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仙緣橋初見驚鴻影
丁其羽的心情比剛出門的時候好了不少,緩過勁來,伸手摸著飽飽的肚皮,遠遠便看見何安康幾人正在小河對岸的柳堤上收拾攤子,這麽早就賣完啦?丁其羽笑了笑,想過橋去與他們匯合。
丁其羽踏著石板鋪成的階梯步步上橋,身邊的行人來來往往,抬頭便見橋上有一行人正往下走來。兩個腰佩長劍的女護衛和一個手提竹籃的丫鬟簇擁著為首的一人,走在最前麵的那人,是一位身著素白色交領襦裙的姑娘,垂落肩背的長發上係著白色的紗帶,幾縷青絲散落額前,柳眉秀如青山蝶黛,眉下的明眸是如曜石一般的深邃,澄澈而不參一絲雜質,眉眼間神色淡然。白紗覆麵,看不全她的容貌和表情,但如此漂亮的眉眼下,定不會是什麽難看的容顏吧。
丁其羽腳步一頓,仰著頭就那樣呆愣地望著為首的姑娘,一襲素衣白裳迎著橋上的微風輕揚,給人一種出塵之感,輝映著她身後天際上景月灑下的瓊華,仿佛真是從雲端走下來的仙子,朦朧而縹緲。丁其羽突然就明白了詩裏那般“驚鴻照影”的意境,情不自禁地喃喃出聲:“疑是驚鴻照影來…”
那位姑娘越走越近,丁其羽一下子意識到自己行為的失禮,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誒!那邊景月娘娘的燈車過來了!”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提醒大家“迎月”活動開始了,橋上本來人就不少,這下好多湊熱鬧的人都疾步往對岸走,正停步懊惱的丁其羽被身後的人推搡,手中的機關花燈脫了手,“哐”地一聲掉在地上,腳下絆到台階,向前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撲向上麵下來的那位姑娘——
幸好那姑娘身後跟著的女護衛敏捷地閃身擋在了姑娘前麵,伸手一抓,提起丁其羽肩上的布料就把“餓狼捕食”一般撲過來的她給拉了起來,直接判斷丁其羽是圖謀不軌的歹人,順手往她胸口就是一個肘擊,就想把她擊開。
丁其羽在名師指點之下學了那麽久武技也不是白學的,見人要打自己,借著女護衛的力量穩住身形,側身化開這一擊的力道,下意識捉住了女護衛的手腕,較起勁來。姑娘身後另一個女護衛見勢想上前幫忙,卻聽那白衣姑娘出言道:“住手。”好聽的聲音帶著幾分清冽,語氣毫無波瀾,根本聽不出她的情緒,真如那寂寞瑤宮裏心如止水的仙子一般。
與丁其羽對峙的女護衛聞言,鬆了手上的力道。
丁其羽才意識到自己失禮衝撞,人家不以為自己是壞人才怪,怎麽還條件反射一般地出手了?立刻放開手,讓那女護衛退回了白衣姑娘身後,站在姑娘麵前的幾步台階之下,拱手彎腰賠禮道:“抱歉,姑娘,我剛剛被後麵的人擠了一下,沒站穩。”說罷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等著回應。
白衣姑娘頷首:“無礙。”
丁其羽獲得原諒,撿起掉在地上的機關花燈,側身讓那姑娘和她的隨從離開。本來,丁其羽隻點燃了花燈裏麵的燭台,沒有打開機括,現在摔了一下,可能機括鬆了,機關自動地運轉了起來。這盞機關花燈與何安康他們拿去賣的兩種款式不同,這盞是丁其羽精心雕刻的一盞“月老牽線”燈,因為大乾的百姓並不知道“月老”這位神仙,所以她根本沒打算大量製作,隻是突發奇想做給自己玩的,僅此一盞、別無他品。
隨著機關的運轉,在月老小木雕的見證下,燈麵上印出的兩個機關小人的影子邂逅相遇,越走越近,最終攜手交融在了一起。
正要離開的白衣姑娘看見她的手裏的燈,眸中閃過一絲驚喜,停下腳步啟唇問道:“公子這燈,可否割愛相讓?”
