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童殤
張曉曉看著黃子軒下車,搖下車窗對他說:“黃總,我去給你買晚餐,您想吃什麽?”
“不用了,你早點回去吧!”黃子軒麵無表情說完,掉頭上樓。
今天是周五,按照以往慣例,張曉曉早就歡天喜地去接兒子回來了,但是上次不愉快的事情,一直讓她如鯁在喉,付出多辛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不到理解,得不到感恩。她今天不想去接,如果兒子需要他,她會張開懷抱,如果真的像馮森說的那麽反感,那也沒必要總是由自己去做那個惡人。
既然不去接孩子,那也沒必要早早回家。張曉曉其實也是一個細心的人,雷雨今天不在,她有些擔心黃子軒能不能正常吃晚餐。當然,這個關心也不是真的關心,她不過是想瞅準時間,給領導一記猝不及防的馬屁。
看到張曉曉提著晚飯進來,黃子軒表麵不動聲,但是內心有點訝異,除了自己喝醉的時候,隻要是他拒絕的事情,她不會堅持。況且,不想著早點下班,還堅持加班,這不是她一貫的風格。
張曉曉把飯菜放下,輕聲說道:“你先吃飯吧,我出去把下麵報過來的流程看一看,看完我就走。你吃完叫我一下,我來收拾。”
張曉曉麻木地看著電腦,心如刀割,現在已經快七點了,自己沒去接兒子,也沒見那邊有人打電話來詢問,心裏失落夾雜著難過。自己在那個家的時候,是兒子一個晚上也離不開的媽媽,如今三個月過去了,兒子並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離不開自己,而中提到的離開妻子後,老公幡然醒悟的局麵也沒出現。自己原來想用離婚讓自己的婚姻置之死地而後生,結果卻讓她看清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張曉曉淚如雨下,為了防止自己哭出聲,她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
黃子軒忽然推門而出,站在門口剛要說話,冷不丁看到她淚流滿麵卻努力繃著的模樣,他茫然失措,停留幾秒鍾後,他回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後,黃子軒原地踱步,本來就是想跟張曉曉說他已經吃完了,讓她沒事收拾收拾早點回去。現在才明白,她無事獻殷勤,也是有由頭的。想了想,給張曉曉發了一個信息:進來做個會議紀要。
兩分鍾後,張曉曉笑咪咪地進來坐好。黃子軒斜著眼,偷偷看了她一下,眼睛通紅,但是淚痕已經擦幹,仿佛一切沒發生過一樣,專心地等著視頻會議開始。
“你確定不用早點回去嗎?”
“不用,今天孩子有事了,不用我去接。”
黃子軒估摸著張曉曉並沒有發現他已經發現她在流淚的事情,如果她真的心情不好,不如做點事情,省得回去胡思亂想。
“那好,辛苦你了。”
電梯裏。
“周一把會議紀要整理下,發給各項目學習。”
“好!”
“我請你去吃個夜宵吧?今晚辛苦你了!”
“不客氣了黃總,您早點回去休息,已經九點多了。”
沉默。黃子軒從不知道什麽叫熱情邀請,但是今晚他好不容易醞釀出的想法,不能就這麽快流產,按照他對她的了解,她會拒絕關心,但是不會拒絕關心別人。
“我今天心情不好,你陪我去喝一杯吧!”
果然,她像是遇到了感興趣的獵物,精神為之一振。
“嗯?好的,黃總,那去哪裏吃?”
“你挑一個喜歡的吧。”
“嗬嗬,幹嘛要聽我的呀,我去的地方您不一定能夠看得上。”
黃子軒開車帶著張曉曉四處轉了好久,也不知道去哪裏,他在淮清還沒有在外麵吃過夜宵,偶爾餓了,冰箱裏也有雷雨備好的食材,自己下廚做一點,不過,以自己和張曉曉的關係,邀請她回家吃,確實不妥。
“唉唉,就去那裏吧,那個地方好停車,待會喝完酒,我們兩個人可以走回家,離咱們兩家都不遠。”張曉曉指著不遠處的路邊大排檔興奮地說。
黃子軒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吃路邊攤沒什麽稀奇的,但是,她剛才說什麽,待會喝完酒?她還想喝酒?
本來兩個人在一起覺得挺尷尬的,都不知道如何打開話匣子,隻好不停地刷著手機。等燒烤上了以後,看著滿桌的燒烤,張曉曉興高采烈,一口氣吃了好多,當然酒也沒少喝。酒至微醺,張曉曉才開始滔滔不絕。
“說實話,我饞燒烤這個味,但是我吃不了多少,我怕胖。”
“我一般也不吃這些,太油膩了,不過這家我覺得味道還可以,偶爾吃一頓沒問題。”
“你知道我最胖的時候多胖嗎,一百四,那腮幫子的肉多得都快掉下來了!”
“140?”黃子軒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那不成了二師兄嗎?”
張曉曉翻了一個白眼:“你不是有不開心的事情嗎,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黃子軒看著她,嘴角微帶笑意。他不善於傾訴,所以,連編個類似的謊話都費勁,啤酒喝了一口又一口,仍然不知道如何接話。半天憋出一句:“要不你拋磚引玉一下?”
張曉曉撇著嘴瞪了他一下:“我也說嘛,有錢人哪有什麽煩惱?”
“有錢就不會有煩惱了嗎?”
