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旅途
文文不過五周歲,已經學會自己洗澡了,就在離開自己半年的時間裏學會的,他已經知道自己是男生,不能和媽媽這個女生洗澡。張曉曉站在洗澡間門外,看著玻璃門裏小小的身影在忙碌著。
她既欣喜於他的成長,又有一絲酸澀:他之所以會自己洗澡,是因為他爸爸刻意想讓他學習一些生活技能,還是純粹因為太懶所以放任不管,同一個事實,不同的解讀,有不同的滋味。正當張曉曉心緒萬般複雜之際,電話響了,她走過去拿起手機一看,還是黃子軒。猶豫了一下,才接通。
“您好,黃總!”
“你,真的……還好嗎?”
“嗬嗬,有什麽不好的?您怎麽想起來這麽問?”
“曉曉,什麽時候你也能像我對你一樣,對我敞開心扉呢?”
張曉曉心頭一絲酸楚,黃子軒已經很直白了,自己再也沒辦法打馬虎眼。盡管黃子軒的關心並不是她最想要的那一份,但是在這個她最難的時候,能夠對她講出這樣話,還是能讓她感動不已。
“都是一些不能改變的事實,講出來不講出來對我也沒有多大改變,又何必為你徒增負擔。”張曉曉艱難地說。
“我還欠你一個擁抱呢,你不說出來,我什麽時候能還給你?”
張曉曉忍不住笑了,心情陡然間舒暢了很多。有多少年了,她沒被這麽撩過了。即便是在熱戀時候,馮森也玩不出這種花樣來,也或許他們認識的太倉促了,沒有經曆過那個過程就匆匆結了婚。不過,黃子軒平時是一本正經的,這時候能講出這般話來,也是很用心了,這不得不讓張曉曉很感動。
不過,鑒於目前的狀態以及他們之間的關係,張曉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是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從而擺脫眼前的黑暗,還是用僅剩的理智繼續保持矜持活在現實中?她糾結萬分。這時候,文文在浴室裏喊她:“媽媽,我洗好了。”“好的,那你趕緊擦擦穿衣服。”張曉曉忙不迭地回應。
“行,那你去忙吧,待會我發信息給你!”黃子軒識趣地說。
“嗯!”
一大早,門鈴就響個不停,張曉曉雖是一夜噩夢,但是此時卻睡得很沉,被門鈴吵醒後,半天才回到現實中。第一反應就是馮森來了,畢竟這個地址沒有幾個人知道。張曉曉衝向門口,又想著是不是收拾下自己狼狽的樣子,停了兩秒後,還是打開了門。門口站著黃子軒。
張曉曉扭頭衝進洗手間,洗了把臉,把頭發梳了幾下。站到衛生間門口剛要說話,突然意識到自己睡衣裏麵沒穿內衣,於是扭頭進了臥室,邊關門邊說:“不好意思,黃總,你等下。”穿好衣服,拿起手機,才發現黃子軒昨晚就給自己發了信息,問她今天要不要出去玩。早上也打了幾個電話,可惜自己電話靜音,沒聽到。
出門之後,看到黃子軒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兩人互相對視了下,氣氛略尷尬,都不知道怎麽開口。好半天,張曉曉率先開了口。
“你是不是以為我想不開?”
