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葉江
“蠢貨，”孟小六拿著報紙發狠的摔在桌子上：“南京大屠殺定會舉世震驚，震驚於日本人的殘忍，震驚於人性的泯滅，震驚於國軍的愚蠢！靠他們這麽個打仗法，他娘的猴年馬月能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啊。”
馬國梁在一旁抽著煙道：“這都兩天前的報紙了，六爺您還看呢。”
“這家報紙被查封了，這已經是最後一份兒敢說實話的報紙了，剩下的要麽被查封，要麽被整改，就是租界內的報刊也多受日本人的威脅。威逼利誘之下，不少報人也得被迫屈服於鬼子的淫威之下啊。”
“小六。”草上章從樓上下來了，他的身體恢複的挺快，逃離南京時候的傷差不多快好利索了。從他的嘴裏，孟小六得到了更詳細的情節，那是關於南京那場大屠殺的不少細節，隻是大屠殺持續長達六周，草上章逃離後還不定有多少慘劇是他沒有看到的。正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可如今百姓哪裏還是百姓，都是一條條苟延殘喘生不如死的狗，沒人關心沒人在乎，像一隻隻喪家之犬一般被人折磨侮辱最後殺了隨意掩埋，這就是亡國奴的命運。
草上章坐了下來，自斟自飲地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鶯鶯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孟小六歎了口氣：“生死由命吧，據悉那架飛機被擊落了，但因為是假借的美國身份，美國人不找，中國人不尋，這不就連報道上也沒刊登。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咱們已經無能為力，隻能給上天禱告求她們一切平安。”
草上章點點頭也是歎了口氣：“唉，是啊，但願她們安好。小六，我有個想法，等這次她們平安回來了，我就要離開上海了。”
“離開上海？”孟小六一愣問道：“去哪兒？你不是要看著小凡長大嗎？”
“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我雖然是個老榮，但也是個中國人，小日本太糟蹋人了，南京的一幕幕我一閉眼就能浮現在眼前。我覺得我定會有些用處的，就算沒人用我，出去多殺兩個小鬼子也是好的。”草上章說道。
孟小六沉吟良久才道：“那好吧，章大哥，有什麽需要盡管找我。”
“知道，自家人，誰跟誰客氣都不是人。”草上章也擠出一絲笑容道。
“二叔，二叔！”馬家的一個小子跑了進來，但見孟小六也在，便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六爺。”
“不必多禮。”孟小六擺擺手道：“你跟你二叔談吧，我上去看會兒書。”
“不是，六爺，我是來找您的，以為您在忙，才叫我二叔的。”馬家的小輩說道，隨即解釋道：“剛才飯莊來了一位先生，說夫人和孩子一切安全，讓您不要擔心。現如今已經把人送往重慶，估計不出三五日的光景，您就能收到重慶那邊的消息。另外就是讓重慶的人接應一下夫人，夫人好像受了傷。”
“當真！”孟小六激動地簡直要從沙發上蹦起來了，他一把抓住那小子問道：“他說沒說他是什麽人？現在他在哪兒？”
“我們想留他，可他執意要走，我們也沒敢強留。不過他說了，他佩服六爺，也受過六爺的恩惠，希望六爺……”說到這裏馬家的小子突然不說了。
孟小六忙問道：“希望什麽？說。”
“希望六爺不要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他這麽一個惡人如今都知道為中華命運拚搏，站在抗日的這邊，他請六爺好自為之，這份恩情他算是報了。”小子吞吞吐吐的說道，想來原話應該更加難聽。
孟小六點點頭，隨後問道：“他沒說叫什麽？”
“沒有。”
“長啥樣？”
“戴著個禮帽，還裹著個圍巾，一直壓著頭，看不清樣子。不過聽嗓音是又尖又利，哦對了，能看出來身上帶著功夫呢。”
