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騙術百用
三百六十行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一行有一行的魁首。即便是坑蒙拐騙還分個門派,更別說是正經生意了。想要做生意,就需要有顧客有貨源,抓住顧客的糧店米行,不光需要打通市麵上的黑白兩道,而真正保障他們的則是糧商。
這些糧商利潤豐厚,因為糧食是不可替代的商品,人可以不用一些東西,卻離不開吃飯,尤其是窮苦人更是活命的根本。幾大糧商各自有各自的地盤,每個地盤都是打出來爭出來的,經過十幾年幾十年甚至幾代人的苦心經營才逐漸成型。
他們上下打點,無論是過往路徑的山野悍匪還是水中蛟龍,一個個都得喂飽了,而政府同樣要有人,即便是運輸線路的交通工具上他們也是有人的。然而朱貴看到暹羅米便宜,於是就拋家舍業窮盡所有,鬼迷心竅的進了這行,他一沒拜碼頭二沒大靠山,事情能辦成那才奇了怪呢。
本以為商乃競價之物,為商之道隻有貨物價格,隻要價格便宜就能行得通。可沒想到低買高賣的準則在朱貴這兒卻行不通了。至此,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麽幼稚。
朱貴有關係弄來暹羅米,糧商們同樣能弄來,而且價格還要便宜,隻是商會統一價格,按照五塊一石去銷售,商家則以六塊到七塊左右去賣出。朱貴按照四塊去銷售,結果卻捋了糧商的虎須,斷人財路等同於殺人父母,糧商當即對朱貴下了狠手。
從廣東到上海,一路上米鋪沒有敢收的,到了上海連幾艘船也被找了個由頭給扣住了。那幾艘船是朱貴租來的,船老大打聽了是朱貴得罪了人,便要求朱貴趕緊把貨卸下,千萬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朱貴想另找新船不好找,大的船行船主知道了糧商們上下使錢,專查朱貴誰還敢接這活兒。
朱貴都快給船老大跪下了,才懇求來了五天的期限,如今已過兩天,三天之內貨物必須上碼頭,船不能再這樣停泊在港口了,不過費用代價也是不菲的,足足花了幾百大洋才搞定。
貨運不出去,就地銷售也無望,三天時間都快把朱貴給逼死了,這些暹羅米若放在碼頭上,風吹日曬潮氣入侵,那還不得長了蟲。想要租個碼頭倉庫,暫且堆放,這條路卻也被糧商給堵死了。
糧商畢竟是生意人,雖說是懲戒朱貴這種擅自踏足糧行的“膽大妄為”之徒,但這也與掙錢沒什麽衝突。如今糧商就開出了條件,給朱貴一千大洋,從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一千大洋,連回本都不夠,朱貴欲哭無淚,可如果不這樣一千大洋也沒有,正在這時錢串子找到了朱貴。
錢串子聽完朱貴的講述,先說道:“我看這筆生意就這麽算了吧,太危險了太麻煩了,我們若是生意達成就等於把你的仇家也接過來了。而且你遇到的問題,我們也會遇到。賺不賺錢還不一定,得罪人是肯定的,這麽大風險……朱貴,我看還是算了吧。”
朱貴滿臉失望,沮喪頹廢籠罩著他的全身上下,錢串子還想安慰兩句,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孟小六突然笑道:“朱老板,正如我大哥所說的那樣,麻煩一籮筐還不定能賺到錢。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盤,你這暹羅米進價估計連兩塊都不到吧,合著這麽一趟下來,麻煩讓我們背了,你可能隻損失點運費,甚至運費都不損失,還略有盈餘。你看看,是我們倆像傻子,還是你像傻子?”
朱貴被拆穿了心事,頓時麵紅耳赤,隨即有些惱羞成怒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六爺又何故奚落我呢?”
