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再見丁玉山
“丁老爺子呢？”孟小六攙著陳光問道。
陳光本來腿腳就不利索，這次還挨了頓毒打，得虧腿沒斷，但身上的傷可不輕快。他性子倔好麵子，非得強掙紮著自己走，硬是不想露怯，除了孟小六誰都不讓誰攙扶。看起來走的還行，實際力量全壓到小六這兒，弄得小六叫苦不迭，在陳光耳邊罵了好幾句，陳光也隻是嘿嘿的笑，他知道自己的哥們孟小六樂意管自己。
旁邊的那人叫徐大有，是丁老爺子的徒弟，跟孟小六老早就認識了。當年初見丁玉山時，賠罪的那個中年人就是徐大有。
丁玉山丁老爺子人跟孟小六初識的時候就開始糊裏糊塗得了，往日比年輕人都衝動，天天行俠仗義的，被窮家門的夥計們戲稱為掌門大俠。徐大有是丁玉山的兒徒，從小就跟著師父到處唱數來寶要錢。
後來丁玉山成了南京窮家門的當家人，徐大有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在他們師徒二人的帶領下，南京作為天下窮家門之首，雖然沒有走向輝煌，卻也平穩維持著，窮家門依然在本本分分的做著他們的老本行。
這人中不中交首先要看孝順不孝順，不孝之人對生養之恩都不報答，又能多中交呢？朋友交情，難不成還能大過生養的恩情嗎？
窮家門在江湖外的空子或者那種一知半解的半開眼看來與丐幫無異，但不得不說都是以討要為生，隻是窮家門不要飯不討饒不喊爺奶不下跪而已。但這畢竟不是個什麽光彩的行業，風吹日曬的不說，吃不飽穿不暖受人白眼都是常態，故此能幹這個的都是活不下去的或者孤苦之人。
窮苦人抱團取暖，窮家門的組成相對鬆散，但有事兒了便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實在也是隻能靠著人多勢眾討回公道。這窮家門和丐幫論江湖正道各有利弊，窮家門就靠數來寶和強要，無非是堵在門口或者攔住道路，利用趁你有事兒或者妨礙買賣等些許手段強要錢財。比起丐幫磕頭下跪求奶叫爺，著實令人煩惱。可這丐幫有時候會拍個花子，故意拐走人家小孩兒來乞討，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甚至會用采生折割的方法，總之慘絕人寰實在是沒有人性。
除此之外，窮家門來去自由，你來就要守規矩，要走也就是說一聲的事兒。壞了規矩，最多逐出窮家門，再也不準幹這行買賣，撐死就是打一頓了事兒。可丐幫則不同，那是真有的是辦法折磨你，輕的都是給你弄成殘疾。所以江湖上的好漢們鮮有人願意跟丐幫為伍，生怕牽扯其中壞了名聲。而當年馬雷行那丐幫的買賣，馬雲之所以惱怒也是怕墮了馬家的威望。
話扯回來說這個徐大有，徐大有就是個孤兒，後來落到丐幫手裏，是丁玉山從丐幫那裏搶過來的。當年丁玉山年輕氣盛，與老糊塗了的時候一樣喜歡行俠仗義，知道這麽好的孩子要是落到丐幫那裏算是完了。為了這個，丐幫和窮家門還鬧過一段爭執，但南京畢竟是窮家門的大本營，窮家門的勢力略勝一籌，所以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
養育之恩，授業之恩，這些徐大有都記在心裏，年紀大點了看到那些丐幫的孩子如此淒慘，徐大有就又對師父丁玉山有了一份救命之恩的感激。兒徒不同於一般的徒弟，就是當兒子去養，不光學手藝還得照顧他一輩子。丁玉山此生沒有娶妻生子，就與徐大有相依為命。
後來丁玉山老糊塗了，他所負責的那部分窮家門的事務，實際上就全是徐大有幫忙操持的。徐大有一邊忙著窮家門的事情，還不忘親自照顧著丁玉山，生怕別人照顧不夠盡心，也怕不夠周全惹師父生氣，總之天天跟在丁玉山身後陪罪告錯。
常言道久病床前無孝子，可人家徐大有就這麽一照顧就照顧了丁玉山十幾年的光景。有人誇讚徐大有，徐大有就說我小時候不懂事兒師父也是這麽管我的，要不我早死了。你看，這麽個重情重義知恩圖報的人，到底是可以交往一番的。
“師父他老人家這次聽聞你要幫忙，立刻讓我來帶著兄弟們前來相助。”徐大有道。可不嘛，看看孟小六等一行人，此刻哪裏還有在上海灘時的光鮮亮麗，一個個穿的破破爛爛，腰裏別著太平鼓，與周圍其他窮家門的弟子乍一看起來別無二致。
葉江算是服了，這六爺在江湖上還真是有麵子，朋友多人脈廣，真是奇招頻出運籌帷幄啊。此番被窮家門攔住，外人還以為就是常有的攔住車隊要錢的把戲，結果孟小六早有打算，準備好了一堆破爛衣服。
