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父母
接完文文,張曉曉準備直接從地下車庫上樓,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到了自家所在的十七樓走道上,她探身向窗外看去,黃子軒的車已經在樓下等待了。她不禁滿意地笑了:也許經曆過婚姻的女人才懂,有人等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打開自家門,她嚇了一大跳,以為跑錯了。家裏已經有好幾個人,正在忙忙碌碌。還未等她仔細看去,文文已經歡快地叫起來:“燕子姐姐來了。”張曉曉定睛一看,老張家幾位當家人都在客廳裏,各忙各的,仿佛他們才是這家的主人。
張曉曉有些惱怒,但也怨不得別人,鑰匙是自己給張大靜接送文文用的。但這也是張大靜第一次不請自來,一看就是來者不善,要不然不可能把張家兩老也搬過來。張曉曉獨自進房間,給黃子軒發了個信息:計劃有變,我家人過來了,你先回去工作吧,估計是去不了了。
“張曉曉,今晚沒約會啊,今天可是周末。”張大靜追進房間問。
“知道我有約會,幹嘛還帶爸媽過來?”張曉曉立即回懟。
“我就知道你有約會,我們才過來給你帶孩子的,我們要做你幸福路上的堅強後盾。”
張曉曉衝上去,把張大靜抵到牆邊:“你是不是又大嘴巴,把我的事情告訴爸爸媽媽了?”
張大靜連忙說:“怎麽可能,是是你姐夫說漏嘴了,爸媽逼問出來的。”
張曉曉冷笑了一下:“姐夫就是專門幫你背鍋的是吧?”
張大靜訕訕地笑:“真的,真的,沒騙你。”
張曉曉放開張大靜,整理了下衣服,準備出去接受父母的暴風驟雨了。
張大靜帶了很多蔬菜過來,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叮叮當當開始做起飯來。張曉曉在沙發上坐了一會,父母並沒有過來問關於黃子軒的事情,就好似一切不知曉一樣。張曉曉倒是沉不住氣了,站起來說道:“我今晚還有事情,你們沒事我就先走了。”
母親漆秀英連忙笑著說:“那你趕緊去忙去,文文交給我們。”
張曉曉接著說:“文文也去,跟同事約好一起帶著孩子去玩的。”
漆秀英愣住了,老張家當家人張愛華連忙補充道:“哦,那你去吧,我們在這吃飯,等你回來。”
張曉曉順勢攤開講:“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有什麽就直接說吧,拐彎抹角的有什麽意思,我看著挺累的。”
張愛華對著劉慶指指廚房忙活的張大靜:“劉慶,把大靜叫過來。”
一家人圍著沙發坐下,讓張大靜閨女劉燕飛帶著文文去房間裏玩了。
張愛華先開了腔:“今天來呢,不為別的事情,曉曉,你也別抵觸我們。我們一家人,做任何事情,說任何話,肯定都是為了你好,是吧?”
張曉曉沒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張愛華接著說:“曉曉,現在全家人沒有別的要求,就是希望你找到一個心儀的人,一個可以托付下半生的人。”
張大靜連聲附和:“是是是。”
張愛華:“大靜說,你最近又有接觸的對象了。我們聽了很高興。就是聽著大靜的說法,好像總覺得大靜說的是不是太誇張了,曉曉,你跟我說說,那個男的是什麽樣的人。”
張曉曉掃了一下麵前期待的眼光,不耐煩地說:“就是同事,還沒怎麽樣呢。”
漆秀英輕輕地拍了下張曉曉:“曉曉,你認真點,說一下具體條件。”
“跟我一樣大,比我掙得多,家庭條件比我好,人長得也挺帥的。”張曉曉有氣無力地回答。
張愛華一臉疑惑:“這麽說,真是你領導?張大靜說的都是屬實是吧,唉?那他怎麽會看上你的呢?你確定是跟你來真的?”