“仁義?你坑我們叫做仁義?那我也跟你仁義仁義。”孟小六冷哼一聲道:“兩千大洋,這些東西我全收了,這才叫仁義。”
朱貴猛然站起身來道:“那不行,那我太虧了。六爺,我跟你實話實說,我一塊一石從暹羅收的,可路上運費一石就得三毛多,你這個價格我怕是要虧死了。您算算,合著您這個價格成了五毛一石了。”
“那你去跟糧商們談吧,估計受一番羞辱訓斥後,或許能多給你五百大洋。你的情況就是這個情況,想不虧錢不可能了,你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麽虧損的更少。”孟小六說完,站起身來對錢串子道:“大哥,咱走吧。”
“好好好,”錢振聰跟著向外走去,扭頭對朱貴道:“朱貴,不是哥哥我不想幫你,小六他腦子活,我平時也得聽他的。”
“等等!”朱貴見兩人真是要離開,當即喊道。
孟小六回眸問道:“怎麽了,朱老板?”
“真不能加點了?”朱貴喉頭微動,眼中滿是絕望地問道。
孟小六反身回來,三人落座後,他說道:“你這麽問,其實我要是說真不能,你也就一咬牙一跺腳認命了。朱老板,你是我大哥的同鄉,我跟你掏心窩子的算筆賬。你這貨我用兩千買下來,從本地是不能賣了,正如你蠱惑錢大哥所說的那樣,賣到北方去,即便是船運最為便捷和省錢,但也要將近兩千。
而運往內地,陸路還得一千以上,這麽一來我就花了五千多了。路上我們沒有門路,鋪錢打點又要兩千,售賣時候給些好處,迎來送往打通關係,不還得一千多?你算算,這麽一來,一萬四五的大洋絕對是有了,我們賺頭也是寥寥無幾了。”
聽著孟小六的分析,朱貴也隻能是唉聲歎氣的點點頭,說道:“兩千就兩千吧,你說的有理,與其給了你們,賺得多還不用受那些人的冤枉氣,也算不虧了。”
孟小六哈哈大笑道:“痛快,朱貴兄,我話還沒說完呢,兩千是買賣,咱們在商言商。可你和錢大哥是朋友,咱們的交情不止兩千,我再多給你五百,再多我可拿不出來了。”
“六爺高義,朱貴何以為報,但日後若能用到我朱貴,我必定誓死效力。”朱貴站起身來抱拳拱手道。
孟小六擺擺手:“自家兄弟,不說這些客套的。您隻需做三件事就算幫我了,其一,今日你我相談之事,不可因事成便說出去,即便有人問你,道明你與我相談之事,你也隻能宣稱沒談成。
其二,如果他們來找你,你便繼續跟糧商接觸糾纏,對他們的一千報價討價還價。其三,咱們不是還有三天時間嗎?你拖上兩天,具體什麽時候交接,你等我通知,另外三天後讓船老大立刻返航。”
“好,我定當做到。”還沒等孟小六問他是否能做到,朱貴便搶先答道。
孟小六伸出手掌:“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擊掌為誓。”
“啪。”
對於這筆生意,探明難處後錢串子就有點退卻了,連連問孟小六這事兒能不能做。若是真按他給朱貴所說的那樣,才能賺上個千把大洋,根本不值得如此冒險。不過孟小六卻壞笑起來,聲稱朱貴不老實,自己也才坑他一把,這事兒絕對有辦法做,而且一下子就能讓他倆賺一大筆,發達起來。
不過錢串子還是對可能會得罪糧商們心有餘悸,孟小六聽聞後大笑道:“咱們以後就做這糧食生意了?”
