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繁雜
深夜的上海灘涇渭分明,富人所在燈火通明宛如白晝,紙醉金迷觥籌交錯,好一派熱鬧景象。至於窮困的地方則黑漆漆的,宛如一片死城一般寧靜。
孟小六他們驅車前往小碼頭,在那裏陳光有個倉庫。碼頭上同樣十分安靜,裏裏外外負責看管的也盡是陳光的人。孟小六一路連車都沒下,就直接到了倉庫門口。
“六爺。”門口陳光的起家跟班羅青正在候著,見孟小六來了恭恭敬敬的微微鞠躬道,隨即一揮手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拉開了倉庫的鐵門:“六爺,陳老板在裏麵,人已經帶來了。”
孟小六快步入內,倉庫內燈都開著,在當中有一片中轉貨物的空地,陳光搬了把椅子坐在那裏,身後站著一票棒小夥兒。而在陳光等人身前,則跪著七八個男人,看地上已經有了點點鮮血。
“你怎麽來了,對我還不放心嗎?”陳光站起身來道。
孟小六走過去拍了拍陳光的肩膀說道:“沒,就是人要得急,最好今晚就給別人送過去。”
“金牙齒阿三啊?這麽大譜兒?”陳光不屑的撇撇嘴,但見人多嘴雜隨即換了話題:“行啊,對了,好久沒一起吃飯了,阿婆怪想你的,我爸媽也總念叨,啥時候一家人一起吃個飯啊。”
“嗯,我也想他們了。不行你就搬回來住,家裏住不開換個大房子也好。”兩人在那裏閑聊著,好似根本沒有看見跪在地上的常大寶他們似的。
常大寶見到陳光的時候心都涼了,再見孟小六就徹底心死了,他想起了林福同曾向他打聽孟小六的事情,此刻心中更是萬念俱灰,這個林福同果然跟孟小六有關係。今天出了這麽大事兒,隻怕自己是要完了。
“這是你要的人,今天殺人的那個林福同就是他指使的。”陳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常大寶說道。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和這事兒沒啥關係。”
陳光上去就是一個耳刮子,力氣之大直打的常大寶那臃腫的身材都支撐不住,栽倒在地,從嘴裏吐出一枚混血的牙齒。陳光罵道:“放你娘了個狗臭屁,老子是幹啥的,這點事兒我要是都查不出來,我不是白混了嗎?”
“陳老板饒命啊。”一眾人等一片求饒,陳光一示意,大漢們再度上前拳打腳踢,直打的這些人隻敢哀嚎不敢亂說話為止。
孟小六蹲下身來,拍了拍常大寶已經被打腫的臉說道:“林福同和我有點關係,這事兒我就插手了。我叫孟小六,你可能認識我,我的意思是你痛痛快快招了,然後簽字畫押,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也免得你到時候變卦。我實話實說,我會把你交給金老板,他怎麽對你我不敢保證,但起碼你在我這兒不會受苦了。”
常大寶哭了,但他一語不發,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選了。單癩頭死了,自己落到金廷蓀手裏隻怕也好不了。
孟小六站起身來,對陳光道:“交給你了,另外明天找人去找單癩頭的家人,給他們三百大洋,讓他們概不追究,必要的時候可以用些手段,出來混就該想到命喪街頭。”轉而又低頭對常大寶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要是痛痛快快的,我們也讓你痛痛快快,你的家人同樣會得到好處,我也給三百大洋。”
