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馬公館外的黎明
“你們幾個以後可不能這樣了。”沙鶯鶯邊數落著邊帶著孟淩開他們走出了警察局,這話聽起來可不怎麽實誠,好似就是給外人聽的一樣。
這次說來也巧,美國士兵最近軍紀實在成問題,所以他們的上級也進行了喝令。加之這幾個人並非金貴的飛行員,而隻是地勤人員,也降低了這次事件的級別。於是這場酒吧中發生的鬥毆有些民不舉官不就的意思,當然也是因為孟淩開他們的身份,如果若是尋常人家,犯了事兒進了警局隻怕不訛你個傾家蕩產不算完。
馬國棟馬國梁不在家,家裏主事的隻有葉嵐和沙鶯鶯,隻是葉嵐不方便越皰代俎,寡婦門前是非多,有些事情好說不好聽,故此有些事情隻能讓葉嵐做好後再由沙鶯鶯親自出麵。不過蜂王的人脈名聲擺在那兒,她們找了薛東平又請四川袍哥出麵,上下打點一番後也沒送監獄就在警察局蹲了十來天,大麵子過得去的雙方都有了交待,就把他們給保出來了。
“知道了。”四人低著頭答道。
沙鶯鶯帶著幾個孩子謝過了薛東平和幾個袍哥,然後一起上了車,一上車沙鶯鶯才問道:“吃虧沒有?”
“沒,幹的那幾個美國人直討饒。”還是孟凡了解他娘,聽到沙鶯鶯的第一句就明白啥意思了,此刻突然開口笑道。
果不其然,沙鶯鶯麵似寒霜的臉上這才回暖一些:“那還差不多,男孩子打個架什麽的很正常。但隻要開幹就不能吃虧,更何況咱們家青壯盡出,要是這還打不贏多丟人。”
幾人回到家中的時候,幾份信件也到了,其中就有林鐵柱的任命函。林鐵柱是學建築的,此次回國是為了響應抗日回國建設。像這種留洋的建築人才國內還是很稀缺的,故此林鐵柱一說回國,還沒到家前就被人“預定”了。這不任命一下他便要去外地履職,因為信件在路上耽擱了些許,故此時間有點緊迫,估摸著明天就得走方才不會晚了時間。
按說憑他的家世和學曆晚了就晚了,也沒人會較真說什麽,畢竟現在各個機關都是求賢若渴。可這總算不太好,不能一開始就給人家留個如此倨傲的印象,尤其是自身條件比別人高的時候,更是要做出謙遜的表現,那怕這種表現是裝的,卻也必須這麽做。葉嵐的言傳身教讓林鐵柱受益匪淺,他決定聽母親的話,哪怕這樣有些辛苦。
另一個則是米寶兒,米寶兒在外受難,最牽腸掛肚的除了孟小六等人還有藍芳。藍芳就是藍若依的養女,這些年已經出落成了大姑娘,很漂亮很水靈。哪個少女不懷春,而她則對比自己大十餘歲的米寶兒心生了愛戀。
或許是因為從小缺乏父愛的緣故,這讓藍芳喜歡成熟的男人,而米寶兒就是她心目中的最佳對象。這年頭,男人比女人大十幾歲不是問題,外麵多的是這種情況,上到國家元首下到販夫走卒,例子數不勝數。男人立業方可成家,可等到立業了往往年紀就大了。按說沒啥事兒,隻是這還是讓把藍芳視若掌上的藍若依有些受不了,若不是孟小六的養子米寶兒,藍若依估計是萬不會同意的。
這些年燕巢的日子不好過,她們沒有蜂麻雀三門底蘊,戰爭起來後又被楊藺如端掉了敵占區的煙花柳巷,而藍若依並沒有大力發展青樓妓院的想法,故此也是多做生意度日。一群女人家家的,日子著實很難。藍芳雖然年少,不過卻也在幫著藍若依打理生意,得知米寶兒安全的消息後寄了信。
信中除了表達思念外,還提及了雲南那邊的生意出現了一些問題,好似是有人故意搗鬼。米寶兒拿著信,臉上一紅對沙鶯鶯道:“叔母,這個……”
“芳兒的信?”
“嗯,雲南那邊遇到了一些問題,所以……”
“你現在身體怎麽樣了?”沙鶯鶯突然問道。
米寶兒拍著胸脯道:“早就沒啥問題了,我不過是在集中營待得久了,有點虛弱罷了。養了些許日子,這就養過來了,畢竟從離開再到美國,又回中國,路上吃得好睡得好,不用忙生意,所以……”
沙鶯鶯笑了,拍了拍米寶兒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兒大不由娘,選擇自己的愛情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咱們家出身江湖,江湖兒女就該敢愛敢恨,你去就是了,不用跟我解釋。另外,以後若想找理由,大可說那邊也有咱家的投資股份,這樣豈不是更好。”
眾人笑了起來,唯有孟凡眉頭緊皺拿著一封從那一堆裏挑出來的信不言不語。沙鶯鶯扭過頭去問道:“你小子怎麽突然這麽安靜了?”
