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馬家漢子
林素素向來是個有小主意的人,馬國棟備好糧食錢財前腳剛走,後腳她就改了主意,要在南京等她爹的消息。身邊的人怎麽勸也勸不過來,都說好了,別管救得成救不成林老爺,一行人都會在重慶聚首,等在南京算怎麽回事?
林素素卻自詡聰明,認為馬國棟這一趟有極大的可能會無功而返,而且幾天之內必定會再回南京籌措,到時候時間不等人,不如現在自己留在南京變賣家產,繼續收購糧食會為後期做好準備。如此一來,即便日本人再度對贖金提出非分要求,他們也能盡快應對。跟日本人沒辦法講道理,人家都打上門來了,自己這幫平頭老百姓,也隻能聽之任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悲哀啊。
馬國棟已經出城去找日本人了,具體走的哪條路線,又有何打算手下人不知道,因為馬國棟也不知道,他需要權宜行事隨時變化。所以手下留在南京的人根本沒有辦法聯絡上馬大爺,隻能給上海方麵拍去了電報,告知六爺此事。
這邊呢,林素素命眾人再分成兩撥,一撥保護自己和孟淩珊,另一批則按原計劃離開,她是大夫人別人又能說什麽。自作聰明不外乎於此,可任誰也沒有前後眼,後來發生的一切更是林素素始料未及的。
且說馬國棟那邊,他們一幫人直奔日軍營地方位,一路上小心謹慎,這時候要是被抓住了,雖然能說得清楚,可落到日本人手裏隻怕就會人財兩空。可不帶貨行路更是危險,且會被當做國軍的探子給抓起來,一顆槍子兒便是吃定了。
馬國棟他們裝作一幫窮漢的樣子,趕著幾輛大車,一路上硬是走了兩天,結果到了那夥計所說的地方,卻發現日軍已經不見了。無奈之下,馬國棟帶了兩三個人再度出去打探。
“老鄉,”馬國棟拉住了路上遇到的一個拖家帶口的漢子問道:“你們看見日軍沒有?”
“您還真心大,這時候躲還來不及呢,怎麽還找他們?日軍重重包圍,江上連艘小艇都找不上,找上了也是天價,還不定安全。咱們窮苦老百姓都往南京城裏跑,您倒是好,怎麽還往外跑。”那漢子有些戒備的看著馬國棟,發現他沒有惡意後這才開口說道。
馬國棟露出了憨厚的微笑:“家裏有急事,得趕緊回去。日本鬼子真不是人,見人就殺,我們可得避著走,這不才找老鄉您打聽打聽嗎?”
“誰說不是呢,小鬼子不是人。我從西南邊趕過來的,聽說正南方向的鬼子兵也逼過來了,也就一兩天的路程,這還是昨夜烤火的時候聽人說的,估計今天更近了。我勸你也是趕緊走,否則碰個正著那可要掉吃飯的家夥。”那漢子道。
馬國棟謝過後立刻帶人朝著正南方向而去,一路小心到傍晚時分終發現了鬼子的巡邏部隊。遠遠的則是他們的軍營,馬國棟試了好幾次,也沒有辦法突破巡邏衝進去,遠遠看去,他們的大營既集中又散布,即便我國大軍突襲也不定能有好的效果。況且尋常人根本湊不近去觀瞧,光馬國棟能發現的這一路上的明哨暗哨就有十幾個,就是他現在這般遠遠觀瞧都非常人能做到的。
看到這裏,他不敢亂動,生怕被發現,匍匐著身子盡量不發出一點動靜的朝著外圍爬去。第二天一早他就派了自家的一個遠房小侄兒打了白旗運了一車糧食朝著日軍軍營而去,跟著的還有林家的那個小夥計。
很快他們就被日軍發現,並給連車帶人的押走了。如果林老爺還活著,那麽馬國棟將安排接下來的贖人行動,也隻有那時候他們才會交出剩下的幾車糧食。
馬國棟的小侄叫馬泰鑫,早年間跟著他爹來上海投奔馬國棟,這幾年日子就算過的不賴。這小子爭氣,也有骨氣,所以頗受馬國棟的重用。本來四大門的馬家說讓他們的人去走這一趟,馬國棟自知此乃九死一生的事情,雖然心疼自己器重的侄子,可人家馬雲的部下也是爹生娘養的,事兒不能這麽做。
馬泰鑫倒是少年虎膽,緊張是真緊張,但絕不膽怯。他早就想得到六爺的青睞了,這事兒若是做好了,別說大夫人要感激自己,就是六爺也會對自己高看一眼。這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六爺的情分也能還上一部分了。
西北半龍坡馬家的人大多厚道,而來上海後,生活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對孟小六他們打心眼裏感激。而混得最好的馬國棟成了西北馬家的家主,他無時不刻的在給所有馬家的人灌輸一點,那就是沒有六爺就沒有現在的馬家。
西北馬家本就是村裏的大戶,看著上海的日子好過就紛紛舉家遷移過來了。這些年更是在上海開枝散葉,那些幼童也紛紛長成大人,萬幸的是孟小六的產業夠大,否則哪裏能養活得起這麽多人。
這麽說吧,人丁興旺的馬家如今在上海就有五十餘成年男子,而且人人有身手。若不是平時經常被馬國棟派出去保鏢護航押運貨物,隻怕就靠他們基本可以橫掃上海的黑道了。每個人都打心底感激孟小六,願為孟小六付出一切,以報對家族之恩。
