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成夙願孺慕拜義親(下)
其實,顏懷並不是不喜歡丁其羽,反而對這個小小年紀便能做出那樣機關武器、破壞碎骨龍脊的小輩非常欣賞,隻是那天被她提及了不敢回首的往事,又擔心聊起天來這孩子會刨根問底,所以隻能一直擺出嚴肅的樣子,完全不與她有任何交流。但這下人家孩子都主動招呼了,他當然不能不回,於是顏懷點頭客氣回道:“嗯,羽兒。”
招呼完之後,丁其羽啞了火,前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樂竹漪嗔了一眼身邊的笨蛋,這人該機靈的時候又犯傻了,正要救場,玉姨從藥廬裏抱著一個大簸箕出來,看見了院子裏三人一馬的尷尬場景,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出聲打破了丁其羽和炎槐客前輩之間的尷尬氛圍:“你們三個在院子裏杵著發什麽呆呢?羽兒,漪兒的傷不宜在外勞累太久,扶她進來。”
丁其羽心裏長舒了一口氣,趕緊小心攬著竹漪,和兩位前輩一起進了玉姨他們木屋外間的小廳堂。
丁其羽與竹漪坐在同一張長凳上,丁其羽心疼竹漪重傷未愈,所以沒有放下攬住她的手臂,而是繼續讓她靠在自己懷裏,玉姨夫妻倆坐在她們旁邊一側的長凳上。玉姨在場,氣氛就比方才自然得多了,玉姨拉起了身邊竹漪的手,為她介紹道:“這是玉姨家的老頭子,顏懷,顏麵的顏、胸懷的懷,你和羽兒,都叫他懷叔就好了。”
丁其羽揚了揚眉毛,這才知道原來炎槐客前輩,姓“顏”名“懷”,本叫“顏懷”,機巧著作上是取了諧音“炎槐”啊!
樂竹漪點頭,聽話地喚道:“懷叔。”
顏懷一聽,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誒!漪兒,很好哈哈。當年你玉姨和你娘是至交好友,我與你爹,那更是親如手足的好兄弟。那時,你還在嫂子的肚子裏,我和你玉姨也是天天盼著你出生的!”
此言一出,丁其羽立刻看向了身邊的竹漪,攬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深怕她想起自己爹爹的事情會不開心。
樂竹漪唇邊泛起了帶著苦澀的笑,感受到來自肩膀上的力量,樂竹漪心裏一暖,苦澀被驅散,側頭給了丁其羽一個讓她安心的目光,全身更放鬆地靠上了她。
還沒等樂竹漪接話,玉姨就接過了顏懷前輩的話道:“是啊,那會兒,你娘還說,要讓肚子裏的娃娃認我們做義父義母呢!”玉姨憶起當年的事情,有萬千感慨在心頭升起。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和阿懷也憧憬著未來會有自己的孩子,然後同樣認秋璃他們夫妻做義父義母、兩個孩子從小便要如親兄弟姐妹一般。可惜造化弄人,世事沒有朝著希望的軌跡發展…
兩位前輩言語間那掩飾不去的傷感遺憾,觸動了樂竹漪心裏的柔軟,顧不上想起“爹爹”的那點憂愁,不禁答道:“既是我娘親說過的,機緣又讓我遇見了兩位前輩,若是兩位前輩不嫌棄,漪兒願意做你們的義女!”這兩位前輩給樂竹漪的感覺很溫暖、很親切,既然他們沒有自己的孩子,娘親又承諾過,她很願意成為他們的義女。而且…那樣的話,小木匠也更有機會拜入懷叔門下學習機巧之術了。
顏懷與玉姨兩人一聽,互相看了一眼,俱是喜上眉梢,異口同聲道:“好、好!”
玉姨搶話:“能有漪兒這樣的孩兒,我們——”她的眼裏似乎都泛出了淚光,“哎、玉姨太高興了,玉姨也不知道怎麽說好了!”
樂竹漪被兩位前輩的喜悅所感動,喚了一聲丁其羽,想讓她扶著自己給二老拜禮,正式成為他們的義女。
丁其羽得令,正欲扶著竹漪站起身,玉姨急忙止住了她們的動作:“誒、漪兒不必,咱們江湖中人,何必在意那些虛禮!你有傷在身,這些,就免了!”
隻要心裏真正把他們當做父母一般尊重孝順,這些形式確實都不必在意,樂竹漪莞爾,沒有再執拗,而是認真地出聲喚道:“義父,義母。”
聽到這個稱呼,玉姨熱淚頓時盈滿了眼眶,甚至連顏懷前輩的眼睛都紅了,玉姨抑製不住心裏的激動,傾身上前要抱竹漪,丁其羽趕緊自覺地給母女倆讓出了一點擁抱的空間,玉姨擔心竹漪身上的傷口,又不敢用力,隻是虛虛地環著她,一聲一聲答著:“誒、誒!”
