨了一小步抬手抱住丁其羽的腰,借她的懷抱流起淚來…心裏藏著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在看到其羽“從天而降”的這一刻,一切的顧忌和界線都忘了。
丁其羽完全沒想到憶然會這樣,整個人都僵直了,但是懷中人兒的顫抖,讓她心裏憐惜的情緒壓倒了其他,稍稍放鬆了僵硬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拍著憶然的肩膀安慰道:“憶然,沒事的,雲兄一定可以挺過來。”兩兄妹明明是鳳子龍孫,卻要隱姓埋名、斂去尊貴的身份,雖不知這麽做的具體原因是什麽,他們的生存有多麽不易可想而知。如今雲兄受了重傷,多半是與波譎雲詭的朝野權鬥有關的,危急關頭,憶然心裏要頂住多麽大的壓力丁其羽完全能夠想象。作為朋友,無論如何都應該給憶然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給予這個脆弱的人兒最大的支持!
端著盆子物什的幾個丫鬟和旁邊的玉蕊都被公主的動作驚了一大跳。幾個丫鬟相互對視幾眼,趕緊低著頭各忙各的、不敢多看多聽。玉蕊這下真的不知道自己帶丁公子來是對還是錯了。如果丁公子不是陸小姐的丈夫、不是陸將軍的女婿,那麽公主在最危急的關頭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找到一個溫暖的依靠,這一切都是完美的,可是問題就出在丁公子可是個有家室的人啊…
雲憶似要把所有的壓力委屈都發泄出來一般,丁其羽一邊安撫著她,看了一眼旁邊滿眼驚訝複雜的玉蕊,小丫鬟怕是把自己當做冒犯她們公主的壞人了。丁其羽一動不敢動,感受到懷裏的人兒哭聲漸弱,深呼吸一口氣,溫柔道:“憶然,我讓玉蕊帶我來,就是想幫你們的,你和雲兄有什麽地方能用得到我的,盡管給我說,好不好?”
其羽的聲音從耳畔傳來,雲憶這才驚覺自己失態了,趕緊拉開了禮貌的距離,用手裏的繡帕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像犯了錯一般不知所措道:“其、其羽…”可那分不清是因為懊悔尷尬還是因為別的原因而升上來的緋紅,卻是繡帕怎麽都拭不去的…
不用看,自己的肩頭肯定都濕透了,麵前人兒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丁其羽心中更加柔軟,又放輕了語氣鼓勵道:“憶然,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如果可以的話,和我說說好嗎?”
雲憶用紅紅的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玉蕊,玉蕊都已經叫出“公主”了,其羽想必也知道了大概…所有的事情,都不想再瞞著,一向都給予丁其羽最大信任的雲憶,想要與她傾訴:“你…隨我去旁邊的屋子,好嗎?”
“嗯、好。”有時候,知道得越多也代表著責任越大、要顧忌的越多,但是憶然是丁其羽真心相待的朋友,雲兄傷得又那麽重,若是能幫上忙,她義不容辭。
丁其羽隨著雲憶走到另一間屋子,玉蕊歎息著替兩人關好門、守在了屋外。丁其羽瞧憶然立刻就準備訴說,率先提道:“咱們坐著說吧。”憶然的氣色很不好,一看就是心情壓抑加上很久沒休息所致。
丁其羽言語間的關心讓雲憶感到了莫名的安心,就因為她這句簡簡單單的話,心裏懸著的大石重量似乎輕了不少,乖乖聽話和丁其羽在桌邊坐下,帶著幾分忐忑啟唇道:“其羽想必也知道了…我,我真正的名字,叫趙憶然。我和哥哥都是…是那個人的孩子。”她不想其羽因為這個身份而與自己疏遠,又著急補充道,“之前並沒有與你說明,要給其羽道個——”
丁其羽打斷了她的道歉:“誒、憶然和雲…和恪兄,是公主和皇子,你們的身份怕是關係到生命安危的吧!隱姓埋名也是應該的,我怎麽可能怪你呢?”丁其羽現下已經稍微淡定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憶然如此乖巧懂事的人,卻把皇帝稱為“那個人”,想必心中是對這個父親有怨懟的吧。聽出了憶然言語間的忐忑,丁其羽不禁又認真道:“不過,你是公主也好、是普通人也罷,是趙憶然也好、是雲憶也罷,都是我丁其羽的知交好友。你到底是什麽身份,於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那麽重要。”
趙憶然一聽,其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卻還是把自己當做好朋友,與從前的樣子沒有一點變化,忐忑完全消散了,感動道:“嗯…我知道了,謝謝其羽,謝謝。”
一點點小事總能讓麵前的人兒觸動,憶然可是大乾的公主呀!到底受過什麽樣的苦呢?丁其羽知道自己接下來很可能就會觸及憶然的秘密了,坐直了身體:“謝什麽呀?我是不是打斷你了,你繼續講,我都聽著的。”
趙憶然聞言,抿唇不語片刻,終於開始訴說起了那段塵封的往事:“哥哥和我,皆是雲貴妃所出。”她說著,停頓了一下,似是憶及了一些不願意想起的畫麵,但見丁其羽眼裏的疑惑,憶然移開了目光,如自言自語一般繼續道,“沒錯…就是那個…因為趙慷然的母後和譚盛林等一幹奸人的構陷,卷入‘文宿之禍’中,連同那時的老右相、也就是我們的外祖父,一家都被…被處死的雲貴妃。”
雲憶的“雲”字,原來是為了紀念他們的娘親才取的啊…丁其羽還沒來得及感慨,聽完憶然說的後半段,心下駭然。她不是大乾人,可不知道什麽是“文宿之禍”,這應該是大乾人諱莫如深的話題,從前在那猥瑣胖老頭的國史學堂上也未曾聽到過。但是憶然他們的娘親、連同母族擁有那麽大權勢的一家人都被處以極刑,可想而知是有多麽嚴重了!而且,是“構陷”…丁其羽當然是無條件站在憶然這邊的,雖然是上一輩的事情,但是僅僅是用憶然恪兄和太子譚瑜他們這些後輩的品行來比較,就足夠看出上一輩孰是孰非了吧!
