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裁員
林福同來到上海後，找了同鄉幫忙尋個事由。同鄉從家鄉吹的上海花花世界多麽好，自己又是怎麽出人頭地，真到了上海就不是這麽回事了。不過林福同他身強力壯的，還是被介紹去了工廠當搬運工，也算有了一份活計，著實不賴。
林福同在上海的生活很苦，但他咬著牙堅持著，希望能憑著自己那兩膀子力氣給妻兒撐起一片天。看著兒子鐵柱一天天的長大，看著葉嵐肚子一天天鼓起來，林福同覺得什麽都值了。
他沒啥本事，就是有膀子力氣，年輕力壯身上也利索，所以給他找工作也就是遞了句話的事兒，老板一眼就看中他了。人都不願意背井離鄉，身在異鄉為異客的滋味可不怎麽好受，可若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誰會出來做工呢？
早年間憑著家裏二畝薄地，加上林福同零零碎碎的打打短工，小日子過得雖然不富裕但糊口不是問題。可後來家鄉鬧了兵禍，你方唱罷我上台，各個大帥打得和熱窯似的。短工是不用打了，有些富裕人家早去大城市避難，或者築起炮樓減少外出人員，更有的沒點勢力的家都被燒了，美其名曰是土匪來了，短工的源頭也就此是斷了。可林福同從小到大，就在當地土生土長，連土匪長什麽樣都沒見過，這分明是亦兵亦匪的混蛋搶掠的。
至於家裏的地，本來就不夠吃的，現在不定啥時候被人搶收了，亦或是被亂兵踏了秧子，根本沒法收成。隔壁村的張大楞就不信邪乎，結果跟一個士兵理論了幾句，就被一幫人用槍托子砸翻在地，滿口的好牙都被砸沒了，估計後半輩子也隻能喝稀的了。
於是林福同就來了上海，在這裏每天隻要甩開膀子賣力氣的幹活，一個月就能混上三塊大洋。這個價格要放在鄉下著實是不少，夠嚼穀上兩三個月的了，可在上海就不夠看了，租房子都費勁。這裏掙得多但花的也多，加上老婆肚子裏還懷著孩子，還有個小小子，林福同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要不是工廠裏管飯吃，隻怕林福同別說現在這般沒吃過頓飽飯，就是連飯都吃不上。
今天他被廠裏的工頭叫到了房間裏，他低著頭搓著手不言語。在家沒見過土匪，實際上那個寧靜的小村子就連個二流子地賴都沒有，著實是民風淳樸，可到了上海這魚龍混雜之地，林福同算是什麽都見識過了。別說往日裏經常會看到大街上的白相人，就是前幾天他還被一群混混給打了一頓，要不是那個男人……想到那個男人，林福同心裏就說不上的不是滋味，他到底和自己老婆葉嵐是什麽關係呢？回家後葉嵐沒說，他也沒問。
工廠裏也有自己的勢力，這個工頭就是半黑半白的，經常打罵工人，但沒人敢反抗，一來是曾有工人不服氣被敲斷腿的先例，再有就是誰不珍惜自己的這碗飯呢。那工頭姓常，叫常大寶，滿臉橫肉吃的是油光滿麵，身後常常跟著兩三個小兄弟，一看就不是善茬。
常大寶撇著大嘴，倒是客氣說道：“那誰，林福同是吧，坐坐坐，別杵在那兒幹站著。”
“大寶哥，有什麽事兒嗎？”林福同坐了下來，半個屁股懸空著坐在椅子上，樣子很是局促。
“沒啥事兒。”常大寶點了一根煙道：“最近工廠吧有點事兒，今天這是要裁員了。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反正現在整個上海，這些工廠啊作坊啊，都拿不到貸款，就算有貸款，上遊下遊的貨源和經銷也都十有八九倒閉了。再說了，現在誰還幹實業啊，這哪有炒股賺錢。算了，跟你說這個你也不懂，我話扯遠了，總之就是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來上班了。”
“啊？這怎麽能行，我……”林福同一下子就懵了，自己家這麽多張嘴等著吃飯呢，要是丟了工作那一家人不都得餓死啊。
“這麽著吧。”常大寶道：“我看你身強力壯的，要不以後就跟著我算了，我南市有個小賭當，最近有人鬧事，你要是把鬧事的人給殺了，我就給你個活兒幹。殺個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事兒還有我兜著，你怕什麽？如此便多了條活路，這也算你的投名狀了。”
“我……”林福同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是個老實人，別說殺人了就是打人他都得是被逼急了眼才會：“我怕我幹不了。”
“那你再想想吧。”常大寶說完就開始喝茶抽煙看報紙，不再搭理林福同了，林福同被幾個打手推推搡搡的擁了出去。果不其然，工友們也都三三兩兩的聚到一起，別管是搬運工還是操作工，今天都失業了，工廠辦不下去了，看來倒不是常大寶的故意為難。
“大寶哥，這個他媽的林福同不識抬舉啊，要不要我教訓一下他。”一個馬仔道。
常大寶笑著搖搖頭：“犯不上，他早晚還得回來找我。現在不光咱們工廠，全上海都沒幾家實業能辦的下去了，大點的廠子和公司又不是他能去的了的，沒了口糧還怕他不聽話嗎？”
“高，大寶哥實在是高。”另一個手下拍馬屁道：“不過靠著這小子想殺人，隻怕夠嗆吧，他現在聽聽都嚇得臉色煞白，到時候還不得尿了。”
