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首先是個人
這家名叫安泰的保險公司並不是缺門的買賣，而是一個南洋富商投資控股的公司。南洋商人雖僑居海外，但自清末以來，凡國家有難必出錢出力，其報國之心民族之義天地可鑒。他們在南洋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勤勞肯幹，大多從漁民開始白手起家，如今富甲一方者不計其數，總之控製著南洋多國經濟，把本地人變成了他們的資本奴隸，著實是本事了得。
而自民國北洋時代開啟後，南洋商人也多回國投資，商界從剛開始的新奇也已經過渡到了屢見不鮮的地步。故此孟小六當年扮作阮五爺時，假說自家在南洋和南美都有生意，並沒有引起什麽人的懷疑。
是什麽人開的這家安泰保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遇到的這個騙局。騙子無處不在，騙術也充滿人的生活，從做買做賣的爾虞我詐，到政治軍事的勾心鬥角，甚至在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語中，其實都充滿了謊言和騙局。
孟小六無法改變這樣的局麵，而正如馬雲所說的那樣，有時候騙反而讓生活變得更美。這很有道理，但他無法忍受為了利益罪大惡極的騙，尤其是傷天害理要人性命的騙。
在吸煙室裏，吳立時講述了這種騙術的基本套路，讓小六對這種傳聞中的騙局更加了解。“找點子”所謂的點子，一般指的是小孩兒，找老人的大多是吃珠寶行的，那個另有稱呼。
這些缺門騙子會從大街上找一個年齡小、長相好、身體無明顯殘疾的男性乞丐，然後誆騙回家，要麽稱收其為養子要麽直接高呼兒子。小乞丐被生活所迫，別說當養子就是當孫子，隻要有口飽飯那得當啊。那些被看似錯認兒子的乞丐，有的解釋一番無果安然受之，有的直接將錯就錯，說就是他們失散的親人，以為從此有了好日子過。
隨後缺門騙子就會把孩子帶回去，洗個澡吃個飯，細細看孩子有什麽毛病沒。如果有當即踢出家門，如果沒有，那麽這個孩子少則三四個月多則半年的幸福生活就開始了。這段時間足以把一個孩子調養利落，弄的細皮嫩肉有種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感覺，同時也讓孩子與扮作父母的騙子關係融洽，有了親子的感覺。
如此一來，先騙過了孩子，就沒有破綻。隨後帶著孩子去保險公司，用被騙的孩子騙過保險公司，對其宣稱這是自家獨苗幾代單傳，然後下重額保金進行投保，保孩子三十五年人壽，當然能得到的賠償也是極多的。
這樣的保單，當然要好好查體了，但精心布置的騙局，保險公司又能查出個什麽來呢？待保單生效後，孩子就會受到更“好”的待遇。這種騙術也是與時俱進的，最初他們會用毒藥坑殺孩子，即便特製的毒藥發作外觀看不出來，可保險公司被坑多了之後也變聰明了，學會了找人驗屍什麽的，真相很容易被查出來。
再到後來騙子的毒藥越來越講究，保險公司也越來越精明，兩邊都陷入了焦灼苦熬當中。相伴隨的缺門的風險也越來越高，一旦被發現騙保，那就得下獄被抓，開保險公司的也不是善男信女一般人，用自己的權勢和金錢保證“司法公正”不是問題。
不過到底是缺門，很快想出一個更缺德的辦法。相比巨大的賠償金，多花一些錢保證自身安全才是上策。於是他們在保險生效後，開始給孩子胡吃海喝，其中分為兩派，一派為補，一派為虧。
所謂補就是什麽好吃給孩子吃什麽，山中走獸雲中燕陸地牛羊海底鮮，猴頭燕窩鯊魚翅熊掌幹貝鹿尾尖。這些都是珍品，卻也是補品，先把一個看起來很健康的孩子塞成一個癡肥再說。胖不代表不健康，實際上微胖反倒是更健康，中國人講究吃哪兒補哪兒，食療遠比藥療要好，可一下子塞胖，身體承受不了如此大的負擔，人就變成了癡肥。不光身體變得笨拙遲緩，就連頭腦也好似慢了一拍，故此才用了一個癡字。
癡肥用不到兩三年，人就會產生各種疾病，病症加重不予治療，人就這麽死了。但問題也有，那便是癡肥到了最後，雖然讓孩子養成習慣不節製飲食，可人自身有個飽饑，最後吃不下了就得逼著孩子吃，還是麻煩得很。況且癡肥致死太過緩慢，本來一年能賺的錢，現在得用兩三年，即便賠償可能高達兩三萬，夠一般人無憂無慮過一輩子的了，可人都有貪心，誰又會嫌錢多紮手呢？
