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尋藏書芸帙樓奇遇(下)
丁其羽慌忙接住扔向自己的書,翻過來一看,“機巧述論”四個字整齊地列於書封之上,作者是“炎槐客”。從褶皺程度來看,這本書沒怎麽被人翻閱過,但整本書已經泛黃發舊,估計是擺在這裏有些年頭了。丁其羽打開書翻看了幾下,裏麵的字跡工整清晰,還插畫著詳盡的圖解,一時間難掩激動的心情,抬頭對老頭感激道:“我就是想找這樣的書,謝謝前輩!”
老頭看起來精神不濟,整個人都是懶懶的,聽到丁其羽的話勾了勾嘴角:“你這癡狂的樣子,倒跟那家夥挺像。”說著錯身準備離開,又隨手指了指剛才抽書的書架,“上麵還有幾本,都是他寫的。”
丁其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掃了一眼,大概還有三四本的樣子,抓住老頭話裏的關鍵詞,轉頭疑惑道:“那家夥?”
老頭收回邁開的步伐,抬手點了點丁其羽手裏書籍的封麵:“這家夥,炎槐客。”
“前輩您認識這炎槐客?”丁其羽眼神發亮,說不定能通過這位前輩,直接找到當世的機關術大師呢!
老頭目光移向遠處,回答道:“很久以前,認識。現在,不認識了。”說罷重新抬腳向前。
意思是老前輩也不知道“炎槐客”的下落了?雖是這麽想著,丁其羽卻不願意放棄線索,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敢問這位‘炎槐客’前輩,可還在世?”
老頭走到一扇窗邊的幾案前,彎腰拿起幾案上一個未開封的小酒壇子,靠坐在窗沿上:“我也不知道,隻聽說這家夥最後一次出現是在江南一帶,後來就沒了消息。”
“那是多久以前呢?”丁其羽追問。
老頭轉頭看向窗外,沉默了一會,才回答道:“十幾年吧。”說罷打開了酒壇子的封布,酒香瞬間飄散出來。
“十幾年前…江南…”丁其羽喃喃道,十幾年前就沒了音信,再想找到談何容易。而且她也隻是在興城做記察使的時候聽商戶們提起過大乾的江南,距離興城應該很遠。
丁其羽默默歎了一口氣,見那老頭盯著酒壇子也不喝,目光有些渾濁,看起來像是陷入了沉思,周身縈繞起一股寂寥和孤獨的氣場,丁其羽不準備再多打擾,告辭道:“今日多謝前輩了,晚輩告辭。”
“誒、小後生,坐下陪我喝幾杯吧!”老頭見丁其羽要走,出聲叫住她。
“啊?喝酒?”丁其羽有些驚訝,這老前輩居然叫自己陪他喝酒?想起來書院之前醉得一塌糊塗那一晚,老實道,“我不會喝酒。”
“年輕人居然不會喝酒?酒可是好東西,多喝幾次就會了,來來,陪我這個老人家喝兩杯。”老頭從窗沿邊下來,跪坐到幾案前,一臉期待地望著丁其羽。
剛剛還說自己不老呢,這會又自稱老人家了,丁其羽無語,想起他方才那種寂寥有些不忍拒絕,何況今日若不是他,自己還不知道要找到啥時候呢,猶豫片刻還是坐到了他對麵:“好吧。晚輩真的不會喝酒,前輩手下留情啊。”
“哈哈,好,就隻給你喝一點。你想多喝我還舍不得呢。”老頭拿起壇子往桌上的碗裏倒了半碗,推給丁其羽,一邊抬眼問道,“你叫什麽?”
“丁其羽,其中的其,羽毛的羽。”丁其羽看著碗裏的酒,估摸著這麽點兒應該不會醉,“前輩是這芸帙樓的管理人?”
老頭就著壇子仰頭喝下一口酒:“我隻在這第七層,清閑得很。這一層平時沒什麽人上來。炎槐那幾本破書,你是第一個問的。”
丁其羽端起碗小口嚐了嚐,覺得這酒的味道似乎還不錯:“我看這層都是江湖故事、武學綜論,書院是個與江湖武林沒什麽關聯的地方,來看的人少也是正常的。”
“嗬,說得沒錯。淡卻江湖事,終老俠義身。孤身為寄旅,難見舊時人啊…”老頭感慨道,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一瞬間那種滄桑寂寥的感覺又流露出來。
丁其羽聽著他的感慨,也吞下一小口酒,辛辣帶著苦澀在喉中炸開,她皺著眉歎道:“‘孤身為寄旅,難見舊時人’,原來前輩與我同是天涯淪落人。”
“嗯?你小子之前也是江湖中人?”老頭聞言放下酒壇,湊近些許好奇道。
丁其羽搖搖頭:“不,我離開的不是江湖,而是我的家,是我從前的一切…”說著一頓,收拾著自己的心情,“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哈哈,你倒是看得通透!”老頭舉起小酒壇與丁其羽的碗相碰。
“回不去了,不這樣想還能怎樣呢。前輩之前是江湖中人?”丁其羽重新打量著這個老頭,這位前輩當年不會是個大俠高手吧?難不成是武林絕學“醉拳”的創始人?