所以說,丁其羽猜測的什麽私生子、宮女所出完全不成立。憶然乃貴妃之女、忠良之後,絕對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葉!
這個內向脆弱的人兒,說起那件最讓她痛心的事情來,卻又不像之前那般膽小脆弱了。這樣的反常,反倒讓丁其羽心疼起來,剛想安慰她,就聽憶然繼續說道:“哥哥和我,本來都該在那場災禍中一並獲罪的。但是…娘親宮裏的老嬤嬤,感念她的善德,冒險為我們製造了一場橫死的慘劇,救了我們兩個…”諸多往事在心頭浮現,對於當時還是年幼孩童的趙憶然來說,本應該是模模糊糊的記憶,但那飄搖歲月的一幕幕似乎都印刻在了心頭,“可是,與娘親有關的宮人都連坐獲罪,殺的殺遣的遣…老嬤嬤所幸撿回了一條命,卻被貶為賤籍、遣往遠疆,不可能帶我們走,她隻得最後一搏,找上了當時的老左相鄭大人,幸好,她賭對了。可惜當時風波未平,鄭大人沒辦法把我們接出宮,隻能通過隱蔽手段暗中安排我們假扮成小太監小宮女,分別在兩個最不可能接觸後宮的地方當差…”
這下,憶然不必多說丁其羽也知道了。罪妃的兒女,在那個風雨如晦的年月裏,隻能隱姓埋名,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被那位老大人安排在了沒人認得他們的地方當值。可是,憶然那時候年歲肯定很小,小小年紀就和兄長分離,老大人不能泄露了驚天秘密,想必也沒法讓人照拂她…小憶然在所有身邊人的眼中,也就真的是個剛進宮的小小宮女而已,可以隨便欺壓的那種。
在丁其羽麵色凝重、思緒紛然之時,憶然這個簡短的故事也說到了尾聲:“直到…我們就那樣,成長了許多。文宿之禍早已被人們淡忘,卸職告老的鄭伯伯,才將我們接出了宮去。”
風波“早已”平息,說明不知過了多久了…堂堂皇子公主,做了假太監假宮女,忍辱負重,直到很久以後才被老大人救出。皇宮,怕是這世上最黑暗、水最深的地方了吧,憶然說的“就那樣”,隻是簡簡單單三個字,卻包含了那麽小的她所受的一切苦楚。金枝玉葉飄落凡塵,被殘酷的現實生生磨成了這樣內向膽小的性格。
丁其羽不想多問“就這樣”到底是哪樣,幾年或者十幾年的歲月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訴說完,卻什麽都不言而喻。她想起了憶然打碎一個杯子都會害怕的樣子,一切都說得通了,不禁道:“歲月就那樣走過,憶然和恪兄,卻成長得很好。想必,都是繼承了那位娘娘的優點吧…”丁其羽說著,把自己的凳子往憶然那邊挪了挪,吸引來她原本望著地麵的目光,丁其羽捏起拳頭,閉口不再談那些晦暗的歲月,嘴邊揚起了溫暖的笑意,“其羽能遇到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一種幸運。”
被晦暗的回憶籠罩的人兒,看到的,是陽光,就像是初見時那樣。憶然眼中的傷痛全部被驅散了,唇邊綻放出了兄長出事以來第一個輕鬆的笑容:“憶然能遇見其羽,也是一種幸福…”
※※※※※※※※※※※※※※※※※※※※
哇,2019的最後一天呢~
其羽:2019能遇見大家,也是一種幸福。祝各位想打我的、不想打我的小夥伴們考試過過過,工資漲漲漲,感情順順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