丁其羽沒有注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愣愣地抬了抬手裏的燈:“這個?”隨即爽快道,“姑娘既是喜歡,這燈就送給你了,就當是為了我剛剛的失禮衝撞賠罪。”
白衣姑娘的目光從機關花燈上移開,看了丁其羽一眼,隨後側頭對身邊的丫鬟道:“銀粟。”
丫鬟與她家小姐是多年的默契,立刻明白過來,把竹籃挎好,拿出一錠銀子遞給丁其羽。
“誒,不用錢!這燈是賠禮的。”就算賣也要不了這麽多錢啊…丁其羽把燈拿給丫鬟,並沒有接銀子的打算。
“‘商者無利不成’,小姐是想買公子的燈,自然不能不付錢。”丫鬟將銀子塞到丁其羽手上,退了回去。
“多謝割愛。”白衣姑娘向還在呆愣的丁其羽點頭稱謝,帶著她的隨從下了石橋。
“商者無利不成…嗬嗬,真是個有趣又有錢的姑娘。”丁其羽回過神來,笑了笑,想起那次“漪”姑娘也是強行給了自己不少錢,這些姑娘怎麽都這麽有錢呢?不過,她為什麽要戴麵紗呀?來大乾這麽久,丁其羽還是第一次見到戴麵紗的姑娘呢。丁其羽遠遠望了一眼那消失在人海中的素白倩影,轉身去找何安康他們去了。
……
景月節這幾天,丁其羽帶著她的夥計們是賺了不少錢。她找到尹州的民信司(大乾官家興辦,專門供百姓寄送小件貴重物品的機構),寄了銀子和一封簡短的家書回興城。興城那一團紛亂的事,對丁其羽來說是不敢提及的傷痛,實在不知該如何提筆寫家書,因此她隻用寥寥數語報了平安,說明了自己現在的住址,方便書信來往。
接下來的好幾天,丁其羽安排夥計們製作售賣著她之前設計好的一些小玩意,她自己則四處打聽炎槐客前輩的下落。可是所有該探聽的渠道都試過了,根本沒人知道有關這樣一位機巧大師的蛛絲馬跡。尹州整體的機關木甲使用水平也與興城相當,完全不像是有機巧大師坐鎮的樣子。
找炎槐客並不是此行唯一的目的、更沒辦法急於一時,現在沒找著他,丁其羽的重心自然就放在了開創事業之上。之前設計的曲葉犁、新型紡車、家庭用水係統等應該都可以拿出來賺錢了。
這日,丁其羽出門購買機關需要的小零件。七月流火,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尹州城裏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丁其羽撐著油紙傘,買好了東西正要回去,小雨卻變成了雷雨,驟雨傾盆而下,丁其羽隻得在店門前等待著雨勢稍小再離開。
她望著簷上珠簾一般垂下的雨幕出神,忽聞一個男子的抱怨聲:“哎喲,累死我了!”
丁其羽轉過頭去,就見隔壁店鋪的門前坐著兩個中年男子,身材健碩,肩上隨意搭著擦汗巾,一看就是壯勞力。方才抱怨的男子一手捏著自己另一側酸痛的肩膀繼續道:“這活幹著太費勁了!我胳膊都要廢了!怎麽會突然出現那麽多瘟米的?”
另一個中年男子明顯也疲憊不堪,歎著氣回道:“你也別抱怨了,我剛剛聽掌櫃說了,懷豐、良兆幾個地方的稻田都出了稻瘟,尹城種的那麽點大米哪夠我們運出去?大部分稻穀都是從那幾個地方來的!所以瘟米多也是沒辦法的事。隻能好好篩唄!”
第一個男子非常不滿:“篩米明明就是穀場那邊的事,瘟米篩不幹淨,還讓我們來接著幹!我也想好好篩,但是瘟米又不是殼子渣滓,我胳膊都廢了也篩不出來,我有什麽辦法!還被掌櫃的罵了一頓,他有本事去罵穀場的人啊——”
“你可小聲點!”另一個人趕緊打斷了他,“篩不出來掌櫃的也著急,不能砸了咱‘望歲’的招牌!”
丁其羽抬眼望了望隔壁店鋪的招牌,牌匾上書寫著“望歲”二字,是個米鋪。這個米鋪丁其羽並不陌生,因為她之前當興城記察使的時候,便知道興城最大的米鋪便是“望歲”,但“望歲”是江南傅家的產業,她沒能去視察。
如今聽這兩位大哥的意思,“稻穀種植基地”出了天災,給篩米造成了極大的困難,丁其羽想起自己畫過篩米機的設計圖紙,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撐著傘兩步跑到望歲門口,彎腰問道:“兩位大哥,方才無意間聽到你們談話,請問你們這兒篩米是用大篩子抱著篩嗎?”
那兩個男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不用大篩子還能用啥?大乾所有的地方怕都是這麽篩的吧?”
丁其羽有些欣喜:“那能不能帶我去見你們掌櫃的,我有更好的辦法!”
兩個男人對視一瞬,站起身,帶著她進門:“公子跟我們過來吧!”他們也是萬分渴望有更好的方法篩米啊。
丁其羽跟著兩人找到掌櫃的,將自己的來意道明,掌櫃非常驚喜,最近的稻瘟是急得他焦頭爛額、一籌莫展了!於是掌櫃的立刻帶她一起去了後麵的米倉,看那所謂的篩不出來的“瘟米”。
原來,瘟米是因為稻穀生了稻瘟病而結出來的病變果實。稻瘟病不僅會讓稻穀大量減產,還會結出很多這樣病變的瘟米。瘟米呈暗黃色,它的大小與好米基本無異,因此用篩子是很不容易篩出來的。但是它質地密、硬度大、質量大,所以丁其羽之前設計的、由重量篩米的篩米機完全可以很容易地把它篩選出來。
丁其羽看過之後,自信地對掌櫃的說道:“掌櫃的,這瘟米,我的機關能很快篩出來,就算以後稻瘟病過去了,它也能很快篩出穀殼、砂礫和次等米來!”然後給掌櫃大致介紹了一番自己設想的篩米機。
掌櫃的聽得似懂非懂,又見她胸有成竹,相信了她的所言:“我們望歲要的話,肯定不止一台的,但是這我做不了主。公子如果現在有空閑的話,可以跟我去見見我們大小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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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如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