“是舅舅的。”孟凡把信遞了過去,隨後道:“北平那邊佛爺被日本人處決了,據說是鄭穀安點的佛爺。”
沙鶯鶯認識佛爺,自從最初在北京見過後跑江湖中也跟佛爺打過幾次交道,是個地道的北京爺們。抗日以來,佛爺雖然沒有正麵跟日本人對敵,但沒少讓手下的老榮們幫助潛在的抗日力量,卻是個頂天立地的熱血男兒。
提起北平的榮行,江湖上沒人不挑大拇哥的,可佛爺畢竟老了,手下的人也一茬不如一茬,到底是露了蹤跡被日本人抓住。於是佛爺被日本人通緝追捕,隻能東躲西藏,孟小六知道後曾邀佛爺來重慶避難,但佛爺卻回信說寫過好意,但落葉歸根,他在北京混了一輩子,如今一把年紀了,死也要死在北京。
人人也敵不過歲月這把刀,佛爺也不例外,七老八十的年紀藏身北平自然不容易,他的選擇注定了他的結局,可沒人希望這一刻的到來。而就在前幾日,遭人記恨的鄭穀安於北平出現,幫助日本人掏出了佛爺,佛爺連被公開處決的機會都沒有,就窩窩囊囊的吃了槍子。
天下榮行震怒了,對鄭穀安的追殺更加緊鑼密鼓。就在不少榮行的人都在追殺鄭穀安的時候,孟小六出現北平,聲稱自己尋到了鄭穀安的蹤跡,鄭穀安他玩了個燈下黑就混在北平沒走。人的名樹的影,眾人自然知道大名鼎鼎的蜂王六爺的名號,也知道他跟草上章交情匪淺,更有人見過孟小六一兩麵,江湖漢子就是那麽爽利,於是便放心的跟著孟小六前去。結果沒想到卻遭到日人伏擊,當場被殺被捕者諸多,不少人也因此扛不住變節了,而出賣他們的人正是孟小六。
榮行高手不少,縱然伏擊是天羅地網,卻依然有逃出來的人,草上章接到消息進行詢問,並從南方趕赴北平,希望孟家能派人過來解釋一番。沙鶯鶯看著這封信眉頭皺成了一團:“這不可能,你爹跟你馬伯伯和吳伯伯他們在一起,怎麽可能去北平,就算去也不會出賣江湖同道的。定是有人假扮成他,在敗壞你爹的名聲,這事兒我得親自去一趟看看。”
“娘,要不我去吧。”孟凡道:“說是因為牽扯咱們家,得派個家裏人去,我覺得我去再合適不過。您留在重慶還得主持大局,畢竟這邊還有這麽多人呢,我是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萬一有事即便有葉姨幫忙,我也不定能處理得了。”
“也對,可你行嗎?”沙鶯鶯略帶擔憂的說道。
孟凡還沒說話,孟淩開便開口道:“小凡可以的,姨娘可能有所不知,在美國小凡可是混得風生水起,半黑半白的也算江湖名流。各種幫派混得很轉,在唐人街也吃得開,這次舅舅不也去嗎?再說父親在南邊肯定會鬧出一點動靜,證明他不在,隻是現在消息滯後,北平那邊不知道罷了,待小凡到的時候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小凡不過是去說幾句話而已,再說我還想與小凡一起去呢,有孟家的兩個兒子出馬,江湖同道必能看出誠意。”
“喲,這大牢一蹲完怎麽就這麽瞧得起我了?”孟凡笑道。
孟淩開捶了孟凡一拳:“你小子別得意忘形。”
沙鶯鶯看著兄弟二人這樣自是滿眼帶笑,如今見兩人比剛回來的時候感覺好了許多,不禁滿心歡喜,覺得這次打架算是打值了,隨後略一沉思後說道:“既然淩開都這麽說了,小凡你就走一趟。不過淩開你不能走,你還有別的事情。”
“什麽事?姨娘。”
“明天帶你去見見你二姥爺他們。”
第二天天一亮,孟家剛回來的兒郎們便各奔東西了。沙鶯鶯則帶著孟淩開看望了林元建和江萍他們,這已經是孟淩開他娘家裏僅剩的親人了,雙方又是一陣唏噓,歎過往的種種事情。
而在東北,馬公館中一場敘舊也在上演。自從出賣了謝大頭後,每日馬國才家到了晚上就戒備森嚴的,他擔心被鋤奸隊殺掉,但更擔心六爺派人來,多年的交往讓他知道孟小六的厲害。不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堅信自己了解騙術,所以盡量不與外人相交,不貪心不冒進,凡事都在腦子裏轉上三四遍再下決定,寧肯吃虧也不沾光,唯恐不知不覺中就入了坑。騙術想要弄人,那可是殺人不見血的。
