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大仙遇大仙
碼頭上到處都是血,到處也都是殘肢斷臂,痛苦的呻吟聲不絕於耳,這哪裏還是繁華的上海,簡直就是修羅戰場人間地獄。
陳光的手下和排幫的人馬都殺紅了眼,都是江湖中人,也都是一副肩膀扛一個腦袋,拚到這一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無關乎什麽年紀錢財地位了,紛紛是不死不休你死我活。雙方捉對廝殺,陳光的士氣用完了,經過混戰排幫的人數優勢也不怎麽明顯了。
陳光手刃張德林後又砍倒了兩三個人,不過他自己也受了不小的傷,背後那處刀傷更是皮肉外翻看起來觸目驚心十分可怕。他的眼前有些暈眩,這是失血過多的征兆,他強掙紮著站起身來,四下回顧隻見地上倒著的,抱頭鼠竄的,有自己人也有敵人。這場仗能贏嗎?陳光並不知道,但他報了仇,用他自己的方式報了仇。
陳光知道如果孟小六在,這場仗打不起來,起碼不會是以這種形式去打。或許孟小六的報複更加巧妙更加狠毒更加立竿見影,可陳光不想如此,自己的仇得自己報,無論成敗心甘情願,端的是一個快意恩仇酣暢淋漓。陳光的性格很執拗,隻要打定主意,便是不撞南牆心不死,他明裏排兵布陣集聚實力,暗地裏找好了房子,計劃好了複仇大計。
與張德林地盤的接壤是在陳光的意料之中,這就有了挑起矛盾的緣由。而他在永安街買的那套房子,則是為了不牽連孟小六。如果打贏了,那便是皆大歡喜,可如果打輸了,人家找上門來時,也不會影響孟小六的生活。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最讓陳光忍受不了的,不是自己被打斷的腿,而是孟小六為了自己對張德林低三下四的求和。關於那件事,江湖上盛傳的什麽版本都有,很多版本聽起來並不那麽好聽,為了自己小六折了麵子受了屈辱,每每想到這件事,陳光都恨得咬牙切齒。再也不能讓兄弟替自己抗事,再也不能讓兄弟替自己受辱,這遠比失敗更加可怕。
趁著孟小六要去南京提親,以及最近走私貨物生意的忙碌,陳光料定他無暇顧及江湖中事。這幾天他又故意跟著孟小六,一邊斷絕他對江湖事所知的渠道,一邊向排幫下了戰書。於是乎這場碼頭上的血戰,就這樣發生了。
正當陳光一夥逐漸處於劣勢的時候,遠處趕來了幾十人,一個個罵罵咧咧看起來來者不善。陳光他們並無援軍,頓時有些人已經嚇得抱頭鼠竄了,生怕今天就被留在這裏。還有些人則是想走卻走不了,被排幫的人死死地纏住。當然大部分人忙於苦鬥,根本沒看到,無論是排幫還是陳光他們都是如此。
那夥人各個胳膊上都纏著紅布,看起來格外顯眼,然後衝進去朝著人多勢眾的排幫就砍殺過去。排幫的人本以為是他們的援軍,結果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那夥人中有人抄著一個大棒子舞的虎虎生威,雖然殺傷力沒多少,但一下子掃開了一大片,瞬間跑到了陳光身旁。
“錢老板!”陳光驚道。來的不是旁人,正是錢串子。
街頭戰鬥哪有這麽多插招換勢你來我往,一般都是兩人一照麵,兩三下之內決出勝負,要麽你被人打倒要麽你打倒別人,尤其是打群架更是一窩蜂。故此二十分鍾後,這場戰鬥就結束了,陳光渾身留下七八道大小不一的傷痕,更有一刀砍在臉上,看起來鮮血淋漓觸目驚心,而錢串子也被人在身上砍了兩刀。
他們疲軟的躺在地上,周圍全是泥土和鮮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陳光的手有些發沉,嘴唇都白了,他費力的從口袋裏摸出一包已經被壓扁了的香煙,抽出兩根遞給錢串子一根。錢串子接過,擦著洋火點燃,然後深吸一口緩緩吐了出來。
“謝了,錢串子。”陳光有點慘白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錢串子則想要伸手打陳光,一下子牽動了傷口疼的嗷嗷亂叫:“哎呦我槽,真疼啊,你是不是傻啊,這麽點人就要跟排幫決鬥。我怎麽也是你以前的老大、老板,我錢串子是不太講義氣,但你和小六對我好,我心裏清楚。如此生死關頭,你不告訴小六有情可原,怎麽連我也不告訴。媽的,你太瞧不起我了。”
“嘿嘿,我沒想到他們能來這麽多人。若不是你帶人趕到,或許……”陳光道。
錢串子掙紮著站起身來,然後把躺在地上的陳光也一並拉了起來:“沒有什麽或許,我們贏了,不是嗎?”