“當然不是,沒有根基的,在上海做什麽糧食生意。難不成朱貴的下場還不夠慘?”錢串子不解道。
“那不得了,咱以後又不做這行,得罪不得罪的怕什麽。最多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人家暗暗記恨,他們是生意人,沒有利益的事情是不會做的,難不成就為了怨恨跟咱們結仇開打?有了錢換名望,要是既有錢又有名望,他們跟咱們結交還來不及呢,又怎麽會記恨呢?生意場上哪有一輩子的仇人?所以啊,大哥無須擔心。”孟小六解釋道。
聽到這裏,錢串子才略感安心,一拍巴掌道:“是這麽個道理,對了,兄弟,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
“你回去把錢準備好,剩下的看我的就成。”
三天後的清晨,兩艘小火輪停在碼頭上,朱貴則趾高氣昂的看著幾個糧商派來盯梢的人。他們知道今天就要到日子了,不一會兒大貨船的船老大就得被迫卸貨,到時候且得看朱貴犯難。這個朱貴,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隻怕到時候哭都來不及,那時節一千大洋都不定給他了。
可他們沒想到的是這朱貴不但不急,反倒是逍遙自在得意洋洋的看著他們。因為應了糧商的請求,船老大自然不會再被人刁難,辦好了手續,當即就啟程了。可這碼頭上哪裏有堆積如山的米袋子,分明就隻有朱貴一個人。
盯梢者甩開雙腿玩命的跑回去報告了自家糧商,糧商不明,立刻讓他調查今天一大早碼頭上所有啟程的貨輪,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結果竟然隻有這兩艘來曆不明的小火輪。這下糧商就什麽都明白了,心中頓時勃然大怒,懲治朱貴既有懲戒警示的作用,又有利益所在。
可萬沒想到朱貴破釜沉舟,不掙錢也要跟自己拚到底,先前的布局就花了不少錢了,接下來自己反倒是進退維穀,再找人隻怕還得花更多。現如今,朱貴這塊兒肉,可謂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小火輪的運輸有兩條路,一個是沿著海岸線走,大風大浪去不了,走個近海還是沒問題的。另一條路就是由近海走內河,沿運河故道而行。可無論是哪一條,都應該是以北上為目的地。
生意人利益為先,氣性血性也不能少,雖然不能賠錢,但朱貴太過氣人,糧商們一碰頭決定不賺錢陪他玩一把。不過所謂不賺錢的前提是,以一千大洋的價格讓朱貴屈服,拿下這些糧食,否則這筆買賣可賠大了。
當即糧商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聯係沿途相熟的青幫弟子嚴防河道,發現後就左右刁難,隨後拍電報給青島、天津等北方碼頭,讓他們也隨時注意扣留船隻。這都是自家常走的線路,有的是關係有的是人脈,朱貴想跟他們玩兒,不是廁所裏打燈籠找死嗎?
而此時的孟小六帶著馬國棟哥仨還有陳光以及錢串子一行六人,正坐在一路向北的火車上。他們沒有在客車內,而是在後麵拖掛的貨車裏,車皮裏堆滿糧食。
錢串子張狂的笑著:“小六,你太陰了,太陰了。”
“什麽叫陰啊,這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怎麽樣,錢串子,我比你有文化吧?”陳光不跟錢串子混了,兜裏也有點錢了,自然說話不用太尊敬。錢串子知道陳光和孟小六的關係,他也不端著架子,把陳光當做朋友平等對待。
錢串子嘖嘖兩聲道:“啥有文化啊,不定從哪兒聽來的呢?我告訴你句出去可以裝的話,兵者詭道也,是不是比你那兩句更有文化啊?”
眾人笑了起來,錢串子又道:“小六,你說他們發現小火輪裏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得多氣急敗壞啊?”
“那我不知道,不過津浦鐵路通車都十年了,放著鐵路不用用小火輪,他們要是上了當,那還真是土鱉啊。”孟小六微微一笑道,耳邊響起馬雲曾經的教導:“聲東擊西虛實相應,可虛可實隨意變化,利用別人的聰明,讓他們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個騙局就做成了一半。”
馬大哥,我這就去看你。孟小六摸著身旁的麻袋,暗自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