“你們幹什麽?我是他哥我都不能見他?現在馬國才就這麽大譜了?!”這天光剛剛大亮的馬國梁就在馬公館大門外吵吵了起來。
保鏢們讓他交出武器,進行搜身後才能讓他進去等著,到時候才可以告知他馬三爺在不在,又是否能見他。實際上保鏢們不敢擅作主張,畢竟來的這人是馬國才的二哥,於是剛才就請示過馬國才了,馬國才也是默許必須交出武器才能進來,他們才如此這般的。可馬國梁身上別著兩把槍,拒不交出,他身高體壯的對眾漢子推推搡搡,勾的眾人心頭火起。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保鏢們自然不能放他進來,這是鐵定的事情。可馬國梁又是馬國才的哥,這一點已經得到了馬國才的證實,故此又不敢跟馬國梁動手,實在憋屈得很。兩邊隻能僵持在樓下,這三五個人還真擋不住馬國梁。剛剛換過班兒,白天保鏢數量較少,這一會兒隻能全員出動,勉強把馬國梁攔在外麵:“二爺,不是不讓您進去,是您得解下您的配槍方能進入。您就別為難我們了,我們也不過是討口飯吃的。”
“聒噪!你二爺我從來是槍不離身的,再跟我胡亂攪纏小心我大嘴巴子抽你!”
馬國才聽著外麵馬國梁的吵鬧,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對眼前的人說道:“大哥,調虎離山這招用的厲害啊,不愧是蜂王身邊的人。”
馬國棟就坐在馬國才對麵的沙發上,槍在手裏架在腹部平指著前方,機頭大張手也放在扳機上。他看著馬國才,許久才從胸中長出一口濁氣:“唉,你怎麽還有臉笑啊。”
“兄弟之間多年未見,如今相逢,不笑難不成哭啊?”
馬國棟點點頭道:“是該哭,你為什麽要當漢奸,為什麽要出賣謝大頭?咱們馬家幾代清白名聲可都讓你給毀了。”
“當然是怕死了,你以為被發現後我不咬出來點兒人,日本人會放過我?他們會相信我是真心投降?”馬國才道。
“你沒有其他辯解的理由了?你二哥還是想給你一次機會的,你好好想想還有沒有?”
馬國才搖搖頭:“沒有,明人不做暗事,我馬國才也是堂堂正正的漢子,不會為了苟活胡說八道,就怎麽一個理由。其實我早就料到會有今天這麽一天的到來,不過能死在自己親哥哥手裏,也總好過讓外人來做了我。”
“那是六爺恩典。”
“六爺,六爺,總是六爺。不過孟小六做人做事還真沒的說,行了,大哥要開槍嗎?”馬國才道:“建議不要,如果開槍出了動靜,隻怕你們出不了這個門,想個別的辦法吧。對了,我死之後記得放過我的家人。”
馬國棟沒搭理開槍會出動靜這茬,隻是麵沉似水的點了點頭:“當然,那也是我的家人。過來,跪下。”
馬國才順從的站起身來,跪了下來,馬國棟道:“跪向西北方向,給爹娘磕頭。”
“嗯。”
馬國才照做的跪向西北向地上砰砰叩了三個響頭,然後直起身子來道:“爹娘,兒子不孝,做了叛逆之事,給祖上丟臉了。”
馬國棟長歎一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兄弟,怪我這當大哥的沒看好你,哎,都是……”
正說話間,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馬國棟當即把槍頂在了馬國才的後腦勺上,門外的人說道:“先生,二爺不聽勸阻,還是非要鬧著進來,您看……”
“繼續攔著,我不說了嗎?不下槍不讓進,你們管著幹什麽吃的!”
“是。”
待腳步聲遠去,馬國棟才轉身拿過一個軟墊,頂在槍口上預備做消音之用。馬國才跪在地上,眼見著窗戶映照著大哥的身影轉了過去,猛然間眼中目漏凶光,他身體如大鵬展翅般竄向前麵的桌子,身體騰空摸過桌子上的一把鋒利的割紙刀,在空中他完成了轉身和投擲暗器等一係列動作。與此同時他一腳踢翻桌子,整個人落向桌子後麵。
“大哥,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