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地產商
如果說北京是權力的中心,那麽天津就是第二中心,在這裏達官貴胄也如過江之鯽多到數不勝數。九河下梢天津衛,三道浮橋兩道關,作為水旱碼頭這裏有著發達的經濟,不是比北京不遑多讓,而是要比北京還熱鬧繁華。
在天津,要商場有商場,要租界有租界,無論是做買做賣的還是來看看異國建築風景的,在這裏都能尋得到。海河小風一吹,不潮也不幹,十分怡人居住。作為北方三大曲山藝海之一,天津同樣是江湖中人的聚集地,光這生意下處就有四五個之多,方便江湖人投宿落腳。
三不管地帶是天津最為繁華的露天雜耍地,因為政治原因和各種勢力的思量考究,夾在三方勢力中無人管轄因此得名,指的是日本人不管,法國人不管,中國人也不管。可正因如此,所以這裏龍蛇混雜反而格外熱鬧,還有種說法是三不管為亂埋亂葬死人屍首沒人管,打架鬥毆沒人管,坑蒙拐騙沒人管。
挨著南市三不管不遠的地方有一排小洋樓,這是去年才剛剛修起來的。這裏算不上鬧中取靜,偏離了主城區並不是富人權貴紮堆兒的所在,來往交通出行也不怎麽方便,所以不怎麽能賣的上價去,一直也無人問津。
“這小洋樓沒七八千大洋隻怕買不下來吧?”孟小六看著屋內富麗堂皇的裝飾問道。
馬雲躺在沙發上用舌頭舔著上牙,不知道在砸吥什麽呢,聽到小六這麽問翻身起來道:“七八千?鬧呢吧,雖說這地段一般,但好歹也是在天津衛,這麽大,屋裏還帶著家居裝飾,光零零碎碎的物件也得有三四千了。這房子按道理,整套算下來沒個一萬二三大洋,那就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等等等等,不對啊,你不就剩下一千多了嗎?這房子怎麽弄來的?”小六忙問道。
馬雲嘿嘿笑了起來,原來這房子賣的不好,地段一般造價還挺貴,小六估計的沒錯,這房子雖然是帶院的三層洋樓,上麵還有閣樓下麵又地室,但也就值個七八千大洋。可地主造價太高達到了七千多,每棟售價九千大洋。故此建成後半年來,歸裏包堆總共就賣出去一棟,平時還沒人住,到了晚上弄得和鬼屋似的,名聲也就漸漸臭了,如此一來買地建樓的人就有些著急了。
馬雲找到了他還支了個招,說自己能幫他賣出去,但前提是把一棟先裝飾好,也就花上三四千就足夠了。當然除了前提,賣也是有條件的,賣出去後,每棟房子都有馬雲一成的利潤,且價格不低於原先房主定下的九千大洋,而裝修好的那棟要送給馬雲。
地主既然已經投入了這麽多了,也就不差這三四千大洋了,三四千還是投入在自己的房子裏,馬雲更是拿了五百大洋的保證金,所以一切如計劃進行著。小六住的這棟就是精心布置過的,馬雲印製大量傳單,並聯絡江湖上的人幫忙宣傳,還給這片洋樓區取了個名字叫“安寧佳園”。
房子沒見賣出去,名聲倒是震天響了,各種吹噓在馬雲的引導下鬼樓變成了高檔住宅地。馬雲還讓人大肆宣傳其用料的紮實和位置的獨特,反正吹的是雲山霧繞的。有人去詢問房子價格,馬雲卻推三阻四好似什麽好東西舍不得拿出手來,最後給那些人一人一個號碼,讓他們排隊看房。物以稀為貴,這反倒是讓人更加感興趣,排號的就不少,領到號碼的沒一個不來的。
帶著買家參觀的房子就是裝飾好的那棟,如果看光禿禿的房子,很多人沒什麽概念,更不會覺得很美,可院裏院外都弄得金碧輝煌格外雅致後,就讓人心裏亮堂了很多。一來二去,這一排小洋樓竟然全賣了出去,而且價格都在一萬四以上,還是屋裏什麽都沒有的房子。
馬雲講究,每棟樓買主給了多少他就給地主多少,地主也是仗義,按照說好的給錢給房。地契房契一交,蓋上紅戳,房子便過好戶了,馬雲坐地漲價,兩萬大洋不還價出售這套成品。這棟房子成了天津衛一時的焦點,誰能拿下就代表著身份和財富的象征,也成了錢多花不完的傻子。
對於一些成名人物和舉世聞名的官僚與大富商來說,用這種方式揚名自然是瞧不上,但很多急於成名的人卻是蠢蠢欲動,隻是鑒於價格望而生畏。這一切事情,被放到生意下處深入簡出了一個月的孟小六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他如今聽完後卻是拍手稱讚。
“那這棟房子究竟賣給誰了呢?”孟小六問道。
“阮五爺。”
“阮五爺是誰?”小六又問道。
馬雲伸出手指頭指著孟小六道:“就是你啊,這可是我給你取得化名,阮正雄阮五爺,怎麽樣不賴吧。”
小六一時間有些蒙圈了,馬雲卻哈哈大笑起來:“房子就是房子,到底是給人住的。我想那花一萬多買房子的人就已經感到吃虧了,兩萬大洋?誰瘋了心了才會買呢,與其這樣不如換個名聲,比如讓人知道有個錢多人傻,突然出現的阮五爺。”
“你想讓我用阮五爺這個身份接近黃本萬?”小六道。
馬雲搖搖頭說道:“當然,但也不光如此,身份名聲錢財隻是接近他的必要條件,實際上你和我都是其中的重要環節。”
租了輛車,找了丫鬟下人若幹,孟小六從此過上了闊少的生活。花錢如流水一般,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性格開朗的他很快就融入到了天津衛中上等人群當中,這群人裏就有黃本萬。