癡肥從外觀上顯而易見，但如果用了人參鹿茸王八等火性較大的大補之物進補，那外觀體型不會有太大變化，但“效果”卻立竿見影。這麽不加節製的補上一年，整個人就會物極必反的完蛋，人也就死了，這是目前缺門找點子補派最為常用的手法。
至於虧，手段倒是都差不多，那便是讓孩子不學好，但虧的辦法多應用於年齡在十三四以上的孩子。咋弄呢？吸大煙，逛窯子，成宿成宿的不睡覺，想喝酒？沒問題，要多少來多少。一年時間，保準讓你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再染上個花柳病啥的，嘿，那就萬無一失死翹翹了。
缺門缺門，真是缺德之門。孟小六手中的煙都有些發抖了，他問道：“那為啥不讓孩子上學？是怕接觸的人太多，容易留下把柄，或者同學老師知根知底的，就不好操作甚至有人破壞了？”
“當然，”吳立時也續了一根煙道：“保險公司又不是傻子，自然會調查，總之一般情況下缺門騙子就算被查出來也不怕，這就是保險的漏洞。缺門為啥會開保險公司啊，那就是把這些漏洞都研究全了。別說一般人想訛詐想騙保，就是缺門騙子也難以成功了。”
“那你怎麽想？”
“什麽怎麽想？”吳立時反問道。
孟小六扔掉了手中的煙說道：“就這麽看著這種事情發生？那還算人嗎？”
“那你能讓我怎麽辦？”吳立時反問道：“在上海這種地方，敢做找點子生意的，九成九都是我缺門的人，為了民族大義我可以與缺門相左，可……我們畢竟是騙術門派，你就敢保證你們馬家沒亂七八糟的事兒。就算你們的行騙沒有害人性命，但把人騙個傾家蕩產，那不也是生不如死？好，沒有傾家蕩產，沒有生不如死，那人家就該被騙？當騙子，就別談正義公道！我是一個中國人，其次是缺門中人，再其次才是個人。”
“你倆幹什麽呢？少抽點煙。”佳傾走過來推開了吸煙室的門說道。海格路是上海最高端的住宅地，比起孟小六買的霞飛路環境還要優雅，交通更加便利，周圍居住的更是上層洋人和少數真正的達官貴胄。吳立時能在這裏買套房子，首先就說明了缺門的實力，何況這還是吳立時偷偷置辦的呢。
吳立時此次回到上海後就整日跟佳傾膩在一起，偷偷摸摸但卻也你儂我儂十分甜蜜。後來孟小六跟林素素好了之後，林素素雖然介意小六身邊有青樓女子，可卻對別人身邊或者說對娼妓本身沒有什麽太大的偏見。故此四個人玩的很好，有了多方麵交際，吳立時跟佳傾的關係突飛猛進。
直麵表達愛意後的吳立時開始對佳傾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攻勢，在真心實意和金錢炮火的雙重攻勢下，佳傾最終接受了吳立時的追求。就在幾天前她關閉了回眸居，搬到了吳立時專門為她買的海格路洋樓裏。
今天算是喬遷溫鍋宴，用餐的就他們四個。孟小六和吳立時回到餐桌旁的時候，桌子上用完的菜肴已經被傭人撤了下去，擺上了一些飯後甜點之類的。林素素問道：“你倆這是抽了多少啊，聊了這麽久。對了，嫂子說明天約我去逛街，大哥六爺，你們一起去嗎？”
“不去了，你們兩個去玩吧，”吳立時道：“明天正好叫司機去接你，對了，六兒，你也該找點傭人和司機了，畢竟不方便不是？”
“嗯。”孟小六還在想著騙保案的事情，心不在焉的胡亂嗯了一聲。
佳傾笑道：“那行，你倆可要乖乖的，我和弟妹會給你們哥倆買些禮物的。”
說完她和林素素笑了起來，林素素看出了孟小六的心事重重，卻並沒有聲張，生怕有些話不適合在這裏說。佳傾也是略有狐疑的看著孟小六，然後再看看臉上也不太好看的吳立時，剛才用餐的時候兩人還說說笑笑，氣氛這麽好的聚會，怎麽…………
隻見孟小六猛然站起身來，一語不發轉身就要走，吳立時叫道：“這麽晚了，你幹嘛去！”
“做該做的事情，你是他們的人我不是，我誰都不屬於。我首先是個人，再是個中國人，最後才是個江湖人。”孟小六停下腳步回眸道：“嫂子，一會兒派人送素素回去，我去辦點事兒。”
“等等！”吳立時道，見孟小六拿了衣服繼續向外走，吳立時大喝一聲：“你給我站住！”
“幹嘛？！”
“大哥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