反正天也不冷，幾人就在車裏換上，打開車門往那幾百號群聚過來的逼柳齊的人裏一鑽。徐大有隨手塞幾個太平鼓給他們，然後一聲呼喝，車子繼續開，剩下的人一哄而散，四麵八方哪裏都有。別說盯梢的盯不過來，就是這幫窮家門的哥們自己也不知道孟小六他們混進了哪一批裏。
不過接下來的路就得步行了，扛著陳光的感覺可不怎麽好，孟小六直道怎麽忘了陳光性格這一茬。
徐大有繼而說道：“咱們先去找我師父，他老人家不太行了，想再跟您說幾句。六爺，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自然方便，老爺子怎麽回事兒？去年過年我派人過去給他拜年的時候據說還硬朗得很呢。”孟小六用肩膀把陳光往上抬了抬問道。
徐大有搖頭歎了口氣：“被氣的。”
“被誰氣的？”
“日本人還有……我。”
孟小六一愣，有些尷尬試了好幾試才問道：“不至於吧，大有兄孝義之名天下皆知，怎麽……”
徐大有苦笑道：“師父他老人家跟我都有小半年沒說過話了，也就是六爺您這次有事了，他實在不放心別人才跟我開口講話的，這麽說來我還得感謝六爺呢。自從日本人占了北平開始，師父就被氣的夠嗆，你也知道，他老人家的腦子有點糊塗，非得帶著兄弟們上前線打仗去。
咱們是江湖中人，窮家門的弟子，有些飯都吃不飽呢，打的哪門子仗。結果師父不聽這個，鬧騰著要去，還沒消停幾天呢，日本人又打了上海，師父徹底是炸了鍋。我們窮家門也覺得小日本太欺負人了，從門裏拿錢，出錢出力的，可國軍的弟兄不給力啊，幾個月後人家就在南京兵臨城下了。
我覺得不對勁，就想拉著師父走，師父卻氣的直打哆嗦，說我沒骨頭不是個漢子。我讓人強行把師父給架走了，我們一路逃到宣城。剛開始師父還不斷罵我，後來南京大屠殺的消息傳來，師父就再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六爺，我不是孬種，但我們就這麽百十口子弟兄，赤手空拳的就是堵搶眼也堵不利索啊。能逃出來就是老天爺照顧祖師爺庇護了，難不成非得拿著太平鼓跟人拚命才行嗎？”
“老爺子糊塗了，你別跟他較真就是了。”孟小六隻能勸道。
徐大有再度歎息道：“誰說不是呢，可老爺子氣啊，氣的吐了兩回血，我心中不忍，力排眾議帶著兄弟們上了。想著是弄死一兩個日本兵也讓老爺子高興高興，結果就碰上了十幾個鬼子兵，兄弟們被打死的打死，打殘的打殘，多虧遇到了一夥兒國軍部隊才逃過一劫。回去後，老爺子知道了這一切，氣的臥床不起，到了現在形同枯槁，眼見著也就不行了。”
山河破碎下，每個人中國人都是悲哀的。那些渾渾噩噩聽之任之的行屍走肉很悲哀，但那些有誌報國卻無力回天的英雄好漢們卻更加悲哀，無法挽回的局勢讓他們看不到希望，除了這一腔熱血灑在自己摯愛的土地上，他們什麽也做不了。
見到丁玉山的時候，他拉著孟小六的手老淚橫流。眼睛裏充滿了對外賊入侵的恨，對國家危矣的痛，以及對因為自己的執意而死了那麽多窮家門弟兄的悔。
“老爺子別激動。”孟小六低語道。
丁玉山卻搖了搖頭，手抓的孟小六死死的，說道：“幫襯著大有點兒，幫襯著他點兒！他是個好孩子，遇到麻煩從來不跟我說。我這臨了臨了的不糊塗了，可我以前糊塗大發了！”
“唉，唉，老爺子你放心，我一定跟大有兄多親多近。”孟小六道：“我把大有叫進來吧，他也想跟您說幾句。”
“我把窮家門差點給毀了，我沒臉見他，沒勇氣跟他說話。六兒啊，你答應了，我就放心了，丐幫那邊說我們踩了地盤，你知道南京才是我們的歸宿，可那裏我們回不去了。”
“這事兒交給我去辦，老爺子您好好修養。日本子長久不了，等到光複的那天，我還得在南京城裏聽您老唱數來寶呢。”
出了屋子，抬頭望向天空，豔陽高照，曬得孟小六有點睜不開眼睛。他眯著眼睛，伸手去抓指間縫隙中的光束，卻什麽也抓不到。
“六爺，家師怎麽講？”徐大有湊了過來。
孟小六低下了頭放下了手說道：“跟我說說，丐幫是咋回事？”
“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
“老爺子最放不下的還是你，大有兄，丁老爺子是個英雄，英雄老了也是英雄，窮家門裏都是漢子。”這一刻孟小六的心中是百轉千回，江湖便是那麽人情冷暖令人酸楚，卻又時不時會讓人熱血沸騰蕩氣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