“不不不,沒有……有那麽一點。”
張曉曉笑了笑,隨即很認真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這一句謝謝道出了一絲淒涼,在這個時候,竟然是一個外人在關心自己。也有一些感動,畢竟,還有人關心自己。
“你今天是怎麽安排的?”即便張曉曉並沒有下定決心要跟黃子軒一起出去玩,但是,她心裏暗暗決心,隻要是比較合理的安排,自己一定要積極響應,不要白瞎了別人的一片好心好意。
“你有什麽好的想法嗎?”黃子軒遲疑地問。
張曉曉認真地想了想,又認真地搖了搖頭。
“那我們隨便轉轉,走到哪裏是哪裏,怎麽樣?”黃子軒笑著說完,一臉期待地看著張曉曉,似乎希望得到她的回應。
黃子軒一向是個有計劃有主張的人,沒想到他居然也有這麽浪漫甚至有點二的想法。想到這裏,張曉曉忍不住笑了。她看了看臥室,文文還在香甜地睡著。黃子軒立馬識趣地說道:“要不待會問問文文有什麽想法,好不好?”張曉曉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去把文文叫起來,我去買早飯。”
“早飯昨晚就準備好了,熱一下就行。”
“我看你每天早上不是……”
“孩子不在的時候,我就會在路上隨便買點,孩子在的時候,我肯定是要做早飯的,這不能將就。”張曉曉當然知道黃子軒要懟她,所以她迅速接過話。一個人的時候做早餐太正式了,做多了就浪費了,還整得廚房亂七八糟,關鍵還要早起半小時。不如買點早餐到公司吃,所以,基本上每天黃子軒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是她像個土撥鼠一樣在吃東西。
熱好東西後,張曉曉驚奇地發現文文已經起床了,黃子軒正看著他穿鞋,往日可要賴床賴很久,不知道黃子軒使了什麽法子。
“今天起床怎麽這麽快?”
黃子軒哈哈一笑:“文文一睜眼看到是我,嚇得一下子坐起來了。”
說是隨便走走,黃子軒的車卻徑直上了高速。張曉曉沒有多問,她知道黃子軒已經有了想去的地方。跟他在一起,她有安全感,至少不用像個老媽子一樣,問長問短,生怕出錯。雖然生活上他們接觸的並不多,但是,至少在工作上,他從來都是靠得住的。
“你帶著文文睡會吧,可能會很久。”
“哦,不用,我看看風景,挺好的。”
“對我不放心麽?”黃子軒意味深長地笑著說。
張曉曉忍不住笑了,但是沒有反駁。當然不是,她對他一百個放心。人家一個根正苗紅的高富帥,而她是一個淒慘的失婚婦女,就算有什麽緋聞傳出去,大概別人也是覺得是她靠心機上位,即便是她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
“怕我動了邪念麽?”黃子軒依然是壞笑著問她。
“我怕你對我沒有邪念!”張曉曉嘴賤地嗆聲。原來她隻不過是隨口想嗆黃子軒,並沒有仔細揣摩這句話意思,等脫口而出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句話的。縱然她平日臉皮再厚,也不由地臉龐微紅。偷眼向前看去,前方駕駛座的黃子軒也紅了耳根,張曉曉側身摟著文文,佯裝睡覺。
就這麽佯裝著,卻真的睡著了,雖然摟著孩子睡得並不舒服,朦朦朧朧間不時調整睡姿,但是懶得醒來。等到睜眼醒來,看看時間,已經過去近四個小時。看了看窗外,豔陽高照,地標似曾相識,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微微回過神,張曉曉警惕地抹了抹嘴角,嘴角幹燥,確定自己沒有流口水。吸了吸鼻子,鼻子是暢通的,那應該也沒有因為呼吸不暢而打呼嚕。這才放下心來,看了看前方,黃子軒正從車內後視鏡中向她微笑。
“不好意思,睡了那麽久!到哪裏了?”
“你猜猜看呢!”
張曉曉又仔細地看了看四周,場景依舊是似曾相識,一些破碎的記憶片段卻已經在腦海裏開始浮現。那是她第一次出遠門,是為了去看一個人,那種奮不顧身的感覺,現在想起來,是一種嘲諷。想到這裏,張曉曉黯然神傷。
“到蘇州了,我們下去吃個中飯吧!”
“那您本來打算去哪裏?”
“唔……上海啊!”黃子軒說完後,從後視鏡看了下張曉曉的反應。
“那就直接去上海。”
黃子軒愕然,又重新看了下張曉曉,確定她心情不是太好的樣子。
“怎麽了?已經是12點多了,孩子也得餓了。”
張曉曉意識到自己反應有些過激,勉強笑了笑:“就是覺得一上一下,要耽誤不少時間。”
“沒關係,我們不趕時間啊,本來就是出來玩啊!”
