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盯梢
孟小六走到窗戶邊掀開窗簾向外看去,外麵既沒有成群結隊的幫派弟子,也沒有大量的軍警人員,就路旁停著一輛陌生的汽車而已。除此之外還有七八個流流球球的人站在大街上,身旁還放著幾輛人力單車。看看房子後麵,也不過是有幾個一明一暗的煙頭罷了:“國梁,瞎吵吵啥,嚇我一大跳。”
隨後小六對已然嚇得滿臉慘白的盧筱嘉說道:“人家不是發現你了,就是料到你可能往我這裏躲了,所以隻是派了不少人監視了起來。一時半刻,他們是不會衝進來抓人的,但得想辦法把你送出上海,這裏不安全,你回老爺子身邊,或者逃遁國外都好,先過了這陣風頭再說。”
“那是那是,可我怎麽走啊,我要這樣大搖大擺的走出去不被抓才怪呢。租界裏,他們不敢公然殺人抓人,尤其是像我這種有些名氣的,但指不定會下黑手啊。若不是保鏢們以死相救,今天我隻怕就得遭了難了。要是這麽出去,或挨上一槍,或被塞到車裏就不知道押到哪裏去了。”盧筱嘉有些慌了,說起話來也有點語無倫次的,叨叨叨的在屋裏來回亂轉。
孟小六道:“你別慌,轉的我都眼暈,一切有我,容我想想。”
話是這麽說,但這難度比起把當年是死刑犯的林福同瞞天過海偷梁換柱的弄出來還要難,林福同就是個沒人認識沒人太在意的小角色,但盧筱嘉卻不是。常言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有人惦記上了他,那這事兒可就不是如此容易就能騙過來的了。
孟小六本想出去,卻怕自己一走有人衝進來抓人,雖然這樣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沒可能,於是對馬國梁安排道:“給你哥打電話,讓他回來一趟。”
四十多分鍾後,馬國棟便出現在孟小六麵前,孟小六把事情簡單介紹了一下隨後交代道:“找杜先生,問問黃老板有沒有對付盧公子。如果有,我想杜先生明白該怎麽做,替我表達謝意,說來日必當厚報。另外派人把葉嵐請來,我有事要找她。”
“是,六爺。”
馬國棟現在在上海灘也算是一號人物了,他與孟小六的關係有點像金廷蓀和黃金榮的聯係,不過不同的是,金廷蓀更加獨立,而馬國棟則依然忠心耿耿的替孟小六辦事。他去找杜月笙,孟小六一點都不擔心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他肯定能拎得清的。
葉嵐估計是馬國棟派人通知的,所以來得比馬國棟回來的還要早上許多。孟小六不喜歡前呼後擁也通常當個甩手大掌櫃,但馬國棟負責具體事務就得手下有人了。除了老家來的人外,現在馬國棟身邊也有二三十口子人,前呼後擁的看起來比孟小六還要派兒大,不過那鬢角早生的白發足以證明他的勞累。
葉嵐漏夜前來,又是去孟小六家,林福同自然是不放心,卻也不敢阻攔,於是跟著坐著一輛人力車來了。現在的林福同偶爾也會來孟小六家拜會,畢竟是在人家工廠裏混飯吃。
這段時間林福同算是恢複了過來,不再似剛放出來時那麽消沉了。他就是個普通人也是個老實人,這種人注定要在這個你死我活的世道中吃虧的,可跟了孟小六後,他就沒吃過虧。不光如此,在工廠裏,他現在還是個不大不小的工頭,下去的時候工人們還會奉承幾句。大家看在六爺麵子上對他照顧得很,為了活下去為了家人妻兒,他漸漸接受了自己的這個身份,實際上也頗為樂得其中。