常大寶還是不說話,陳光獰笑著揮了揮手。一幫大漢清楚要做什麽,看來陳光平時沒少玩這個,他們拿起了榔頭,照著常大寶的手指頭砸了下來,一錘子就砸癟了一個手指頭,十指連心,砸到第二根的時候,常大寶已經疼昏了過去。
昏厥並不代表放過,拿涼水潑醒,繼續砸。常大寶的左手就這麽廢了,而常大寶一夥全員盡在身邊陪綁,一個個早就嚇得麵色蒼白,一個個也就都給招了,簽字畫押皆是認罪,唯罪首常大寶依然在咬牙堅持。陳光道:“沒點創意,給大寶哥來點新鮮的啊。”
“是。”打手們還沒準備完,常大寶就哭著道:“我認了,我什麽都認了。”
“早知道這樣,你這又是何必呢?”陳光搖著頭歎了口氣道。
當晚,拿著口供,押著常大寶一夥人,就直接送到了金廷蓀那裏,同時還奉上了一張兩千大洋的支票。
第二天一早,孟小六便去找了黃金榮,兩人一並乘車前往法租界霞飛巡捕房。說來也巧今天是巡查日,總巡捕不在中央巡捕房,而是會到霞飛巡捕房。顯而易見所謂霞飛巡捕房就在霞飛路上,其實孟小六去黃公館要比去巡捕房遠,小六從家走,不用開車溜達著也就幾分鍾的事兒,但先去找黃金榮卻代表著禮節,含糊不得。
巡捕房的總巡捕叫費沃裏,他來中國有些年頭了,可以說是個中國通。鴉片一直是英國人占據主導地位,實際上法國這些年已經逐漸有些落寞了,除了時尚和浪漫以及文化以外,就剩下不下什麽了。但在中國,起碼在上海,法國人還是混的不賴的,比如費沃裏就是如此。
當初來中國擔任什麽巡捕房總巡捕的時候,費沃裏就一萬個不樂意,覺得窮鄉僻壤科技落後的中國有什麽可待得,現在你看,就是讓他回去他都不回去了。還是中國好,天高皇帝遠,手中權力大,最主要的是還有大把的銀元可賺。
黃金榮已經有段時間沒來巡捕房了,不過他在巡捕房的地位和身份都還在,一路沒遇到什麽阻礙,雖然費沃裏不在,但他們還是直接進了辦公室。
有人送了兩杯咖啡進來,黃金榮晃動著勺子攪拌著裏麵的奶說道:“阿三呢原先是我的弟子,那是二十來年前吧,他來上海當學徒,就在八仙橋一個鞋店裏,幹了也就有大半年,覺得老板欺負人就跑了出來。聰明人到哪裏都能發揮出自己的價值,他很快就展露頭角,被人介紹到我門下,我就收他為徒了。
實際上這些年我的生意也多虧了阿三,我想著是再過幾年我六十的時候,就徹底退隱江湖,一切全交給他打理。所以他自立門戶我也沒多說什麽,對外也很少說他是我弟子了,就是為了給他立威。”
在上海灘混,興拜老頭子,其實說白了就是認老大。不過老頭子可是師徒關係,這老頭子分兩種,一種是記名弟子,一種是入室弟子。記名弟子就是要借人家名頭,或者想要個江湖輩分出來好混,一般這種情況下,老頭子是不太管的,比如單癩頭就是記名弟子。除非是出了人命或者大事,為了麵子老頭子才會出馬。
但入室弟子就高級得多了,他們吃老頭子的喝老頭子的,替老頭子幹活老頭子給發工資,老頭子為他們出頭為他們鋪設道路,做他們最堅強的後盾。弟子有了成績,老頭子便會驕傲萬分,就好似父親看到兒子有出息了一樣。
但作為弟子,不管是哪一種,最起碼三節兩壽都得給師父孝敬,但平時老頭子非但不會索要什麽,反而會饋贈,誰要是沾了徒弟的光兒,是會被江湖人所恥笑的。
孟小六有點不明白為什麽黃金榮給他說這些,很快黃金榮就給了他答案:“你昨天說到做到,實際上即便你不這樣做,金阿三雖然心裏不舒服但也不能說什麽,畢竟你在江湖上的背景其實遠比我們大。隻是你這般一來給了他麵子,讓我也不至於難做,咱們混江湖的,不就是要的一個麵子嗎。阿三讓我謝謝你,我也謝謝你,這是你昨天給阿三的支票,他讓我給你,說大家都是朋友不用客氣。”
孟小六沒有推辭黃金榮遞過來的支票收了起來,這份情他以後會用別的方式還回來的。說話間,費沃裏進來了,他早就聽秘書說了黃金榮的到來,此刻他對黃金榮張開了擁抱:“親愛的黃,你怎麽想起來看我了?”