孟小六喃喃自語道：“嗓音尖利，身上有功夫，會是誰呢？”
是誰雖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得知了所有家人安全的消息。三天後，重慶方麵送來消息，即便想到了為了保密起見，這封電報的信息肯定是加密過的，而且會非常簡短，畢竟言多必失。可隻有“安全”兩字的電報還是讓人感到有些蹊蹺，這簡短的過分，是否代表著有許多難言之隱呢？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孟小六的心頭。
一個星期後，沙鶯鶯回到上海，孟淩珊則轉由香港前往美國。沙鶯鶯受了傷，她還是把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了孟小六，自然包括林素素的死。
孟小六隻是輕撫了一下沙鶯鶯的頭發，讓她安心養傷，隨後便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一天一夜，他不吃不喝沒有見人，與林素素在一起的一幕一幕湧上心頭，淚水好似幹涸了一般無法掉落，但內心的淒涼卻愈發沉重無以複加。
第二日，一大清早，已經習慣當甩手大掌櫃的孟小六起了個大早，也不知道他是壓根兒沒休息還是什麽，他梳洗打扮，整整齊齊精精神神的出門了。去各項生意視察，做好發展安排，馬國梁看著反常的孟小六，不禁是眉頭緊皺擔憂萬分。
接下來的這麽多天，每次孟小六都是清晨起床日落才回家，在外麵忙的非要像隻陀螺一般。一回家他就把自己關在書房，看書寫字抽煙喝茶，一切看起來都那麽正常，反倒是更加反常。
“已經收到鐵柱和樂樂的信了，他們在美國待得很好。”林福同興奮地搓著手，隨後看了一眼樓上，眉頭微皺低聲問道：“六爺還沒好呢？”
沙鶯鶯點了點頭，隻是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按說林福同的倆孩子是用不著躲到海外去的，畢竟他身份不夠又不是孟小六的親枝近派。但因想讓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況且一幫孩子在一起親如兄弟也有個伴，加上萬一日本人真的要對付孟小六了，到時候他腳底抹油跑了，別人可得遭殃。大人尚且好說，孩子安全才能讓這些為人父母者心裏踏實。
沙鶯鶯這幾天每日都來，即使身上還有傷，但她不去看看孟小六著實不放心。每天就這樣一起吃早飯，一起吃晚飯，然後孟小六便上樓了。即便如此每日往來很麻煩，但沙鶯鶯並沒有立刻搬進孟公館來住。林素素新喪，沙鶯鶯的心裏也不好受，更何況素素還是她親手殺掉的。鳩占鵲巢的事情不講究，起碼這半年時間沙鶯鶯是不會搬進來了。
“林廠長，有人找您。”一個下人說道。
林福同如今已經是孟小六旗下一家工廠的廠長了，整個人的氣度有了很大提升，與當年落魄惶恐之狀有著雲泥之別。常言道人靠衣裝馬靠鞍，林福同現在渾身一整也挺精神的，他起身離開了片刻，回來的時候已經穿上了大衣，對沙鶯鶯說道：“夫人，工廠裏有點事兒，我先走一步。”隨後又對葉嵐道：“你自己叫車回去就好，別麻煩人家送。”
林福同走了，沙鶯鶯和葉嵐兩人無語對坐，過了半晌後沙鶯鶯才說道：“你上去勸勸六爺吧，現在大哥不在，陳光又跟六爺翻了臉，也隻有你能說得動六爺了。”
“我？”葉嵐一愣。
沙鶯鶯點點頭，快人快語道：“我和素素姐雖然都不聰明，可我們是女人，對感情上的事情最為敏感。這麽多年，六爺心裏依然有你。”
葉嵐沒有否認，站起身來朝著樓上走去。她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孟小六就坐在書桌後，桌上亮著明亮卻不刺眼的台燈，一卷書擺在他的麵前，旁邊的煙灰缸裏早已滿是煙蒂。
這一刻，葉嵐的心中有些酸楚。她看得出小六是何其悲傷，無論他是否真的愛著林素素，但重情重義的孟小六與林素素育有一男一女，兩人夫妻多年同吃同住，感情之深無需多言。