張曉曉有些上火:“是啊,不一定看上我呢,所以說還沒怎麽樣呢,你們太緊張了,我跟他今天可能一起吃飯,明天就拜拜了,所以你們放鬆點,你們這樣緊張兮兮的,搞得我真的壓力太大太大了。”
漆秀英擔憂地說:“還不是因為你是女孩子,所以擔心你吃虧,總不能等吃虧了再回頭吧。”
張曉曉哼了一聲:“什麽女孩子,我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誰吃虧不一定呢。”
張大靜一陣壞笑,漆秀英惱怒地罵道:“死丫頭,不許瞎說。”
張愛華:“我的想法是,能找一個條件好的最好,找不到的話,找一個真心實意對你好的就行,但也不能太窮。”
漆秀英補充道:“窮肯定不能窮,你看看你跟文文爸爸好幾年,到最後離婚了,人家還不是死咬著房子和錢,人窮的話,眼界就小了,他眼裏除了錢,什麽也沒有。條件好的找不到,你就找一個老實一點的,醜一點都不要緊,看看就習慣了。找一個像你姐夫這樣的就不錯。”
劉慶躺著中槍,心裏有些鬱悶,奈何眼前兩位老人家,一個也不敢得罪,隻有重重地歎一口氣,表示憤怒。張大靜可不讓了,立馬高聲反對:“媽,咱們劉慶年輕時候,在學校可是最帥的老師,一般人我哪裏看得上。”
漆秀英白了她一眼:“你怎麽就這麽會挑重點?我主要意思是說劉慶老實實在。”說完,又對張曉曉補充道:“就找個像你姐夫這樣的,不管有錢沒錢,能踏實過日子的就行。外麵那些有錢的,帥的,你要是有本事拿得住,我也不攔著你,關鍵我怕你被人騙了你知道吧。”
“馮森我算是看走眼了,一開始的我覺得這人家庭條件差一點無所謂,但是看上去老實,對你也不錯,沒想到,唉。”張愛華恨恨地說道。
張曉曉想了想,認真地對父母說道:“爸,媽,你們也知道,這二婚不好找。我現在沒有別的要求,隻要能好好對文文就行。”
漆秀英驚訝地問:“什麽叫對文文好就行,你不會是想把文文再要過來吧?你可別犯糊塗啊,你自己什麽條件啊,你再要個孩子過來,你這對象可就更難找了。”
張愛華也著急地問:“是不是姓馮的不想要了,我們讓他家欺負過一次,不會再讓他欺負第二次!張曉曉,你也別糊塗,千萬不能要,你放心,文文是他們馮家的後代,放他們家不會有人欺負他的。”
張曉曉不悅地說:“文文是馮家後代,那沒有老張家血脈嗎?歸根結底,你們不就是怕我把孩子帶回來,拖累你們嗎?你們放心好了,我能帶就帶,帶不了我請保姆,不會麻煩你們的。”
張大靜連忙過來救火:“張曉曉,你可別瞎說,不帶你這麽跟爸媽說話的,他們也是為了你好,你不要不懂事。”
張愛華:“你也要為我們考慮,我們現在半截身入土了,什麽事情也管不了了。我替你帶孩子,你弟弟家孩子怎麽辦?將來老了你養活我?”
聽到父親的話,張曉曉激動地說:“你替弟弟帶孩子我不怨你,但是你們也沒帶啊,不都是他媽媽自己帶的。你們也就打打麻將做做飯啊。”
漆秀英反駁道:“我們就是沒事,也不能來,來了你弟媳婦心裏不高興。我們老了,將來還得看她臉色呢。”
張曉曉冷笑一聲:“你覺得你們老來能靠得住他們?到現在,他們給你買過一件衣服嗎?你們住院給你們伺候過一天嗎?給你們花過一分錢嗎?你們現在還能動,能做點家務,能給點錢,等你老來躺到床上,需要伺候屎尿的時候,別說孝順了,他們能願意給你臉色看就不錯了!”
漆秀英無力反駁,但是很生氣,想了老半天,訕訕地回了一句:“等躺到床上再說吧。”
張曉曉無語地說:“等到那時候再說?到時候你們去法院一起訴,不好意思,咱們三個人,一家呆一天,誰也跑不了,咱們都是一樣的義務知道嗎?這個時候,什麽都是兒子的,等到真的需要養老的時候,兒子和女兒就是一樣的了,真是太不公平了。”
張愛華憤怒地把桌子一拍:“真有這個時候,到時候我跟你媽直接去死,不麻煩你們!”張愛華大聲對漆秀英說道:“走,回家。”說完,就要衝出門去。張大靜一把拉住他:“爸,好好說啊,你忘了今天我們來是幹嘛的了?”