“不知道,反正我現在的煩惱就是沒有錢。我要是有了錢,我就可以買房子,請保姆帶孩子,我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就不去。有錢了,那些看低我的人也會對我刮目相看。有錢,至少可以解決很多因為沒錢帶來的煩惱。”
黃子軒迅速抓住話題切入:“以你現在的收入,就請不起保姆帶孩子嗎?”張曉曉一愣,隨後低聲說道:“孩子再過一年多就要上小學了,跟著我的話,我就要買學區房,以我現在的收入,我要省吃儉用兩年,才可以買房。”黃子軒不解:“保姆要不了多少錢吧,一年的保姆費借借都是有的。”
張曉曉低頭,紅了眼眶。良久,才無奈地說:“沒錯,都是借口,離婚是借口,帶不起孩子也是借口,我想擺脫獨角戲一樣的婚姻,大家都覺得我很作,我父母覺得我是女兒,不可托付,不願意給我帶孩子。”
抽了一張麵紙,她狠狠地擦了擦鼻涕,接著說:“我是淨身出戶,自願放棄孩子撫養權。其實,我並不是想真離婚,是想著分開一段時間,互相冷靜下,我們都能審視下自己在婚姻中的對和錯,然後更好地經營婚姻。”說到這裏,她一邊抽泣一邊笑:“誰知道,我老公我前夫裝模作樣地掙紮了一下,就放棄了婚姻,好像是如釋重負的感覺,不對,是正中下懷。”
黃子軒歎了口氣:“你是否考慮過孩子的感受?”張曉曉激動起來:“他從不參與孩子的養育和教育,我想著我離開了,就剩你一個人,你總得管起來吧,結果他還是不管不問,把孩子丟給爺爺奶奶了,現在孩子從單親家庭變為留守兒童了。有些男人他根本搞不清楚孰輕孰重,工作是很重要啊,但是工作是為了更好支撐家庭,孩子你都不管了,你掙錢是為什麽?”
“那你做媽媽的要管啊,不能因為他不管,你也就這樣不聞不問。”
“您說的沒錯,上次那個電話您也聽到了,本來今晚我應該去接孩子,我硬是憋著一口氣沒去,我是想爭一口氣。可是,我現在心裏說不出的難受。我要趕緊掙錢,爭取孩子的撫養權,然後跟那個家庭老死不相往來。”說著,張曉曉已經泣不成聲,但是,邊哭卻又倔強地笑著。
黃子軒想安慰她,卻不知從何開口,就這麽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有一個朋友,小的時候,媽媽離婚離開了家。他太小了,不知道媽媽去哪裏,為什麽走,也沒有人會跟他認真解釋這個事情,他很想念媽媽。媽媽第一次回家看他,他很開心,卻也很生氣,因為間隔時間太久了,分離和想念的痛苦,沉重到他無法承擔,於是,他對媽媽大發脾氣,說不想見到她,他媽媽哭著離開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看過他。”
張曉曉歎了口氣,:“那他恨他媽媽嗎?”
“當然,恨。他想著,姥姥姥爺家離得那麽近,為什麽就不能過來看看他。直到他長大了才知道,他媽媽在離婚後不久就移民國外了。”
“那中間也從來沒去跟父親打聽過媽媽嗎?”
“沒有,他多了一份內疚,他覺得是自己對媽媽發脾氣,媽媽生氣了才離開。他很後悔,很想念,很生氣,很難過,所以,他很沉默。”
“那你有沒有想過去國外看看你媽媽?”
“不知道,哎,不是我,是我朋友!”黃子軒著急爭辯道,白皙的臉因為酒力微微發紅。張曉曉哈哈大笑:“別不好意思了,你這種性格,能有什麽朋友,是吧?”黃子軒尷尬地看了下她,隨即端著杯子自顧自喝酒。張曉曉一把拖住他的酒杯。
“別喝了,再喝就多了。剛才和你開玩笑的,我是看到你的眼眶都紅了才猜的。”
酒多感慨多,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張曉曉的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謝謝您黃總,我現在明白,不管兒子怎麽對我,我也做一個問心無愧的媽媽,我明天就去接他回來。”
回家不久,黃子軒接到了張曉曉的短信,“對於您媽媽,您之所以這麽多年都耿耿於懷,這不是恨,是愛,愛之深切,恨之入骨。您媽媽有失職的地方,但您也不曾了解她的苦,何不向前走一步,去了解一下她,不僅僅是和她和解,也是給自己一個和過去和解的機會。”
黃子軒內心有些觸動,這麽簡單的道理自己都懂,但是從未有人如此跟他說出口,也許,多一個人鼓勵,他這些年自己也可以少一些痛苦。畢竟,這麽多年,自己順風順水,衣食無憂,唯獨是母愛的缺失,讓他的本可以很完美的人生黯然失色。說來也稀奇,二十多年過去了,老天爺終於舍得對他的困惑進行指點,不過居然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用一個差不多的情節發生在他身邊,二十多年前,他是情節中的兒子;如今,他是情節中母親身邊的人。當場景更替,角色變換,他終於有所頓悟。這般想來,他內心對張曉曉親近了許多。
張曉曉也不是喜歡來事的人,不過是多喝了幾杯酒,情緒到了,才想起給領導發個煽情短信。等洗完澡,酒意消褪了一點,再摸起手機看到信息,心裏不禁嘀咕自己真的太做作了。不過這個信息還是有必要發的,跟領導多交心,說不定會對自己刮目相看呢。要是平時,自己還拉不下這個臉,這下,酒也是幫了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