孟小六抬起頭看向門口，兩人就這麽四目相對，孟小六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這卻讓葉嵐的心裏長舒一口氣，他終於哭出來了。
國共在西安事變後又一次合作，達成了抗日統一戰線，這是可喜可慶的，結合國內一切力量共同抗日是每個中國人都想看到的。而近半年來，孟小六與共產黨人走得越來越來近，秘密為其送了許多物資裝備用於抗日，尤其是槍械生產線和藥品等千金難得的東西。
這源於孟小六對國民政府種種措施的失望，在他看來雖然抗日就要支持，可支持一幫蠢貨，不如支持聰明人來的明智。
除此之外，孟小六此舉還是為了報恩。沒錯，救下沙鶯鶯和孟淩珊的正是新四軍的人。新四軍全稱國民革命軍陸軍新編第四軍，看名字好像也是國民黨的隊伍。
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後，大部隊進行了長征之旅，而留在南方八省活動的中國工農紅軍和遊擊隊，如今在國共再次合作達成統一戰線後，被改編成了新四軍。
當然了，這支部隊表麵上是在國民政府領導下，聽從第三戰區長官的命令，擔任蘇北皖南地區的遊擊，實際上共產黨人才不會這麽輕易的交出軍隊，他們依然在共黨的領導下，對國民政府有點聽調不聽宣的意思。
南京的大屠殺，以及日軍對周邊的禍害引起了中國軍民的極大憤怒，可正麵戰場的交鋒實在不敵，於是就轉為遊擊戰術和小股伏擊戰。無論是國軍還是共軍，紛紛化整為零，對南京屠殺參與部隊進行騷擾和打擊。
其中就有這麽一股蘇北新四軍，他們在執行任務途中碰到了遇險的沙鶯鶯，眼見著同胞要死於非命，又是一個女人，他們當機立斷開槍救人。日軍當時大部分都退了彈，加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頓時死傷慘重。雖未把這支精銳日軍完全剿滅，卻逼退了他們，更是很幸運的救了沙鶯鶯。而這支連隊的連長在聽聞沙鶯鶯後，當時就問她是不是孟小六的夫人，得到肯定答複後，他一邊請示上級一邊把沙鶯鶯送到安全地帶，再乘船奔往重慶。
這個人叫葉江，在沙鶯鶯走後當天，上級傳來消息，讓他暫時離隊奔赴上海通知孟小六，隨後等候上級密令。於是便有了葉江報信這一回事兒，而孟小六從沙鶯鶯嘴裏鬧明白了救命恩人是誰，便多懷了一絲報恩的念頭。
“葉江是誰？”孟小六手指頭有節奏的敲擊著桌子，心中盤算著自己跟姓葉的除了葉嵐沒幾個有特別交情的。如果是江湖上的朋友，自己雖然記性不是特別好，但也絕不會忘性那麽大，肯定能有所印象。
馬國梁撇著大嘴道：“甭管是誰吧，人家救了咱家的人，咱們就得表示感謝。隻是新四軍現在是抗日隊伍，咱們若是……”
“還是那句話，我是江湖人，有恩必報，但要保持中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抗日也不賣國，都是世俗人，這樣就挺好。”孟小六道，他沒想好要不要跟馬國梁透底，畢竟馬國梁這張大嘴巴有時候不太牢。
馬國梁沒往心裏拾隻是隨意點點頭：“我無所謂，你怎麽安排我就怎麽做。”
而同樣在上海的陳府，則又有一個愛國青年砸破了陳府的玻璃，被陳光的保鏢們打的是頭破血流。
聞勇望著窗外，看著那個捂著頭被趕走的青年，不禁回首看向陳光說道：“您和六爺，一個裝作漢奸走狗，一個被人說膽氣全無，你們忍辱負重，實在是……”
“嗨，”陳光笑道：“都是我們自己選的路，在做我們認為值得的事情，沒什麽好抱怨的，再說這輩子吃香的喝辣的，幹啥都不虧了，就想做個無愧於心就好。沒想圖什麽，所以別人怎麽看怎麽說，我們還真不是特在乎。”
陳光頓了頓說道：“對了，最近六爺又弄運來一批貨，大約是五天後上岸。隨後由咱們貿易公司出貨，除了以三抽一外，還有走私的夾層，你去接一下，然後正常發貨，路上會有人轉走貨物的，這個你不用管。這幫搞情報工作的真是神通廣大，比咱們都機靈。”
“知道了。”
而此刻的惠子則接到命令，要求配合伊藤對一批違禁物的運送進行查處，同時聯絡了井上公館共同行動，誓要揪出其幕後黑手。陰霾籠罩著上海灘，愈發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