“對,我們贏了!”
眾人見兩個老大無妨,頓時拖著傷殘病軀,一並歡呼起來。殘陽如血,江鳥飛馳,遠處的上海灘美的就像一幅畫一樣,畫中的兄弟們豪氣雲天,從此上海灘定會有陳光的一席之地。
“不孬,這才對嘛,”孟小六坐在副駕駛上點點頭道:“開車要快慢結合,不能瘋了似的竄出去。”
馬國梁嘿嘿笑著,反問道:“六爺,你是不是緊張啊?”
“我緊張什麽?”
“離著南京越來越近,你就越發嘮叨,分明是心虛的表現,沒想到六爺也怕這個,嘿嘿。”
“好好開你的車。”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句容縣城的時候天色已晚,三人決定先在句容停靠,稍事休息,明天一早進南京。
句容離著南京已經不遠了,歸南京管轄,如果按照官方說法應該稱其為金陵道管轄。南京早先有南方革命政府掌控,後來幾經易權,於是名稱也不知改了多少次。總之無論是叫南京還是叫金陵,大家都明白是說的那座古都。
句容街頭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看起來雖然很小倒是個繁華的地方。汽車在這個小縣城可是個稀罕玩意兒,不少孩子圍著車子不斷奔跑,就連大人也步步跟隨。他們找了城裏一家旅店住下,夥計一看這個架勢,趕忙過去相迎,那熱情勁兒就別提了。
卻不知旅店大堂餐桌旁,一人迅速走了過來,一把就想抓住孟小六。馬國梁當即就給攔了下來,喝道:“你要做什麽!”
“我要跟你們老爺說話。”那人道。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老爺的?”馬國梁撓撓頭道,說實話他穿的可比孟小六還要氣派。
孟小六差點笑了,這不廢話嗎?不說什麽氣度尊卑等識人之說,就單說他們這行人一共兩男一女,哪有隨從帶著夫人,老爺單蹦開車的。林素素挽著孟小六,不是老爺和夫人又能是誰呢?
孟小六點點頭,示意馬國梁放鬆,隨後問道:“這位兄台如何稱呼,找在下所為何事?”
“明人不說暗話,我是來救你的。”
“哦?”
“在下人稱劉半仙,在句容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家都說我是神算子。”劉半仙搖頭晃腦洋洋自得道。孟小六回顧四圍的人,隻見周圍的人紛紛露出敬畏的神態,當知劉半仙所言不假。
於是小六抱拳拱手道:“不知是劉上仙,失敬失敬了。敢問上仙,在下有什麽禍事在身,需要上仙出手相救?”
“不忙,抽根簽再說。”那劉半仙拿出一個簽筒遞了過去:“你搖還是我搖?”
孟小六笑道:“當真要給我算?”
“當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本仙看你要大禍臨頭,自然要設法營救。”劉半仙道。
“那就怪不得我了。”孟小六說著接過簽筒。他說的這話莫名其妙,不由得讓劉半仙心頭莫名一緊,暗自思量估計是眼前這人故弄玄虛假意托大,放兩句猖狂話罷了。想想這麽一個開汽車的富家老爺,能懂什麽江湖道道,分明是個油光水滑的大肥羊,不宰一頓對得起誰?