張曉曉抹了抹眼淚,獨自走出家門。張大靜追到樓下,拉住張曉曉:“你怎麽回事,爸媽不都為你好。”張曉曉委屈地問:“我說的難道有錯嗎?”張大靜歎口氣:“你說的都沒錯,但是,爸媽都60歲了,老人就像孩子一樣,要哄才行。”
“我天天哄著他們,他們再去哄著弟弟,我很閑是不是?”
“張曉曉,有很多東西是天生的,改變不了的,你要去適應它。爸媽不是不愛你,他們也很擔心你,隻不過,他們更愛他們兒子,你應該早就習慣這些。而且,嚴格意義上來說,爸媽愛你勝過愛我,我都能適應,你為什麽不能?”張大靜說到最後一句,聲音明顯低沉下來。
張曉曉看著張大靜,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也不是,都一樣的。隻不過當時家裏太困難了,才讓你早點畢業補貼家裏。你放心,你的付出我都記得,等我將來有條件,我一定補償你!”
張大靜和張曉曉成績都很優異,但是嚴格來說,張大靜成績更好一些。當年,張大靜完全有條件考高中讀大學,但是因為家庭條件太困難,為了創造條件給下麵的妹妹弟弟,父親提出讓張大靜讀師範學校。
做小學老師也不是不好,但是清貧了一點。加上劉慶家庭也不是太好,張大靜兩口子一直過得很節儉,一直到十幾年後的今天,日子才富裕了點。這些年苦日子過來,讓張大靜變得有些摳搜的,張曉曉每次見她省錢的樣子,總要心疼許久。
“好了,上樓去吧,爸媽都等著呢。”
“我不上去了,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去找他嗎?”
“不是,就是隨便走走。”
“那你還是上去吧,我不放心!”
“那我去找他呢?”
“嗬嗬,那你去吧,早點回來,我和爸媽吃完飯就回去了。”
“嗯。”
等張大靜上樓去了,張曉曉才發現自己鑰匙和手機都沒帶。在樓下猶豫了很久,她決定到旁邊的海山公園轉悠轉悠再回家。看著美麗的景色,張曉曉興致並不高,腦子裏一直在回想自己的過去。
她小時候特別聰明,所以很得父母疼愛。等到她大學畢業,才慢慢發現父母的愛變了味道。他們開始把閨女和兒子分得很清楚。閨女拿的每一分錢都是借的,需要還。閨女給的每一分錢,父親都要記到本子上。而兒子的錢可以隨便給,他們還要用年邁的身體,拚命掙錢,就是為了給兒子在城裏買房子。
海山公園一圈大約五公裏,一圈轉悠下來,天已經黑透了,張曉曉的氣也消了很多,決定返回家裏。張大靜說得對,她應該適應這些。她也不是計較父母給予多少,隻不過,盡管她三十二歲了,她還是父母的孩子,會為父親母親不公平的愛而吃醋。
張曉曉遠遠地站在樓下,看著17樓自己家窗戶裏亮著的燈光。以前每次回家,隻要從樓下看見自己房間裏有燈光,她就知道馮森先一步回家了,她會很欣喜地趕緊上樓。現在,房間裏微微的燈光,讓她有了些熟悉的溫暖。
盡管這樣,她心裏也有一些哀傷。父母還在她家裏,那上樓去,第一步就是向父母服軟。盡管她曾經也是一個備受父母嗬護的孩子,也曾是一個有愛人牽掛的公主,而如今,麵對這個有些冰冷的世界,她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步。
她心裏有萬般委屈,想要依靠一個溫暖的懷抱,去撒個嬌,痛哭一場,把自己內心的痛苦哀傷倒個幹淨。近半年來,這個念頭在她心裏翻滾了無數遍,可終究每次都是她笑一笑,獨自咬牙挺過去。
這一次,她依然笑一笑,轉身準備上樓。冷不丁發現背後有一個黑影,嚇了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