吳立時曾多次開玩笑說孟小六雖未改名,卻真是馬家的人,就來上海也弄了個馬家。但實際上除了馬國棟他們哥仨,孟小六跟其他馬家人接觸並不多。如果他知道西北馬家對他的感情,想來他必定會動容的。
“好像就是這個軍旗,應該就是這夥人。”夥計顫顫巍巍的說道。
馬泰鑫點點頭,剛要說話,眼睛卻被營門外的一些東西給吸引了,在那裏矗立著一些木樁,那是軍用拒馬,上麵掛著的……馬泰鑫的瞳孔劇烈的收縮著,他不敢想象眼前的這一幕真實發生了,他不是沒見過死人,也不是沒見過死的慘的,但眼前的這一幕還是讓他想到了一個詞“人間煉獄”。
在軍營外用於防禦臨時搭建的木欄拒馬上掛著一些人頭,那些發灰發黑的人頭表情不一,有的怒目圓睜,有的則雙眼緊閉,他們或蓬頭垢麵,或滿臉是血,一個個慘狀非常。
“啊!”小夥計大叫一聲,朝著一個人頭所在撲去,他躥到拒馬邊抱著一個人頭嗷嗷大叫,情急之下卻連一句有意義的話都說不利索。
馬泰鑫看過林元心的照片好多次,但此刻那個人頭卻與照片上的判若兩人。死人頭自然是死氣沉沉,皮膚都塌啦下來,好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這顆人頭是脖頸處砍斷的,切口很平整,細細辨認下,隻能從一些五官的顯著特征上判斷出這就是林元心。
夥計的亂叫顯然讓日本人感到興奮,他們手舞足蹈的壞笑著,並不斷拉扯著夥計。但夥計卻嚇得腿腳發軟再難站起來,鼻涕眼淚混作一團,日本兵用日語叫嚷著,可夥計並沒反應,不說此刻已經六神無主的他,就是冷靜的時候他也是聽不懂日語的。漸漸的小鬼子開始變得狂躁起來,他們用槍托打砸向夥計,夥計哪裏扛得住這個,當即被砸翻在地,他慘叫著哭的更大聲了,刺刀隨後就刺入了他的後背。
看著夥計口中冒血和後背上的大口子,以及他不斷掙紮在地上爬動的樣子,日本兵更加高興了。馬泰鑫覺得若不是在軍營附近,他們簡直是要載歌載舞起來。刺刀捅向了夥計的後背,雙腿,雙臂,當捅了五六下後,那夥計再也不動彈了。現在馬泰鑫算是知道為什麽林老爺沒撐到贖金來就被殺了。
全程馬泰鑫隻能看著,連握緊拳頭都不能,因為一旦那樣他的後背就會被冰冷的刺刀接觸。他隻能抱頭蹲下,把頭埋在褲襠裏,做出不抵抗的樣子。這些日本人不能再用殘忍形容了,他們簡直就是來自陰曹地府的惡鬼。在他們的身上一點兒人性也看不到,是他們本來就是如此,還是這一路的燒殺擄掠釋放了他們內心的邪惡呢?
馬泰鑫的屈服讓日本兵輕視,他們殘忍的糟蹋著那夥計的屍體,放鬆了對馬泰鑫的警惕。猛然間馬泰鑫宛如一頭獵豹一般衝向了運糧食的馬車,從麻袋中抽出了一團綁在一起的手雷,他拉動了引線,大鵬展翅般的撲向了幾個日本兵。既然在劫難逃,不如拉上幾個惡鬼一起下地獄,起碼能少幾個禍害百姓的小鬼子。西北馬家,沒有孬種!
隨著一聲巨響遠遠傳來,馬國棟扔掉了嘴裏叼著的枯草埂,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麽。他的眼睛裏有些濕潤,但淚水並沒有劃過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龐,他轉身對眾人淡淡的說道:“走,去重慶。”
“你們怎麽一個個都這麽不讓人省心!”孟小六扔掉了手中的電報怒氣衝衝的說道。人在發怒的時候總會失去應有的智慧,而如今的上海想要存活下去,並完成自己的目的,小六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可至今沒有一條消息是可以讓他冷靜下來的。
沙鶯鶯坐在一旁說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了,她做出的決定向來不是這麽有‘主見’嗎?少發點火吧,這幾天你中氣都不足了。行了,我去一趟,把她和閨女安全帶到重慶。”
“你去她會不會更不走?”孟小六有些擔憂道。
沙鶯鶯則活動了一下筋骨道:“商量不行就強量唄,到時候玩硬的保準讓去哪兒就去哪兒,你隻要不心疼就行。”
“命都快沒了,還心疼什麽呀,先保住命再說。真是一家子不讓人省心,我那老嶽也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兒。”此刻孟小六還不知道林元心被害的消息,隻知道他被日本人抓了,嘴裏不住的嘟囔道,隨即道:“算了,你別去了,我派幾個兄弟過去吧,現在外麵危險……”
“打住吧,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嗎?她身份在那兒擺著呢,除了我,誰還真敢給她玩兒硬的?要能勸走在那邊的人早就勸她走了,我一個人去,快去快回。你自己注意安全,給我看好了小凡。”
“謝謝你,鶯鶯。”
“肉麻。”
烏雲在南京城上空越積越深,壓抑的人簡直要喘不上氣來,就好似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