“費沃裏先生,這位是孟小六,他是上海有名的商人,也是您的鄰居。”黃金榮道:“他住在巡捕房所在的霞飛路上,而且跟您府上也離得不遠。”
“是嗎?”費沃裏饒有興趣的看著孟小六,他不知道黃金榮帶這個年輕的中國人來究竟要做什麽,但見孟小六不卑不亢的樣子,加上那高大魁梧的身材,他便增了幾分好感:“孟先生是北方人?”
“您的確很睿智費沃裏先生,正如傳說中一樣。”孟小六笑道。
拍馬屁無論中外,都會讓人十分歡愉,孟小六這記馬匹拍得很響,讓費沃裏十分受用。他心情大好,微笑著說道:“中國人有句俗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黃,我們是朋友,也是同事,你的來意直接說就好。”
孟小六與黃金榮對視了一眼,隨後黃金榮便講了關於林福同的事情。事情講罷,卻見費沃裏滿臉的憤怒道:“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與你們兩人有關,真是太沒想到了。要知道黃,咱們巡捕房可是法租界公董局出資的,我們需要聽從法國駐滬總領事的命令。我可給上級打過包票,說你值得信賴,應該就會在今年最多在明年,你就能當上整個法租界唯一一位華籍督察長,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當然知道,這意味著大把的鈔票和在法租界地位的飛躍。”黃金榮道:“不用這麽奇怪的看著我,孟先生是我的摯友,我不會虛言假意的。”
費沃裏點了點頭說道:“那我也把話說明白了,你這麽做很可能會惹惱了領事大人,這樣一來你的督察長就要飛走了。親愛的黃,你在巡捕房快有三十年了,你總不想讓你的努力全部白費吧?要知道這次領事說了,一定要嚴查此事,絕不姑息,這很可能會牽扯到我。我希望咱們的談話到此為止,你所說的我也沒聽見,這件殺人案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黃金榮一時間有些遲疑,他這人有時候愛衝動,腦子一熱就想說自己不在乎,卻被孟小六攔住了,為了一個林福同不值的讓黃金榮有如此犧牲。他搖了搖頭,黃金榮會意,正好有了台階便沒有發作。
而孟小六則說道:“總巡捕大人,事情是這樣的,曾經我有一位舊友,這個殺人犯是她的親戚,事情求到我,我才來求黃老板的。這件事跟我跟黃老板,都沒有任何的密切關係,殺人案並不是我們指使的。而那名殺人犯同樣是受人指使被人蠱惑,如果說,我是說如果,我們找到幕後指使的主謀,然後獲得了死者家屬的原諒,按照法蘭西的法律規定,是不是殺人者就能輕判呢?”
“的確是這樣,你很聰明孟先生,我想你應該已經具備了這兩種條件了吧。”費沃裏露出了讚許的微笑:“很高興你們沒有直接參與其中。但根據你所說的,你們隻是朋友之托,為什麽要費心費力的去營救呢?我看過那個林的口供資料,他好像並沒有任何背景。”
“因為我們中國人講究一諾千金,我既然答應了就會做到。”孟小六答道。
費沃裏笑了:“你是一名值得尊敬的紳士,那有什麽我能幫助你的嗎?放人就不要說了,這個我做不到。”
孟小六拿出了一張三千塊的支票,推了過去,費沃裏看了看上麵的數字,不動聲色的收了起來。孟小六這才說道:“幫我照顧好我的那個朋友,不要讓他在牢裏出事,希望費沃裏先生能夠幫忙。”
“當然可以,為什麽不呢?”費沃裏聳了聳肩狡黠的笑著:“順便再附送你一條消息,駐滬總領事甘格林很喜歡魔術和中國瓷器,如果你能投其所好,或許可以救出你的朋友。畢竟這條嚴查的命令是他下發的,那句中國話怎麽說,對,解鈴還須係鈴人。”
孟小六和黃金榮離開了巡捕房,孟小六千恩萬謝暫且不表,謝絕了黃金榮相送的請求。孟小六獨自一人溜達在街上,他叼著煙不斷吸著,此刻他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人救回來了嗎?”孟小六剛進家門林素素便問道,顯然葉嵐已經跟她說了一切,看林素素臉上雲淡風輕的表情,當是葉嵐隱瞞了不少事情。
孟小六歎了口氣,隻是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