孟小六接過簽筒也不搖晃,反倒是把裏麵的竹簽子一根一根的抽出來觀瞧,邊看邊還在手裏掂量著。劉半仙登時臉色大變,說道:“你這是做什麽?算了算了,我當麵替你來算吧。”
孟小六忙說了一聲好,劉半仙道:“我問你,你叫什麽,年齡幾許,籍貫何地?”
“你直接說出來便是了。”孟小六道:“你不是神算子嗎?”
劉半仙冷哼一聲:“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我若說出來你矢口否認說我說的不對,那不壞了我的營生。我在本地可謂毫無差池,如今好心救你,卻又怎能讓你砸了我的招牌。”
“那你說怎麽辦?”孟小六順著他的話問道。
劉半仙誌得意滿的點點頭道:“這好辦,你把剛才我問你的說出來,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都有預料。我早就寫在紙上了,然後拿出來給大家看,到時候一看便知了。若我猜得對,今天你就得聽我的,如此一來才能保住你的性命。可剛才你幾番懷疑,對我有大不敬,這卦金當十塊!”
“十塊,可不少錢呐。”圍觀的人們發出了陣陣驚呼,在這等縣城十塊錢省吃儉用夠活好幾個月的了。
“小夥子,可不敢不信啊,劉半仙可是出了名的神算子。”有人在一旁好心提醒道。
孟小六抱拳拱手謝過,然後隨口應了:“我叫孟小五,今年二十有八,祖籍霸縣。”
劉半仙眼中冒出一絲精光,隨後拿出一遝紙來,最上麵寫著倆字“編號”,劉半仙道:“你說的就在這疊紙裏,我這人做事有個規矩,每算一個便要寫上編號,你是三萬八千九百五十六號。”
“那成,我替你寫。”孟小六猛然竄了過去,然後一把把那疊紙搶了過來。劉半仙猝不及防就這樣被孟小六把紙奪在手裏,這次輪到劉半仙傻眼了,他滿臉通紅隨即又很是蒼白,孟小六的臉上依然掛著和善的微笑:“老合,你是金點行戳朵的,是吧?”
劉半仙已經懊悔萬分,心說自己真是看走了眼,沒想到這麽有錢的人竟然是個江湖人,於是隻能表麵淡定的告饒道:“排琴,以為是個火做,招路不亮,都是回頭點,高抬高抬。”
自然,兩人說的是江湖春典。孟小六問江湖上混的,你是算命中靠手快寫字吃飯的吧。那個人被揭穿了身份,也沒有百般抵賴,隻能回答說,兄弟,我以為你是個有錢人,真是看走了眼,我這邊都是反複來找我算命的客人,給條生路高抬貴手吧。
這金點雖然是騙人但又不是害人,不過是一口營生罷了,與孟小六做生意沒啥兩樣。好的金點甚至真的可以替人排憂解難,幾句話就能讓人心中疑雲盡失,端的是積德行善的好行當。
今天若不是劉半仙走了眼非找上門來,孟小六也不會故意壞人家生意的,如今兩邊把道道一劃便說開了。見孟小六認同的點了點頭,劉半仙眼珠子亂轉,過了半晌才做恍然大悟狀,說道:“哎呀,哎呀,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你是終南山的道友啊,敢問是什麽輩分的?”
“鶴字輩。”孟小六也不想砸人飯碗,忍住笑意,裝模作樣道。
“原來是師兄,怪不得我總算不準你。”說罷,劉半仙回首對眾人道:“今天我算錯了,實乃法力不濟,諸位見笑,在下師兄到來,便要款待一番,先行告辭了。師兄,請。”
“師弟,請。”
劉半仙四十多歲,孟小六二十啷當,兩人一唱一和,臉厚至極,不由讓人信以為真。三言兩語間便化解了剛才的差錯,還感覺劉半仙果然師出有門。待孟小六等人入住後,四人又一並去了酒樓,這時候圍觀的百姓才漸漸散去,紛紛感歎,看來劉半仙果真是有些玩意兒,而那年輕人如此年輕竟然有嬌妻洋車保鏢護衛,看來也是世外高人。
錯事反而成了對事,這江湖上的老合們,著實是口舌了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