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反正正反
上海,陳府,聞勇進了門。他把大衣交給幾個癟三後,對陳光的保鏢問道:“老板呢?”
“已經睡了,今天老板在舞會上可喝了不少酒,累了,一回來就睡了。”保鏢回答道:“老板說了,如果勇哥有事,可以直接上去。”
“日本人的舞會?”
“算是吧,屬於治安會的,都是親日的才能去。”
聞勇點點頭上了樓,他是陳光最信任的屬下,也是跟著陳光白手起家的人,鞍前馬後為朝社的輝煌貢獻頗大。所以在朝社,沒有人會對聞勇搜身,更不會阻攔聞勇,即便老板睡著,聞勇也可以直接進臥房。
臥房門外的保鏢看到聞勇,也輕輕的叫了一聲:“勇哥。”
聞勇問道:“房間裏就老板一個?有沒有女人?”
“沒有,自從前幾天那個婊子要刺殺老板後,老板就不找女人了。”保鏢說道,隨即笑道:“後來那個娘們老板賞給我們用了,真是好滋味啊。”
聞勇也笑道:“好好工作,保護好老板的安全,到時候女人不有的是嘛。”
“還得勇哥多多提攜。”
聞勇點點頭對那倆保鏢道:“行了,你倆先下去了吧。我得把老板叫起來,有重要的事情商議,你們守在樓梯口,沒我和老板的吩咐不準上來。”
“知道了勇哥。”
現在的陳府說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也絕不為過,光跟著陳光的帶槍保鏢就有二十多個。這也是正常,自從陳光投靠了日本人後,就有各種各樣的組織在鋤奸,倒不是光針對他,有不少漢奸還沒春風得意就被人殺了。當然,陳光受到的刺殺也不少,就前幾天吧,陳光在舞會上認識了個女人,直接帶上酒店房間發泄,結果女人卻在陳光噴射的那一瞬間摸出一把刀刺向陳光。
說實話,陳光都快作下病了。任何一個男人在那時候受了驚嚇,肯定是會留有心理陰影的。那事兒鬧的動靜很大,連樓下的舞會還沒散去的日本人都驚動了,陳光要求他來審問,日本人也答應了。後來陳光把女人給了一眾保鏢,她被糟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夜裏,奄奄一息渾身汙穢的姑娘被陳光提走,聲稱要親自送她上路。誰都能看出來陳老板的憤怒,陳老板有好些年沒自己動過手了,這次他趕走了所有人,準備親自折磨這個女人。
那幾天狗沒怎麽喂,那個女人也再也沒有出現過。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刺殺,也多虧陳光警覺性不低,身邊人也多,這才逃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暗殺。
聞勇躡手躡腳的走入臥房,他怕吵醒了陳光,但並不是為了擔心打擾他休息。聞勇從懷裏抽出一把尖刀,步步逼近陳光。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很複雜,陳光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甚至說是再造之恩都不為過。
而江湖規矩的第一條就是不能欺師滅祖,朝社成立後,聞勇認了陳光當老頭子,即便年紀相仿但這是混黑道特有的門徒傳承,所謂老頭子也就是和師父一樣了。江湖上弑師是最讓人瞧不起的事情,即便師父大奸大惡無惡不作,也隻能由外人懲處,徒弟是沒有資格處決的。
而黑道上的老頭子可不是光吃供的老大,門徒來找他們,衣食住行全得安排,門徒出了事兒,老頭子也得罩得住。給門徒安排事兒幹,讓他們賺錢,提拔他們,給他們介紹人脈,這都是老頭子的職責所在。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老頭子比師父做的都多。
一個對自己有恩的人,還是自己的老頭子,於情於理上聞勇都不忍殺了陳光。可陳光,他怎麽就當了漢奸走狗了呢!這讓聞勇怎麽想也想不明白,日本打上海的時候,杜老板組織人去抵抗,陳光也積極響應,聞勇親自帶著兄弟們浴血奮戰,即便一幫流氓打不出什麽戰果,但他們打出了一個男兒應有的英雄氣概,打出了中華民族不屈服的精神。
