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翼而飛
是夜,腰背酸軟的黃本萬坐在手下搬來的太師椅上,手裏捧著小茶壺,對嘴兒喝著茶,累的是氣喘籲籲地。這幾天的日子可夠折騰的,到處變賣財務家產,黃本萬幹得雜、產業多,想要全換成錢也不是那麽容易的。自然有人不明所以準備趁火打劫,故意壓低價格,黃本萬暗自記在心裏,心道過幾日自己把生意全盤回來後且得找這些人秋後算賬。
這些年黃本萬大發其財,昧良心的錢雖然缺德不過確實好賺。光整理出來的錢財,就有足足十三萬大洋之多,或許比起財閥巨商亦或是達官貴胄,這些都不過是九牛一毛根本不放在眼裏,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就是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了。
天已經有些熱了,即便天津多水,風吹過水麵帶來一絲涼意卻也是涼快不了多少。因為惠寧大師的囑咐,所以黃本萬一切都是親力親為,如今是滿頭大汗。
他沉了沉對手下的混混們交代道:“都打起點精神來,給我把周圍看好了,連隻兔子都不能放進去。嘛呢,幹嘛呢!逼克,你腦袋讓驢給踢了?我讓你看好周圍,誰讓你往裏看了?一會兒不管出啥動靜,你們都不能冒然驚擾了神仙,誰要是出了岔子,休怪我不講情麵!”
這個城隍廟雖然曆史悠久,而且曾經香火很旺,但清末亂世開始後就漸漸荒了下來,到了民國即便撥款修了一次,可層層克扣下偷工減料,也就無非是糊弄了事兒。故此城隍廟疏於修繕,便如那些故事裏鬧鬼的寺廟一般有些淒涼。
今晚的月亮有點毛,光線照不進廟裏,城隍爺的神位背後那個布滿蛛網的陰暗角落裏,突然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地麵上一塊兒磚動了一下,緊接著七八塊兒磚頭都晃動了起來,磚頭晃動的範圍越來越大,猛然間這些地磚劈裏啪啦向下墜去。
塵煙四起,過了許久這才塵埃落定,地上出現一個大坑,一個人頭從裏麵探了出來,那張臉上光禿禿的什麽五官也沒有!
如果你能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這不是個鬼,而是有人用肉色的絲巾包住了頭,乍一看駭人的很,但仔細看去卻又有說不上來的喜感。那人鑽出了坑洞,摘了紗巾,繞到神像前搬運早先黃本萬挪騰進來的錢財。
另一個人也從洞裏探出頭來,打扮裝束與先前那人一模一樣。兩人皆是身著土灰色的衣服,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不似白那麽紮眼、也不像純黑那樣突兀,與整個環境融為了一體,若不掌燈仔細觀瞧還真看不到。
兩人出洞把財物搬到洞口,隨即一個人鑽下去,一個人從箱子裏拿出來往裏遞,沒一盞茶的時間就搬了個精光。隨即洞裏開始往上遞磚頭,待裝滿後合上箱子再由兩人合力搬回原處,一來二去全部搞定。兩人消失在洞裏,再也沒出現過。
“你他媽說話啊,”黃本萬踹了一個混混一腳,隨即道:“你到底看到嘛了?”
那混混剛從樹上下來,有點發愣,被黃本萬一踹不禁一個踉蹌,他渾身哆嗦成了一個:“黃……爺,爺,裏麵好像真的有東西。”
城隍廟裏的動靜傳到黃本萬這兒的時候,已經聽不太真著了。黃本萬身邊就留了兩三個人,剩下的人都是撒了出去,一個個離得很遠,圍著城隍廟排成了一圈。這大半夜的天又黑,本來就是弄得和鬼神有關的事情,任誰聽到原本空無一人的廟裏傳來聲音,也都會毛骨悚然。
這些混混有的是真膽大,有的則是色厲內荏,還有的是不怕人卻因虧心事兒做多了反倒怕鬼神。總之不少都哆嗦成了一個個兒,黃本萬也害怕,他不光怕驚擾了城隍爺壞了自己的事兒,更怕出了岔子錢財盡失。要知道,黃本萬的所有家當都在廟裏,惠寧大師可是特意交代,不可留一丁半點。
黃本萬聽到動靜不由得擔心,命人爬上樹去向裏廟麵觀瞧。天這麽黑又能看到什麽,一身土灰色的夜行衣看起來好似透明的東西來回晃動,那混混把所見一說,黃本萬立刻又踹了他一腳罵道:“呸呸呸,什麽有東西,那是城隍爺,你嘴放幹淨點。”
遠處的一戶荒廢的小院裏,孟小六正拖動著繩子,繩子一端是個帶布頂子的竹筐,而他的身邊則擺著不少金條珠寶,懷裏鼓鼓囊囊的盡是些莊票存單。繩子很沉,小六拉的有點吃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筐拽出來,馬雲緊隨其後的從洞裏鑽了出來。
挖洞是個大工程,即便兩人從一個多月前就開始準備了,可是僅憑二者之力也修不出一個隧道來。兩人最多弄一個僅容一人匍匐而行的通道,隻有關鍵部位才挖大一些增加支撐。因為整體通道並沒有全部夯實,所以來回爬動還是有些危險的,故此他們還留下了幾條秘密出口,一來可以迷惑黃本萬的追查,還有就是一旦道路塌方堵塞總還算能逃出去。