當然林福同是個男人,從他為了生活殺人的那一刻起他就證明了這一點,隻是後來的殘酷現實也壓斷了他的脊梁,這或許就是生活,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如果葉嵐和孟小六現在還真的有一腿,林福同打死也不會吃軟飯當活王八的。可現在看來,兩人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問題,林福同不是傻子,想了想也就大致猜出來到底是怎麽回事了。活在人世間,很多事情就得看透不說透,否則還怎麽活下去。
“幹爸!”林鐵柱撲了上來抱住了孟小六的腿,顯然他認了孟小六當幹爹。孟小六嗔怪道:“怎麽這麽晚了還把孩子送來了。”
林福同搓著手一臉的不好意思說道:“孩子哭著要媽,我也拿他沒辦法。”
林福同怎麽想的孟小六當然清楚,帶著孩子才不能亂來嘛,所以他才抱著閨女林樂樂帶著兒子林鐵柱一起來的。但鐵柱人小不懂事,此刻道:“才沒有呢,我都睡了,阿爸非讓我起來一起來。”
“你個小淘氣精。”孟小六刮了林鐵柱的鼻子一下笑道,隨即道:“帶孩子上樓吧,我估計寶兒這小子還沒睡呢,今晚跟你寶兒哥一起睡行不行。”
“好。”林鐵柱天真無邪的答道。
林福同就要領著孩子上樓,孟小六道:“交給下人做吧,林大哥,你跟著我們一起來。”
這是為了讓林福同放心,帶著林福同和葉嵐兩人進了書房,他們頓時大吃一驚。他們在麵粉廠見過盧筱嘉,知道他的身份,也從報紙上知道了盧永祥現在的境地,如今盧筱嘉出現在孟小六府上,大家心裏大致也都有了數了。
事情說了一通,葉嵐開口道:“你什麽意思,想用騙術把盧筱嘉運出去?”
“對,天下之事皆脫不開一個騙字,我現在是越來越明白這句話的真諦了。”小六道。
葉嵐又問:“什麽時候?”
“為了防止夜長夢多,明早就行動。我想能跟我配合的人,也就是你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時候,喬五從汽車裏打了個哈氣舒展著筋骨,他揉著眼睛問駕駛室的人:“那個盧大少出來了嗎?”
旁邊外號傻狗的夥計道:“沒呢,喬哥,你說咱們蹲點得蹲到啥時候啊?”
車兩旁的窗戶下滿是抽盡的煙蒂,這幹坐枯等可不是個好差事,極其耗人心神。喬五又打了個哈欠然後道:“那誰知道啊,咱們吃這碗飯的,上頭讓咱幹到啥時候就幹到啥時候唄。你還別不樂意,現在在上海想找個事由多難啊,平時開車,出門吃供,腰裏挎槍,賺的還不少,你還想啥呢?”
“我就是嘮叨兩句,喬哥抽煙抽煙。”傻狗摸出一包煙來,看了看裏麵就剩下一根了,還是遞給了喬五。
喬五點燃美美的抽了一口:“今天這趟差事其實還真不賴,回頭給兄弟們分錢的時候就知道了,不光是公差,還是私活,兩三家人找咱們呢,咱們收了可不少份兒。這個盧筱嘉也真是廁所裏打燈籠——找死,得罪了這麽多人,現在他爹倒台了反而成了落水狗誰不趁機往死裏打啊。也就是六爺念舊情,說起來六爺還真是這個。”
喬五伸出了個大拇指,做了個誇讚的動作,傻狗則試著說道:“這個孟小六在上海不黑不白的,可不就得靠這個籠絡人心嗎?他不仗義點誰替他賣命。”
“你小子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可能做到這點也是不容易,你有用的時候他仗義是演的,若是沒用了他還仗義,豁出去得罪人的仗義,那他就是個漢子了。”喬五交代道:“反正我給你說,一會兒再去給兄弟們交代一下,不準對六爺動粗,重話都不能有。要是盧筱嘉出來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實在不行跪下求六爺交人都行。否則萬一出了事兒我可不兜著,記住了嗎?”喬五道。隨即搖了搖頭,生怕自己這個遠房表弟不給自己省心,常帶在身邊卻總做傻事,要不能落個傻狗的外號嗎。