“可是我沒去過上海,還是想直接去上海。”張曉曉編了一個貌似合理的借口。
服務區的飯菜難吃是肯定的,不過經曆了四個多小時,張曉曉確實餓了,吃起來並不覺得難以下咽。文文專門挑烤腸這些亂七八糟的食物吃,吃得就更加開心了。張曉曉吃完抬頭看著黃子軒,他吃得很艱難。張曉曉心生內疚,不過嘴巴還是不饒人。
“讓您跟著我受罪了!”
“嗬嗬,沒,你也少吃點,到上海帶你去好吃的。”
“不早說,等我吃飽了才說!”
文文一聽,立馬來了精神:“上海?我們是去上海?那我們是去迪士尼嗎?”
黃子軒和張曉曉麵麵相覷,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對於上海的行程,他們事先並未商量好,所以誰都不敢貿然表態。
“去迪士尼也不錯,一直說帶他來的……”
黃子軒麵有難色。
“也行,不過明天去行不行,今天晚上有演唱會。”
“誰的演唱會?”
“張信哲。”
張曉曉不作聲,內心卻波瀾起伏。自己喜歡張信哲的歌,隻是跟黃子軒提過一次,他的有心讓她感動。看著一邊手舞足蹈的文文,張曉曉遲疑了。
“票定了嗎?如果沒定的話……”
“定不定無所謂的,你要是想去迪士尼就去迪士尼。”
張曉曉開心地笑了,這種被體貼的感覺,真的很好。即便是她的理智一再提醒自己,自己和黃子軒之間隔著山巒重重,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眼前一切即便不是鏡花水月,也有可能隨著時間煙消雲散,畢竟,再美好的感情逃脫不了時間的詛咒,自己越沉淪,摔得越重。但是情感仍然占了上風,他的一言一行就像是病入膏肓的她的止疼藥。
“那你就是已經買了?那就去演唱會吧,別浪費錢了。”張曉曉說完,轉身對文文說:“我們不是約好和姐姐一起去迪士尼的嗎,你看,我們今天買票進去,玩不了幾個項目就關門了,我們等下次時間充足的時候,再去玩啊!”
“那我們明早去啊!”
“明天迪士尼不開門。”
“啊?那我們今天去,玩不完就下次再來玩啊!”
“迪士尼每個人隻能去一次,去了下次就不可以再去了!”
“啊?好吧,就不能早點來嘛。”
黃子軒看著張曉曉熟練地騙著文文,心中忍不住想笑,心中有疑問,但是又不敢開口問,於是給張曉曉發了一個微信:明天去不行嗎?
張曉曉回了一個信息:明天下午就要把他送回奶奶家,回淮清還得要六個小時,來不及。
到了上海,他們在演唱會場館附近的一家咖啡廳一直待到離開場差不多半小時才進去,因為帶著孩子,候場的時間會變得很煎熬。而這一切,和黃子軒待在一起,都會為她考慮周全。
以前這些事情,都是張曉曉考慮,即便是這樣,給張曉曉考慮的機會也並不多,馮森對此類活動從來都是消極參與,哪怕是吃頓飯,如果不是還有那麽一絲是為孩子考慮的成分,馮森大概是絕不會參與的。
場館中熒光搖曳,歌迷尖叫陣陣。第一次到現場聽阿哲的歌,果然和非現場聽還是不一樣,張曉曉開始有些理解什麽叫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深情款款地一開口,就可以震顫每一個毛孔。很多歌自己已經記不得名字了,但是旋律一起,記憶深處的歌詞一下子就跑到了嘴邊。
她四處看了下,阿哲的歌迷年紀都不小了,確定自己不算是老幫菜以後,她也跟其他歌迷一樣,一邊搖著熒光棒,一邊跟唱。但是礙於身邊的黃子軒,她控製自己沒有大喊大叫。文文對台上的人不感興趣,但是看著其他人搖著熒光棒和塑料巴掌大喊大叫,也跟著蹦啊跳啊,張曉曉也就勢喊了幾聲。
演唱會快結束了,酣暢淋漓之後是精疲力竭,張曉曉依然啞著嗓子跟唱。她知道自己唱歌都是不上調子的,也忘了許多歌詞,好在場內人聲嘈雜,誰都聽不到,可以放肆這一回。這半年以來,內心的壓抑隱忍仿佛都在歌中得到了釋放,唱到動情處,眼淚幾欲奪眶而出。回頭看看身邊,文文已經睡著,躺在黃子軒的懷中,而黃子軒安靜地坐著,正視前方,察覺到張曉曉側過身,他也向她看過來,輕輕地笑著。
都說最好的幸福是她在鬧,他在笑。張曉曉一直覺得這是個偽命題,她在鬧,他卻在笑,婚姻中最恐怖的不過如此,即便是聲嘶力竭的控訴也得不到回應,或是不理不睬,或是一笑了之,或是輕描淡寫:又怎麽了,這有什麽大不了的?這樣的情境難道不恐怖嗎?
