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規矩
蜂麻燕雀中的麻,本意是麻痹,後來說這類騙術大多是單槍匹馬,而後從蜂門脫離出來的馬家祖宗又姓馬,這才有了風馬顏缺中的馬。
而作為麻痹別人的騙術,馬家人通常都會扮作雲遊術士、得道真人、算命先生、和尚老道等等,除了靠揣度人心,研究人性,實際上也得有點糊弄人的好招數。紙上顯字,黃表紙起火這些招數實在太老套了,使出來即便別人不明白其中原理,也會把馬家人的檔次看扁,看作那捉鬼的大神兒。
故此,馬家人有自己的一套東西。比如在天津的時候,馬雲就手上起火震懾了一幫人,從而步步為營最終被人當成活佛活神仙的。關於這一門,孟小六因在馬家受教時間太短並不精通,但他知道想要點燃煤油,尤其是在水裏可謂是癡人說夢,萬幸他知道如何提純煤油。
把煤油進行蒸餾,萃取出來的液體孟小六不知道叫什麽,但這玩意兒一點就著。它根本不用布條紙張木材等附著,甚至都不用明火去點燃,拿著火兒一靠近就能燃燒,馬雲說這東西得避光保存,否則太陽曬久了也會燒著的。馬家經常用這樣的東西來騙人,如此便可神不知不鬼不覺的燃起熊熊大火,好似施展法術一般。
孟小六就用的是這種辦法,船上煤油不少,他便蒸餾了足足三大桶煉油,隨後裝灌到此次攜帶、便於贈送的鐵皮小油桶中。再把這些油桶用鬆鬆垮垮的繩子拴好,把油嘴兒堵上,然後扔掉灌油孔的螺旋蓋子,換上薄薄的木塞蓋,木塞蓋上安個鉤子,鉤子上掛上連接兩岸崩得緊緊的鐵線。
小油桶隻灌了一半的油,外麵刷上黑漆,在水裏不沉不浮隨波晃動,趁著夜色很難發現。串油桶的繩子鬆鬆垮垮,串油塞的鐵線栓的筆直,繩子隱藏在水中自然就看不太清了,鐵線很細更是難以察覺。但如果有船行過,無論是撞到繩子還是油桶亦或是鐵線,那塞得本就不嚴實的塞子都會被拔出來,瞬間煉過的油就會被傾瀉出來。
這一套看似麻煩,但實際上卻大有用處。細細分析可分大小兩方麵,大的方麵來講,孟小六這是被水匪追擊,不是行軍打仗。古時候打水戰用火攻,仗的是火大料足,但孟小六就兩艘小火輪也就這麽點人手,總不能把兩船的煤油全部煉了吧?若是那樣,那還不如給錢劃算,就算是不爭饅頭爭口氣,真這樣做了,孟小六也沒這麽多人手傾瀉煉油。
水戰中除了量大人多,還有就是船隻多,相距較近,可以互相引燃,這一點混江龍也不具備。再說滾滾長江又不是死水,即便孟小六故意選擇了一段江麵較窄的所在,方便暗設機關,但畢竟還是流動的水。就孟小六煉的這點油,倒下去不消一時三刻就能順流而下,到時候別說燒不到混江龍的船,甚至被稀釋的連點燃都難,就算點燃了,也很可能還會帶著煉油順流直下,自己引火燒身作法自斃。
可用油桶就沒這麽多問題了,四道繩索拴著的油桶排布開來,混江龍隻要不硬闖就絕對觸發不了。一旦觸發立即點火,火焰就會在他的四周燃起。
而小的方麵來看,混江龍知道孟小六要逃,自然會追。若不是自己成竹在胸,而是當真逃竄的話,也會慌不擇路的。追的人心態雖略好,卻也好不到哪裏去,眼中盡是目標,旁的也就無暇顧及了。這為暗設的機關,又增添了一絲隱秘性。
而拖延至天黑,則也是孟小六的計劃所在,層層疊布請君入甕,當真是狠毒的騙術。
騙術就是要利用人心和人性,揣度被騙者的性格。混江龍此人孟小六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睚眥必報性情暴躁,這種人很危險卻也十分好騙。孟小六就是抓住了混江龍的性格特點,然後把他引入了萬劫不複當中。大量的煉化油被孟小六點燃,還沒來得及漂散就瞬間燃燒,最可怕的是那些油桶中還未被晃出的煉油引發的爆炸。
氣浪掀翻船隻,油桶碎片殺傷著眾人。也是天佑孟小六,爆炸和燃燒都圍繞著混江龍他們,諸多小船無一幸免。直至上遊些許殘餘火焰漂到小火輪附近的時候,江麵上已經再無一艘屬於混江龍的小舟了。
為了防止小火輪被連累燒著,孟小六下足了準備工作,別忘了他們兩艘船上裝滿了油燈和煤油。雖然煤油燃點較高,可小火輪就是天生的助燃物,到時候還不得和混江龍他們一樣葬身魚腹。於是乎,小火輪上的貨物嚴密封箱,還拿著泥巴混著砂石層層包裹,就連甲板上也塗抹上了這些自製的防火材料。
至於船體,也得虧林元心不是雇的最便宜的那種小火輪,他們的小火輪多少是包鐵的,也不至於被引燃,否則孟小六斷然不敢弄險在下遊對上遊使用火攻的。
好似為了冥冥之中的問答一般,夜叉鬼曾經對混江龍說,隻要不碰到孟小六,隻要不讓他花言巧語就上不了當,而孟小六則遠在岸邊的做出了回答,騙術不定非要麵對麵才能用。所以小六他們頗為有緣的從水裏撈出了掙紮的夜叉鬼,而此時的夜叉鬼被燒的真如夜叉鬼一般了,被救上船的那一刻他惡狠狠地瞪了孟小六一眼昏厥了過去。
其實孟小六也不想救人,既然殺了那就斬草除根趕盡殺絕,但對之前火攻實施沒有任何意見的船老大,見到在水中趴在浮板上的夜叉鬼時,竟然不顧孟小六的威脅執意救起了他。船老大解釋說這是不容更改的規矩,如果見落水之人而不救,會惹惱龍王爺,要麽船毀人亡要麽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溺水而亡。