樂竹漪身心皆感到了溫暖,眼睛也跟著酸了。她從小就沒有爹爹的陪伴,娘親對她也一直是嚴厲的,幾乎從未像玉姨現在這般,給她以慈母般的關懷疼愛。在樂竹漪的認知裏,娘親對師姐妹們雖然也是嚴師風範,但總有其溫柔親切的時候,唯獨對她、對她這個親生女兒,永遠都是嚴肅嚴厲、疏離冷淡的。她幼時甚至曾一度懷疑過,娘親是否根本就不想要她這個女兒。後來隨著年歲的增長,她也多多少少理解了娘親如此作為的原因,她知道娘親有自己的苦衷,娘親隻是愛她的方式有些特殊而已,所以她不再懷疑怨懟,而是懷著對母親深深的孺慕之情,努力將自己的性格磨礪得越來越堅強、越來越獨立。但即使不再埋怨懷疑,那一絲深埋心底的委屈和渴望卻是始終存在的。而玉姨這樣的慈愛溫暖,正好滿足了她一直以來的渴望,樂竹漪第一次體會到了慈母之愛,心裏升起了無法言喻的溫暖感動。
旁觀的丁其羽也被這溫情的一幕所打動,想起了自己再也見不到的爸媽,也想起了半年多未曾見麵的阿娘。
顏懷使勁眨了眨眼睛,將淚水忍了回去,看漪兒眼中帶淚的樣子是止不住地心疼,拍拍身旁的夫人道:“好了靈玉,有了漪兒是開心的事情,你別把漪兒也惹哭了。”
玉姨坐回長凳上,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淚:“對,是開心的事情,咱們不能掉淚兒。”玉姨平複片刻,想起當年的摯友,不禁問道,“千離宮發生了什麽?你爹娘呢,他們還好嗎?”這幾日醒的隻有羽兒,羽兒又時常都是在房裏陪著漪兒的,阿懷也別別扭扭,關於千離宮的一切自然都還沒來得及問,兩個孩子是怎麽進了機關陷阱道的也沒問,但他們可是一直掛念著的,畢竟漪兒身上為什麽帶著那樣的痼疾,為什麽重傷逃命,還一直沒有了解清楚呢。
樂竹漪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如實回答道:“我,從小就沒有見過爹爹…娘親她,幾個月前離宮了,還沒回來。”拋出了一個驚雷。
“什麽?!”兩位前輩俱是一驚,顏懷前輩急切問道,“怎麽會,從小就沒見過你爹?那,大哥他去哪裏了?”難怪漪兒要姓“樂”了,難道當年遭了奸人奸計的,不隻是自己麽?!那漪兒的病,也是…
樂竹漪眼裏浮現了迷茫和無助:“我、我也不知道…”
丁其羽心裏一疼,趕緊回護道:“玉姨懷叔,這些事情,竹漪她也是不清楚的。”丁其羽猶豫了一下,做出決定,繼續道,“但是,其羽反而知道一點。”
樂竹漪怔愣一瞬,看向了丁其羽:“你知道?”
“是。”丁其羽重新攬住竹漪的胳膊,對她說道,“幾個月之前闖入丹暝山的人,是我師父,也就是你爹爹。”
“我給陸大將軍的二公子當伴讀的時候,在蒼桓書院的藏書樓遇見了師父,當時……”丁其羽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關於師父的信息都說了出來,夾雜著一點點小心思,她把自己學習炎槐客前輩的機巧書籍、自己和師父各自來江南的目的也詳盡地說明白了,“就是這樣,我和師父一起來了江南。他是為了找尋妻女,而我是為了…為了找前輩。”提到學習機巧的時候,她明顯看到了顏懷前輩眼裏複雜的情緒。
樂竹漪聽完丁其羽說的始末,並不算意外,因為她早就隱隱猜到闖山的人就是小木匠的師父了,而因為千離宮眾人的流言,她也信了那個人就是她的親生父親。但聽到丁其羽描述那人是如何頹唐度日、借酒澆愁,看到千翎離火留下的傷之後,又是如何的情緒失控,樂竹漪原本對他那愛恨交織的複雜情感,稍稍偏向了好的一方麵,那人,或許並不是不在乎她們母女的,很可能是發生了什麽變故、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才會離開的…
聽到大哥沒有出事,顏懷和玉姨都鬆了一口氣,隻是他們一家被迫分開了數年,這變故也一定是奸人奸計使然。顏懷的心情複雜極了,對丁其羽學習機巧之術的用功和執著既欣賞又感動,但是…他不會再做機巧了,又如何滿足羽兒的願望、教她機巧之術啊?
玉姨更多的是心疼從小就沒有父親陪伴的漪兒和與夫君兩相分離的好姐妹,她又一次拉住了樂竹漪的手:“跟義母說說,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好嗎?”
樂竹漪抿唇想了想,點頭道:“好。”來自慈母般的溫暖她很貪戀。
玉姨起身,站到樂竹漪身邊,扶住了她的肩膀,對丁其羽說道:“羽兒,漪兒借給玉姨一會兒,你和你懷叔先出去玩會兒。”
哈?這就“嫌棄”自己和顏懷前輩啦?!丁其羽有些沒反應過來,懵懵地看著懷裏的人兒。
樂竹漪沒有錯過這人可愛懵懂的表情,唇邊漾起了笑意,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像哄孩子一般柔聲道:“嗯,其羽就跟義父出去走走,好好聊聊。”很明顯,是在暗示小木匠抓緊機會和義父聊聊。說罷,樂竹漪從丁其羽懷裏側身出來,由玉姨扶著,進了內間。
懷裏的人兒被玉姨奪走了,丁其羽和顏懷前輩雙雙被趕出了屋子,兩人站在門口麵麵相覷,丁其羽略顯尷尬道:“懷、懷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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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變成了未來的嶽父,要學點本事還不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