那時候,陳光出錢出力,端的是一名英雄好漢,可日本人一進入上海,一切就都變了。陳光對日本人卑躬屈膝搖尾乞憐,甚至為當年的抵抗承認錯誤,不惜下跪賠罪。陳光不再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以前即便他跛了,但沒人會質疑陳光是個梟雄,如今他隻是一條狗,一條日本人的走狗。
聞勇來刺殺陳光,沒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他是自己想來的,他要殺了陳光為民除害,讓抗日的人們心中多一份信心和歡愉,證明善惡到頭終有報,證明一個漢奸是沒有好下場的。可他的內心又有一個聲音在折磨著自己,在糾結中,他舉起了尖刀。
陳光依然睡得很沉,隻是他的眉頭不斷皺起,他做了噩夢。夢是混亂的,是無邏輯的,一會兒是他和孟小六以及錢串子在一起聽戲,一會兒又成了在碼頭跟排幫的血戰,怎麽砍也砍不倒那些人,自己的拳頭酸軟無力,胳膊打出去都是彎的。而轉眼間,便成了淞滬戰場外的激烈戰鬥,正如那時候自己曾看見過的那樣,屍橫遍野,到處都是被打死的兄弟,屍體多的插不進腳去。
猛然間屍山血海中一個女人站了起來,她渾身是血,麵部猙獰,胳膊伸的老長,直勾勾的抓向陳光。陳光本來在夢中完好的腿一下子又跛了起來,他慌忙躲閃著卻還是被女人抓住了。女人的樣貌逐漸清晰起來,正是死去的明月:“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的秘密,我要告發你,我要告發你!”
陳光猛然坐了起來,眼前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都來不及看清楚是誰,便翻身滾下床去並順手從枕頭下掏出了一把槍。槍口直對著舉著刀的聞勇,陳光坐在地上,聞勇站在床邊,兩人就這樣定格僵持住了。
“你要殺我?”陳光沒有叫,一旦保鏢衝進來,一切將成定局無法挽回。
聞勇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他爽快的承認了:“對,你賣國求榮,人人得而誅之,但你對我有恩,所以我準備殺了你再自殺。既然你發現了,那就開槍殺了我吧,我也算盡力了。”
陳光愣了半晌,放下了手中的槍。聞勇也是一怔,問道:“你不殺我?是為了讓我繼續為你賣命效力嗎?別做夢了,我不會再為虎作倀,幫你替日本人辦事了。”
陳光點點頭,對聞勇輕描淡寫的說道:“我知道,你是個有種的漢子。”
“對,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咱們陳府到底是怎麽了?!我崇拜敬仰的您怎麽就沒種了呢?!”聞勇的聲音在嗓子裏壓著,好似低吼一般,讓聞者也不禁有些心痛。
“你覺得我是個沒種的人嗎?”陳光冷冷的看著聞勇。
聞勇也同樣看著陳光,逐漸的他在陳光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堅定,看到了那種無法動搖的意誌。這是一種下定決心後才有的眼神,跟隨陳光多年,與排幫大戰的時候他有過,砸毀燕巢的時候他有過,召集兄弟與日本人在城外激戰的時候他同樣有過。他沒有變,依然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陳光,而這種眼神,聞勇已經許久未見了,他看到的隻有卑躬屈膝滿臉媚笑的陳光。可如今,臥房當中,僅剩陳光與聞勇兩人的時候,陳光再度露出了這種目光,宛如一隻被驚醒的猛虎,難不成一切都並非是自己表麵所看到的那樣?!
“我不能說,也不能肯定,但我絕不是孬種。我所做的對得起天地良心,有些時候,有些人必須犧牲,或是尊嚴或是性命。前幾天的那個姑娘,的確被我殺了。日本人都知道了,不殺她又能怎麽樣?最後的時刻,我告訴了她真相,才送她上路的,她走的很坦然,因為她的死不再是失敗,而是成功。我們一起戲耍了日本人,也一起救了更多的人。”陳光淡淡講道。
“當真?您……”
“千真萬確。”陳光道:“如今知道我身份的人並不多,所以才會有這麽多人來刺殺我,這也讓我潛伏得更加安全。你是我的兄弟,我一直憋在心裏想對你說,可為了保密起見卻不能說。這關乎著不少人的身家性命,而我更願一個人背負這種屈辱。今天一吐為快倒是暢快,兄弟,你願幫我嗎?”