他們挖到城隍廟地下後,留了較大的空間,用木柱支撐木板,再在木板上重新填補地磚,連縫隙處都填補上,一般人打眼一瞧還真看不出來。一旦鑽到此處便躲在通道內拉動木柱上的繩子,木柱一倒上麵的木板就會被地磚壓得掉下來。利用紗巾捂住臉,防止迷眼也阻擋了塵土吸入口鼻,如此便可瞞天過海進入城隍廟中。
可就這麽一個洞,想要在裏麵搬運東西就變得尤為困難了。還是孟小六想了個辦法,弄了個大筐兩頭拴上繩子。一人在這頭裝,另一人在那頭拉,一旦搬運完成,留在城隍廟地洞的人再把大筐拉回去,周而複始遠比人工搬運快捷了許多。
“馬大哥,還有嗎?”孟小六道。
馬雲拍了拍手上的土說道:“沒了,都搬走了。”
“那咱們也快走吧。”
馬雲微微一笑道:“不急不急,還有件事沒做完。”說著他拿出了一個名單,上麵密密麻麻的寫著許多名字和住址。
第二日天光大亮,黃本萬迫不及待的率人衝入城隍廟,一進去心也就落回了肚裏,裝錢的幾個大箱子還在,實在是萬幸啊。箱子裏裝的是黃本萬的全部家當,沉甸甸的,看到這裏黃本萬覺得人這一輩子實在有點沒勁,忙裏忙活的幾個箱子也就全裝下了。
走了一段路,有個混混也不知道是一晚上沒睡覺困頓難耐還是腳下沒留神,總之踉蹌了一下,手中一滑箱子便脫了手。箱子一頭掉在地上,因為有點沉,另一頭便也拿不住了,一下子就翻了過去。
箱子上沒有落鎖,鼻兒一摔就開了,裏麵滾出來的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古董字畫,而是一塊兒塊兒磚頭,仔細一看還好像和城隍廟的地磚是一樣的。黃本萬的頭當場就嗡了一聲,整個腦子都好像炸了鍋一樣,眩暈感一下子湧了上來。
見黃本萬踉踉蹌蹌的,眾混混便圍了上來,一看不禁傻了眼,也不待愣在當場的黃本萬同意,把剩下的幾個箱子紛紛打開,結果個個是磚頭。這下眾人說啥的也有,有的略顯懷疑的退避三舍,離得箱子遠遠的,生怕黃本萬本來裝的就是磚頭,就此賴上他們。還有的則陷入思索,想說卻欲言又止。更多的則是大呼小叫,聲稱神仙顯靈,把錢拿走了。
即便黃本萬想要自欺欺人,讓自己錯認為真的是神仙拿走了,而且還會還回來的,可這種想法還是轉瞬而逝。黃本萬在江湖上混了這麽多年,年歲也不光活到了狗身上。他自然知道是自己上了當,雖然沒想明白到底是如何被騙的,可騙子毋庸置疑就是阮五爺和惠寧大師。
“回去!”黃本萬一跺腳玩了命似的朝著城隍廟的方向狂奔而去,混混們雖然一夜疲憊,卻也隻能跟在後麵,心裏是叫苦不迭早就罵開了花。
當發現地上大洞的時候,黃本萬所有的期望都破滅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當天,天津有這麽幾件大事發生。安寧佳園阮五爺所住的小洋樓送給了政府,充當福利院,還捐贈了不少錢財被褥衣物等。不少窮苦人家在天亮前被破窗而入的包裹砸中,裏麵裝的是金銀錢財,這些人要麽是曾被黃本萬害得家破人亡的良善人家,要麽就是窮苦的老好人,亦或是無依無靠的鰥寡孤獨。
有人粗略統計,僅這一晚就派出去了四五萬大洋,受益人數多達百人。對於這錢究竟是誰給的,眾說紛紜,但稱其為大俠是當之無愧,天津這個大碼頭上甭管誰提起來這事兒,沒個不挑大拇哥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黃本萬找到了地洞,一路追蹤卻沒抓到人。去阮五爺家討要說法,那裏早已人去樓空,政府也正在接收這棟房子。別說現在的黃本萬,就是以前的他也不敢與官鬥。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總之黃本萬的失利一下子傳了開來,他本來就人性不好,如今是破鼓萬人捶誰也不再給他麵子,而且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就連黃本萬那幾個爭風吃醋希望獨得恩寵的姨太也腳底抹油的溜了。
隻用了兩天的工夫,黃本萬便流落街頭,淒慘的不能再淒慘了。黃本萬垂頭喪氣的走在大街上,他幻想著東山再起,可卻也知道就憑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隻怕難以有人用自己,想要再爬起來連錢生錢的本兒都沒有。走著走著,突然有人攔住了自己的去路,黃本萬心中火大張嘴便罵:“逼克,介是你媽誰,好狗還滋道不擋道呢。”
抬眼一看,黃本萬頓時有些腿軟,麵前站著曾被他砸斷腿的二蛋還有一眾腳行的夥計,曾經自己可沒少欺負他們,至今也沒結了錢。黃本萬腦子轉的飛快,知道情勢逼人當即人臉比狗臉翻得還快,笑著道:“幾位兄弟,好久不見啊,最近……哎呦,你怎麽打人!”
圍著暴打引來了熱鬧,有人想去管管,卻被旁人拉住了胳膊:“知道挨打的是誰嗎,你就管?”
“誰啊?”
“大黃。”
“黃本萬?”
“嗯。”
“那我不管,介就是報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