常大寶點指著手下笑罵道：“見識太淺薄了，這人逼急了什麽不敢做？再說了，我也沒想讓他殺人，真要是出了人命那還不得全麵開戰？就是警察我也擺不平啊。我讓他去殺人，無非是放出一個信號，那就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讓他們收斂一些。這個林福同殺不了，至於被抓住之後，這個林福同是死是活我就不管了，反正也不是咱們自家兄弟，用不著操心費力的。”
林福同自然不知道常大寶在背後正算計著他，他隻會跟工友們湊到一起譴責了半天，便要收拾收拾東西回家去，工廠欠他們的半個月工錢還有今天的飯隻怕是遙遙無期了。
“林福同，有人找。”一個工友喊道。
林福同應了一聲，走了出去，一看便愣住了，今天怎麽糟心事兒一件接著一件的，眼前這人不正是那天在大街上拉住自己老婆，然後又衝上去幫自己打架的人嗎？這人穿的衣冠楚楚，倚在車邊上，那天聽那個流氓說叫什麽六爺，看來是有些身份。
林福同鼓起勇氣走到孟小六身邊，盡量不卑不亢的看著孟小六，孟小六也看著他，誰也沒說話。一個不經常拋頭露麵的葉嵐不好找，於是孟小六便讓阿財憑著記憶找到了林福同，自己決定先來會會他。最終見多識廣的孟小六從氣勢上壓了過去，讓林福同不由得先開了口：“你是誰？你怎麽來了？”
“你叫林福同吧，有事兒沒，上車說話。”
“你等會兒。”林福同正好沒事兒，收拾了東西就上了車。他第一次坐車，不免有些露怯，但他強裝鎮定，孟小六也沒說什麽，隻是開著車行在路上。
孟小六也是窮苦人出身，知道要是帶林福同去西餐廳或者大飯店他肯定更加局促，於是便到了華界找了一家普通的杭幫菜館。兩人上了樓找個雅間坐下點了一桌子菜兩壺酒，對立而坐。
“你應該一直想知道我是誰。”這次孟小六先說話了。
林福同點了點頭，孟小六道：“我叫孟小六，在上海做了點小生意，跟葉嵐早年間認識，隻是很多年沒了她的音訊，上次猛然遇到才會有些失態，還請見諒。”
孟小六雖然心裏苦，但他隻能這樣說，畢竟葉嵐顯然已經跟林福同在一起了，自己不能讓葉嵐為難，隻能推說是認識。這樣漏洞百出的謊言，就是林福同這個老實的鄉下人都知道有問題，但他也沒說破，隻是道：“我那天聽人叫你六爺，我也叫你六爺吧，還得多謝謝你那天出手相助。”
“不必，我隻是想知道這些年葉嵐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尋了我嫁給了我，生了一個孩子懷了一個孩子，現在大兒子都一歲半了。”林福同道。他沒說第一個孩子不是他的，他愛葉嵐可以不在乎，但不會出去亂說，這關乎男人的尊嚴，尤其是麵對孟小六這個有些不清不楚的男人。
孟小六道：“你們過得還好嗎？用不用我幫忙，我多少有點產業……”
“不用了，”孟小六話還沒說完就被林福同給打斷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有膀子力氣能幹活，照顧他們不是問題。”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們能過得好。”孟小六連忙解釋道。
“謝謝六爺了，我們挺好的，今天我吃過了，時間還早還得做工，這酒也不喝了。”林福同站起身來說道。
孟小六沒有強留，林福同走了，孟小六自斟自飲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猛然間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酒杯都驚的掉在了桌上。林福同剛才說孩子一歲半了，這不對啊，自己見過那孩子，看大小個頭兒，這麽說肯定不是虛歲，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如此推論葉嵐從懷孕到現在至少得兩年多了。
那麽……孟小六傻了似的呆在那兒，這麽說自己剛和葉嵐分開，葉嵐就懷上了第一個孩子。她是老江湖了，不存在被拐被騙的事情，更不可能主動跑去跟林福同結婚，那她為什麽會離開自己，找了這麽一個男人呢？她的第一個孩子，難不成不是林福同的！
再說林福同，他饑腸轆轆的離開了那家飯館，滿目琳琅的珍饈美味讓他垂涎三尺，但他卻要強作鎮定，不能在孟小六麵前跌了份兒。林福同空著肚子，在碼頭上轉了一天也沒找到活兒，饑腸轆轆的回了家，喝了兩碗糊糊推說在工廠吃了不餓，然後捂著肚子就睡了。
第二天天一亮，他喝了一碗熱水騙了騙肚子，然後又去車站和其他工廠找活兒，結果又找了一天什麽工作也沒找到。第三天第四天同樣如此，常大寶沒騙他，別說自己以前做工的工廠，現在不少地方都在裁減工人，找個事由簡直是難如登天。
家裏的米麵馬上要吃完了，眼見著不出十天半月的葉嵐就要生了，無奈之下林福同回到了原先的工廠。工廠裏冷冷清清的，不過萬幸常大寶還在，見到林福同來了，常大寶露出了誌在必得的笑容，笑容中說不出的陰險狡詐。
“我幹，大寶哥，你能給多少錢？”林福同咬著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