愛情中最美的樣子應該是她在放飛自我,他在忍俊不禁。此刻便是。可是,他們有愛情嗎?阿哲低頭致謝,場內歡呼聲想起,張曉曉眼淚奪眶而出,不知是難過還是幸福。
演唱會結束,張曉曉堅持要回淮清。原因很複雜,兩個人一起出去玩,住宿是一個曖昧的話題,即便是她知道他們之間不會有什麽故事,但是傳出去,總歸說不清楚。不過這並不是主要的原因,在夜色中,兩個人在車中這個密閉的空間獨處,看不清彼此的臉,仿佛可以無話不談,她竟有點迷戀這種感覺。
張曉曉在夢幻和現實之間不停切換,夢幻中的自己徜徉在這曖昧的氣氛中,幻想自己能夠抓住黃子軒這根救命稻草,從而翻身揚眉吐氣,過上讓普通女人豔羨不已的生活。現實當中的自己也是有點骨氣的,是感情至上的人,並且感情這種東西變幻莫測,今天就算是美好的,但是能支撐多久呢。更何況,今天的他是怎麽想的呢,自己尚未可知。
“現在心情怎麽樣了?好了一點沒有。”
“當然好很多,你是怎麽想起要帶我來演唱會的?”
“你喜歡某一樣事情,肯定是因為有相關美好回憶。我想……我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張曉曉忍俊不禁,她以為黃子軒一本正經地會講出什麽大道理呢。
“我沒有什麽美好的回憶,我喜歡聽他的歌是在整個學業生涯最辛苦的高中階段。有一次上完晚自習,我們低年級已經關燈,但我還是毫無睡意,有兩個高三學姐在窗外一邊洗衣服一邊聊天,其中一個學姐清唱了一首《別怕我傷心》,在那個安靜炎熱的夏日晚上,整個宿舍外的小廣場上回蕩著她的歌聲,那種感覺到現在我都清清楚楚都記得,歌怎麽可以這麽好聽呢?”
“這還不算美好的記憶嗎?”
“後來,我的同桌借了一盤磁帶給我,我一直把它聽到壞掉。沒辦法,根本沒有別的娛樂,頂多周末去書店借點言情和武俠,但是那個書熄燈了也沒法看啊。對了對了,我們還會聽廣播,開座談會,想起來,還是蠻有意思的。”
黃子軒看著張曉曉興高采烈,說道:“這不是挺開心的回憶嘛?!”
“我還有一個特別不美好的記憶,有一次我數學考了班級倒數,超級低的一個分數,我周末不敢回家,去了同學家。路上,巴士上一直播放任賢齊的歌,所以我到現在聽到他的歌,都覺得很悲壯!”
張曉曉說完,看著駕駛座的黃子軒沒有說話,目視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一番話,勾起了他的回憶。張曉曉側臉看著窗外,高速兩旁是不知道是哪一座城市,影影綽綽一閃而過。
到底是哪一座城市?她想知道,轉瞬間又失去了興趣,因為這個世界未知太多,而自己擁有的太少,那麽多,又哪有這個能力去支撐呢?生活不止有眼前的苟且,還有以後的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