不管是對於傳聞的恐懼也好,還是祖祖輩輩的傳統也罷。正因為這種規矩的約束,才讓每一個水上討生活的人感到無比安心,救人的同時也為自己日後做了保障。船老大拗起來孟小六也束手無策,隻能讓船老大把人撈了起來。而其他人則不見蹤影不知道是被水衝走了還是沉屍江底,亦或是逃脫開了。
規矩是樣好東西,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經過千百年演變來的各種規矩約束著人們的品德,規範著人們的行為,不是如那些新學洋學的知識分子們所說的那樣盡是糟粕。當然也不能說是沒有,隻是大多規矩都是挺好的,比如商場的規矩,行業的規矩,水上的規矩,當然還有混混中的規矩。
遠在上海的陳光就被江湖規矩所治住了,那一場與排幫的大戰打出了陳光的威風,而跛陳的名聲也徹底響徹了整個上海灘。除了吞並排幫的幾個地盤外,相鄰的幾個中小幫派紛紛表示依附,雖然這並非吞並卻也給陳光帶來了無窮的經濟收益。
如今的上海灘有了兩個凶神惡煞威名赫赫的能打之人,一個就是王亞樵,另一個就是跛陳。陳光想要乘勝追擊,對排幫趕盡殺絕,這時候上海灘的江湖規矩就跳了出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排幫之大絕非是這一場仗就能徹底毀滅的。上海灘的江湖一時間再度風雨飄搖起來,陳光兵峰之勝所向披靡,而排幫退無可退拚死抵抗,於是乎上海灘每天都有人受傷死亡,也每天都有不同程度的街頭械鬥發生。
“杜先生,事務繁忙有失遠迎,還望見諒啊。”陳光拱手抱拳迎在大門口道。
杜月笙則笑了笑答道:“勞陳老板屈尊迎到門口,阿拉已然不勝感激了。”
“咱們裏麵說話。”
兩人坐定後,杜月笙開門見山道:“陳老板和六爺是兄弟,阿拉和六爺也是朋友,常言道不看僧麵看佛麵,仗著六爺的麵子,阿拉就直接說了。”
“杜先生您看您說的,曾經的救命之恩我沒齒難忘,就是沒有六爺,我也不會忘記杜先生的恩情的,您說就是。”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當年你受了難,阿拉出來幫忙。”杜月笙道:“如今排幫有了難,阿拉也要再當一次說客。”
“您是要替排幫求情?”陳光的麵色一沉有些不悅的說道。
“不,”杜月笙微微一笑道:“我要替你說情。”
“哦?”
杜月笙繼而說道:“為什麽當年我會主動出麵,是因為一個公道,如今我出麵也是為了一個公道,換句話說就是維護平衡的規矩。江湖不是這麽玩的,你要報仇沒人會說什麽,你要侵占地盤兒也是理所當然,但趕盡殺絕就有些過了,而且這個江湖不是誰的拳頭大誰就能全說了算的。”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杜月笙肯定的說道:“你以為人家怕你?人家隻是怕你一時的風頭一時的瘋狂,怕跟你開戰影響掙錢影響生意。或許你贏了一次,也或許你足以把排幫趕盡殺絕,但上海有實力把你趕盡殺絕的人依然有不少。一個江湖需要均衡才長治久安,這就是江湖規矩。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難免會有人擔心你消滅排幫後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他們,與其這樣還不如趁著你還沒完全勢大,把你徹底趕出上海。
這就是江湖,起碼我眼中的江湖就是為了利益而生的,說到底任何事情都是人與人之間的事情,沒有什麽事情是談不開的,不是嗎?而人的貪心恐懼和憤怒同樣會影響著許多事情的走向,你讓別人恐懼,別人就勢必會讓你滅亡。”
陳光頗為玩味的看著杜月笙,問道:“杜先生您擔心嗎?您現在代表的是青幫、還是其他幫派,亦或是排幫?”
“我誰也不代表,也誰都代表了。或者說我是杜月笙,或者說我是青幫,亦或是排幫,但我更是江湖和此時此刻規矩的代表。鬧了這麽多天,該報的仇也報了,該得到的利益也得到了,該住手了。陳老板,這麽多天整個上海租界和華界的當局和巡捕房沒有做出任何行動,不代表他們的懦弱,而是他們尊重江湖規矩,而你是否也該放下您的高傲,向著這種規矩妥協一步呢?退一步海闊天空,陳老板,話說完了,阿拉告辭了。”杜月笙抱拳拱手,轉身離開。
杜月笙的話在陳光腦中不斷回響,他認為這一切並不是危言聳聽,但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一刻他心亂如麻,他很想聽聽孟小六的建議,而小六卻身在外地。
“老板,兄弟已經集結好了,今天咱們去哪裏?”手下走了進來問道。
陳光深吸一口氣,隨即閉上雙眼緩緩吐出,他癱軟在沙發上,決定暫時向江湖規矩卑躬屈膝:“哪兒也不去,讓兄弟們看好自己的地盤,就這樣,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