黃本萬人性不太好,又幹的是分銷煙土的買賣,所以大家都不愛帶他玩,對待這些有些錢有些勢的人,黃本萬在市麵上欺男霸女的手段就不太好使了。然而一個叫阮五爺的卻在某次宴會中邀請了黃本萬,這讓黃本萬心生好感,感覺對方給了麵子。
宴會結束後第二日,黃本萬準備了幾份禮物,前去阮五爺家拜會,促進一下雙方的關係,也探探那個神秘的阮五爺的底兒。
“黃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孟小六匆匆從樓上下來,邊走邊說著。
黃本萬坐在客廳裏,看著這小洋樓裏的裝潢,心中感歎原來這就是那兩萬買下來的房子,雖然有點虧但比起自己的老宅的確洋氣氣派了不少。此刻見孟小六下來了,黃本萬趕忙站起身來:“五爺,都怪黃某,來,也沒打個招呼,我是個粗人還望五爺不要見怪啊。”
孟小六走到黃本萬麵前,笑道:“您這是說的什麽話,咱們不是朋友嘛。來了家裏沒了外人,我失禮說一句,我這年紀小,若是黃爺不嫌棄,以後叫我一聲阮兄弟就是了。”
“好,豪爽,我黃某就喜歡跟你這種真性情的人交往,我托大稱兄,阮兄弟稱呼我黃大哥就是了。”
“黃兄在上,小弟有禮。”孟小六抱拳拱手深鞠一躬說道。
“快別這麽客氣兄弟。”黃本萬滿心歡喜的扶起孟小六,隨即問道:“兄弟,剛才你是不是在休息,若是擾了你可不好了。”
“那倒不是,今天我約了別人下棋,然後被告知有貴客到訪,當時我還想到底能是誰呢,大師說姓黃,結果果真是黃大哥。”孟小六道。
黃本萬眨了眨眼睛問道:“什麽大師?”
“怪我怪我,來,隨我上樓見見大師。”
兩人上了樓,來到書房推開門,屋內坐著一人背對著房門,看那大禿腦袋的應該是個和尚。蒼老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來:“黃施主還是回去吧,你孽緣太深,與老衲還是不見為妙。不過相見即是有緣,老衲多說一句,上麵風動,手裏的生意不是長久之計。”
“大師……”
“阮施主,這盤棋咱們還沒下完呢,還望快去快回。”
孟小六關閉了房門,把黃本萬引到了一邊,有些尷尬的說道:“大師是世外高人,性格有些難以捉摸,還請黃兄見諒。”
“無妨無妨。”黃本萬道:“愚兄也無別的事情,就此告辭,賢弟還是陪大師去下棋吧,咱們改日再約。”
“也好。”
離開了阮府,黃本萬的臉色一沉,隨從忙問道:“爺,您沒事兒吧?”
“達子,我問你,你相信這世上有什麽世外高人,巫婆神漢之類的嗎?”黃本萬突然問道。
達子一愣,想了想答道:“或許有吧,反正小時候我村裏有個兄弟被勾了魂去,然後有個神媽媽幫著叫了一天魂,那兄弟就好了。這些邪乎事兒誰又能說得明白呢,爺,您問這個幹嘛?”
“沒事兒。”黃本萬閉上了眼睛。
“孽緣太深”這句話黃本萬並沒有太往心裏拾,在天津這個大碼頭混的,隻要聽說過他的沒幾個能真正瞧得上他的,他的事情也可謂是人盡皆知。但黃本萬不在乎,有錢就是大爺,別管別人瞧得上瞧不上,現在自己也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可那句“上麵風動,手裏的生意不是長久之計”,這句話算是說到了大黃的心坎兒上。
這不由得讓他深感顧慮起來,難不成這位大師果真有神通?看來還需要多多跟阮五爺親近一番,不光多了點關係,不定啥時候還能被大師提點幾句。
“能不能行啊?”孟小六遣退了下人,放下故作穩重的樣子對馬雲說道。
孟小六十六七歲,裝的也是十八九的樣子,這一年多他個頭猛躥,扮起來也不怎麽為難。可馬雲的喬裝打扮就有些難度了,黑胡子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染成了花白,頭發更是剃個精光,壽帶紋加深,眉間眼角盡是褶子,看起來沒個八十也得七十了。人過七十古來稀,這年頭能健健康康活過花甲之數就是難得,眼前這位馬雲假扮的高僧絕對是個老壽星了。
樣貌發生改變還不算,他的聲音也變得沙啞、且暮氣沉沉起來。身子也佝僂著,雖然依然高大,卻不似平時那麽壯,感覺整個人癟了一圈。若不是小六知道他是馬雲,即便他們兩人走個對臉,小六也不定能認出他來。
馬雲此刻晃動著大禿腦袋道:“我這三千煩惱絲都剃了,要是再騙不過他,那我就白混了。放心好了,讓你沒事兒多看看報紙你不肯,這都是報紙上說的。最近天津官場大動蕩,還準備重新組建了戒煙隊,拿屁股想也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民國成立來,哪個新官上任不是拿著戒煙說事兒,別管是真的還是假的,總之少則三五次多則幾個月的大查處要開始了。煙館若是關了門,他大黃的鴉片往哪裏賣。上麵風動這句話隻是蜻蜓點水,引著他浮想聯翩。”
“高,可是你又為什麽要避而不見呢?”
馬雲笑道:“學著點吧,此刻不見是為了日後的相見。你接下來要繼續出風頭講排場,等和大家越來越熟,尤其是和黃本萬走的愈發熟絡了,你就等他發問我的事情,他不問你就找個由頭說。然後……”
“然後怎麽樣?”
“然後你倒下就是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