老頭似不太想回憶當年:“不是你說的?過去的都過去了。”
丁其羽看著他頹唐的樣子,不知道他曾經經曆過什麽,要選擇這樣渾渾噩噩地度日:“過去的是都過去了,應該用嶄新的自己去麵對新生活。您這個樣子可不像是過去了…”
“我老了,還有什麽新生活可言呐。”見丁其羽還想說,老頭又舉起壇子,“不說這些了,喝酒!”
丁其羽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拿起酒碗幹完了碗中的酒,放下手裏的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她還未說什麽呢,老頭笑笑說道:“喝完了?嗬嗬,行了,去忙你的吧。”
丁其羽也覺得自己該回去了,與老頭行禮告辭,回到那個書架前,發現關於機巧之術的書籍隻有炎槐客所著的四本,再無其他相關典籍。不過能找到這四本,丁其羽已經很滿足了。將幾本書都取下來瀏覽了一下,決定還是從最詳盡的《機巧述論》開始閱讀,放回另外三本,拿著《機巧述論》走到樓梯口,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邊還在喝著酒的老頭,想了想還是決定開口道:“前輩,‘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說完就下了樓。
下到二樓的時候,丁其羽無意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位雲憶雲小姐正站在一個書架前翻著一本書,身邊並沒見她那個小丫鬟的人影,整個人顯得恬靜而閑適。丁其羽不禁揚起了唇角,不準備去打擾她,正要繼續下樓,雲憶似有所感一般抬頭朝這邊望來,目光與丁其羽交匯在一起。
人家都看到了自己,不打招呼就不太好了,丁其羽收回步伐,朝著她走過去,一邊輕聲問候道:“雲小姐,真巧啊,你也來這裏看書?”
雲憶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丁其羽,心裏有些驚喜,又見丁公子竟主動招呼自己,受寵若驚般地綻開一個略帶緊張的笑容,趕緊點頭答道:“嗯,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見丁公子。”已走到近前來的丁公子身上似乎帶著一絲淡淡的酒香,是喝酒了嗎?
“哈哈,我也來找找書。你在看什麽?”丁其羽指指她懷裏的書,好奇道。
誰知這個問題卻把她驚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將手中的書藏在身後,低著頭支吾道:“一、一些閑書而已…”
看著她這一副上課看小說被班主任逮到的表情,丁其羽心下好笑,暗想這姑娘不會在看什麽勁爆的內容吧?好奇心更濃了,側眼看了看旁邊的書架,都是些治國策論、安民方略之類的書啊…心下突然有點明白她如此動作的原因了,伸手抽出一本《國論》,故意玩笑道:“這樣的書也叫閑書嗎?雲小姐的境界其羽真是望塵莫及了。”
雲憶聞言急忙抬起頭來解釋道:“不不,不是的,我、我隻是隨意看看!”說罷又垂下頭去,藏在背後的書此時被她抱在了胸前,丁其羽這下看見了,那是一本《為民策》。
果然…丁其羽暗歎一聲,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忍不住問道:“雲小姐是覺得被我發現你看這樣的書很丟臉嗎。”雖是疑問的內容,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雲憶沉默良久,才喃喃道:“難道不是嗎…我、我這樣的,這樣的女子,卻看這些書…”像自己這樣一個從小在陰暗角落裏長大的女子,這樣一個注定隻能淪為權術爭鬥工具的女子,卻讀著民策國論,難道不可笑麽…
“女子又如何?沒有人規定這書隻能男子看,更沒人規定這國家隻能男子來治!”丁其羽搖頭表示不讚同她的說法,“你這樣的女子?我與小姐認識的時間不長,也不太了解雲小姐是個怎樣的人,但我看到的你,沉靜而溫和。其實你大可不必那麽在乎別人怎麽看,更不必太過謙遜小心,活得自我一些、自在一些。”
丁其羽見雲憶久不搭話,隻是定定看著自己,眸中似有水光閃過,一邊將手中的《國論》放回原位,一邊眉眼帶著笑意故作歎息地說道:“我可讀不懂這高深的治國之道。國情律令課有聽不明白的內容,是不是可以來請教雲小姐了?”
轉回視線隻看見雲憶低著的頭微微點了點,算是回答了丁其羽的玩笑之言。丁其羽無奈,告辭離開,希望自己的言語能多多少少鼓勵到這位自卑到骨子裏的姑娘吧。
回到住處,丁其羽坐在小木桌前翻看借回來的書籍。臉上熱乎乎的,讓她略有些靜不下心來,這副身體也是從前那樣一沾酒就上臉的體質,真不愧是異世的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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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次靈魂提問,這個老頭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