傻狗連連點頭:“我一會兒就交代下去,兄弟們都不傻,誰也不想被跛陳砍得稀爛扔到黃浦江裏去。”
“那是……我操,來人了,小心點。”
一溜車開了過來,傻狗剛想上去盤問,卻被喬五拉住了。但拉得住傻狗,還有其他不懂事的兄弟們上前攔著,試圖用人力單車別停汽車,結果那車根本不停照著人身上就開了過來,嚇得他們紛紛閃避一時間破口大罵,甚至拔槍想要威脅。車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車子在孟公館門口停下,隨即幾個彪形大漢從車上下來,紛紛也拔槍跟喬五的人對峙了起來。
喬五連滾打爬的跑了過來,照著一個小子的頭上就扇了一巴掌,那小子一個趔趄手中的槍若不是關著保險非得走了火不可。喬五點頭哈腰帶著笑臉道:“是杜先生家的人吧,這些小兄弟道行淺,沒認出杜先生的車牌號,不好意思,實在是不好意思。”
中間的那輛車車門打開,杜月笙從車上走了下來,扶了扶帽子說道:“阿拉記得,儂是喬五吧。”
“杜先生好記性,小的就是喬五,沒想到上次見了您一麵您還能記得。”喬五的臉都快笑成爛菊花了。
杜月笙點點頭道:“儂警察廳的人,怎麽也來法租界做事了?怎麽,阿拉的車子也要攔嗎?”
“不敢不敢。”
杜月笙沒多說什麽,讓人敲了敲孟公館的房門,一個人提著皮箱匆匆出來,他戴著帽子圍著大圍巾遮住了整個樣貌,他出了門便一頭紮進了杜月笙的車中。杜月笙擋著眾人,他不高大不威猛,也沒有如瘋狗一般大喊大叫,但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勢卻壓得喬五他們抬不起頭來。
杜月笙拍了拍喬五的肩膀,在他的口袋裏塞了一張名片道:“有時間一起喝茶,謝了。”
杜老板會做人,喬五也不敢不識抬舉的阻攔,眼見著杜月笙他們的車隊發動車子走了。喬五一咬牙一跺腳對身旁的人說道:“法租界出事,找黃老板擺平,那誰,對,就是你去通知黃老板,剩下的人跟上。”
一幫人瘋了似的追了出去,騎著自行車好似要跟汽車賽跑。再說黃金榮黃老板自然關注著這一切,那些人不過是租界外警察廳的馬前卒,他肯定不放心光靠喬五他們盯著,所以喬五報信的人還沒到的時候,黃老板就出手了。
“吱!”隨著接連幾聲急促的刹車聲,杜月笙的車隊被逼停在路上。
黃金榮就站在車隊的車頭,杜月笙下了車抱拳拱手道:“黃老板。”
“阿笙啊,我想跟盧公子聊幾句。”黃金榮道。
杜月笙搖搖頭:“黃老板,見麵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事情別做絕了。”
“做絕了?盧筱嘉當年怎麽就做絕了呢?現在盧永祥倒台了,隻怕這上海灘他也永遠都回不來了,皖係都快沒了,東山再起之日遙遙無期,我何須畏懼這個盧筱嘉。今日若是不報仇,以後再想找個小癟三就難了。”黃金榮恨恨的說道:“他自己不開眼,自投羅網,這不是天賜良機嗎?”
杜月笙歎了口氣:“當時他做人不講究,咱們不能不講究啊。這年頭輪番唱大戲,儂哪能曉得他日後會如何?”
“能如何?就他個紈絝子弟又能怎樣!怎麽著我都認了,你閃不閃開!是這個盧筱嘉重要,還是我重要!”黃金榮動了氣。
杜月笙堅持了片刻看了看收編,便閃開身來。黃金榮快步走到杜月笙車旁,一把拉開了車門,車裏的那個人嚇得連忙往後縮了一下,遮住半張臉的圍巾就掉了下來。黃金榮卻愣了:“儂是哪個?!”
“林……林……林福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