“聞勇誓死效忠,先前懷疑萬死難脫其罪,還望您能寬恕。”聞勇是個漢子,知錯並有勇氣認錯,這說起來簡單,卻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隨著地位越高,年齡越大,人便越難認錯。
但此刻他相信陳光不會騙他,正如陳光可以在他依然舉著刀子的時候放下槍一樣,這是生死之交的信任。聞勇單膝跪地,對陳光說著發自肺腑的誓言。
陳光點點頭:“我是漢奸,六爺隻能暗中相助,我倆身邊缺少讓上海的抗日力量相信的人。做得多了,日本人會發現,做的少了,我就無法避免的會屠殺更多的抗日力量。出於保護自己的目的,也為了救助更多的抗日戰士,你要做一個雙麵間諜。”
“但憑吩咐。”
“聽好,你這幾日聯絡一下各方抗日力量,不分陣營全都聯係。並且對他們提供幫助,讓他們相信你是抗日的,是潛伏在我這個漢奸身邊的愛國人士。取得信任或許很難,但也沒有那麽難。如此一來,你留在我身邊能得知情報,而我也有了存在的價值,他們便不會如此費盡心思的來暗殺我了。此乃一石二鳥之計,對我們兩邊都有好處。”陳光交代道。
聞勇雖然不夠聰慧,但腦子還是夠用的,他想了想便明白過來,喜道:“此計高明,老板,您真是太厲害了。”
“我哪有這麽靈光,都是孟小六出的鬼點子,他讓我找個合適的人選。不過他並不建議我找你,因為你離我太近了,很容易引起日本人的懷疑,把你抓起來審問。但我覺得無論是上軟的還是玩硬的,你都不會出賣我,你是我信得過的兄弟,別人我信不過。”陳光道:“可六爺說的也有道理,所以我才遲遲沒有跟你說,我這幾日一直在思慮此事。”
“聞勇定不負重托。”
五天後,上海南市發動了一場對抗日分子的逮捕。在日本攻占上海後,有不少抗日義士都被坑埋或者槍殺了,被捕入獄者更是不計其數。這次的逮捕是精心策劃過的,比以往更加周密,但結果是抓到的人卻少之又少,氣的日本人大聲叫罵,聲稱什麽狡猾的支那人。
逮捕失敗,日本人把當地日軍和各種漢奸狗腿聚到一起,開了半天的會。聞勇則候在樓外的車邊,不遠處是賣餛飩的阿伯,他是被日本人強行命令出攤的,為的是上海的繁榮和市麵不受影響。強行的手段就是他臉上被槍托砸的淤青,甚至可能骨折的痕跡。像這樣的情況發生在各行各業,但百姓有苦難言怒不敢聲,畢竟亡國奴是沒有尊嚴的。
“老板來一份餛飩。”腹中有些饑餓的聞勇坐在了桌上,老板低聲歎了口氣,忍怒給這些衣冠楚楚的狗腿子下著包好的餛飩。
餛飩攤不大,隻有兩三張桌子,食客們大多需要拚桌吃飯,那邊兩桌早坐滿了歪戴帽斜肩膀的混子,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不知是裏麵開會的哪個漢奸的狗腿。唯聞勇這個已經脫離低級打手的人看起來好似上等人,如果不說話不動怒,他就好像是個貿易公司的商人,穿衣氣質都十分考究。果不其然,又來了個凍得直哆嗦的食客,沒怎麽選擇的就坐在了聞勇旁邊,起碼聞勇看起來安全些。
那食客好似剛下工,也點了一碗餛飩還要了一碟小菜一壺小酒,連吃帶喝好不快活,最後把酒倒在餛飩中,囫圇著湯一並下肚。聞勇吃的很慢,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在會議大樓門前他是不敢這樣的,此刻無人關注,他自是不免擔憂先前的報信兒被發現,連累了陳光。
“老板,會賬。”食客吃完了,扔了一張鈔票,並推了一下碗筷杯碟,趁著碰撞的動靜和起身的工夫,他很自然的一欠身子,在聞勇耳邊低聲道:“謝謝你,我們的人都轉移了,你值得相信,有消息記得再聯係我們。”
聞勇一愣,不敢看向已經轉身離去的食客,生怕引人生疑,但心中的惶恐中卻又多了一絲興奮與高興,計謀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