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和尚
小六嚇得兩股戰戰,腿一軟就覺得褲襠裏熱乎乎的,順著褲腿兒就流了下來,正澆到那東西上。手立刻鬆開了,小六撒腿就跑,腦中一片空白,隻歎人家說的真對啊,童男子的尿就是辟邪。
“日你姥姥的,小兔崽子,尿我頭上了!”一聲粗魯的罵聲傳來。
孟小六聽到動靜腳下立刻停了,扭頭看去,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也突然安靜了,小六也不做聲就看著那東西,兩邊陷入了沉默當中。到底是孟小六,膽子是大,腳下黏滑的走上前去,隻見臭溝的淤泥當中露出一個腦袋,此刻正在大口的穿著粗氣,並從淤泥裏不斷往外爬著。
原來是個人。孟小六長舒一口氣,站在一旁倚著磚牆看好戲,既然父親追不上了,又尿了一褲子,有一出好戲看也不算太虧。那是個大禿腦袋,昏暗間頭上若隱若現的還有戒疤,好似是個和尚。頭上臉上鮮血直流,看起來有些嚇人,加上掛著臭溝裏的汙穢,別提多埋汰了。
他爬的很吃力,爬一會兒歇一會兒,過了半晌工夫才完全爬出來。他看向一直在一旁看笑話的孟小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施主為何如此鐵石心腸,見難不救?”
“以為是你好這爛泥一口,沒敢打擾大師傅您。”孟小六忍住笑說道。
那和尚不氣不惱,答道:“貧僧今日於此,不過是為了頓悟某事,我已待了三個月了,即將成正果,隻不過我看小施主你頭上有一團黑氣,怕你性命堪憂,動了惻隱之心,特地破關出來提醒,善哉善哉。”
“拉倒吧你,你看你頭上,一看就是被搬磚開的瓢,都被打成血葫蘆了,還在這兒給我裝呢,大師傅你也真行。”孟小六笑道。
那和尚指向孟小六喝道:“你這潑孩,如此大不敬,不怕天道輪回的報應嗎!”
“我報不報因不知道,我知道你遭報應了,你丫別給我胡說八道,我這心情也不好,繼續讓你報應,小心我抽你!”孟小六說著從地上撿起半截木棍,在手中揮舞了起來架勢倒是嚇人。
“你敢。”
“你試試。”
“你來。”
“你先說我就抽。”
“你先抽我就說。”
這倆人麻杆兒打狼兩頭怕,不敢動手打起了嘴仗,都是聰明人吵著吵著都明白過來,然後相視而笑了起來。孟小六也席地而坐,看著和尚問道:“你咋回事兒,弄成這副模樣?”
“馬失前蹄,被人追打,奪路而逃,跳入臭溝暫避一時。沒想到臭溝中有如此多的淤泥濁物,讓我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我當時被打的有些暈,一番跑動後更是渾身發軟,因為要躲人更是越陷越深,到最後想出來都難了。就當我要被憋死的時候,你過來了,我一把拉住了你的腳腕子,借力露出了點頭來,氣足了緩了緩也就爬上來了。這麽說來,你還算我半個救命恩人呢。”和尚終於不裝了,好好說起話來。
孟小六見人家實言相告了,也不擺一張臭臉了,問道:“那大師傅您為什麽會被別人追打啊,這出家人慈悲為懷普度眾生,是什麽人會打僧罵道呢?”
“我這和尚和別人不一樣。”
“你是花和尚?”
“放屁,雖然我也偶爾逛窯子,但絕不糟蹋良家婦女。不是了,我就是給人家說了點事兒,本來都要大功告成了,結果被同行冤家攪了局。真相大白的人家自然不肯放過我,也多虧我以前練過,不然估計我今天就完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不過小兄弟,我說了,你也算我半個救命恩人,你說我該如何報答你吧?”和尚道。
孟小六想了想擺擺手道:“算了,本來也是無心之舉,以前有個幫我的胖大哥說過,朋友就是你幫我,我幫你。咱們也算有緣,就且做個朋友吧,大師傅,你這滿臉血汙的,也不知道你多大年紀,隻要不嫌棄,以後就是朋友了。我先自我介紹,我叫孟小六。”
“好,好一個灑脫的小哥。英雄尚且不問出處,朋友又何談年齡,大家以誠相待就好。我今年四十有三,應該比你父親還年長,咱們且當一個忘年交吧。我法號一燈大師,不過你下次見我的時候,我就不定是這個名字了,也不定是個和尚了。”一燈和尚淡淡的說道,話中有話別有深意,黑暗中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孟小六笑道:“不是和尚,那你能是什麽,老道啊?”
“有可能。”
孟小六沒有深究,站起身來學江湖中人的模樣抱拳拱手道:“天色不早,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年相見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孟小六轉身要走,卻被一燈和尚給叫住了:“等等,剛才我聽你在跟著一個人,那人腳步很快。既然咱們是朋友,我勸你一句,聽不聽在你,別走容行和橫行,沒多大出息的。”
“不是,你誤會了。我跟著的是我爹,我爹是拉車的,最近找了份工,我覺得有點古怪,想跟著他看看到底他在幹什麽。我爹性子溫和老實,我怕他吃虧。”孟小六答道。
一燈和尚點點頭:“孝心可嘉,但這世道本就是個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的世道,無論盛世還是亂世,騙子永遠都是層出不窮的。若是人家誠心做扣,無論是令尊還是小兄弟你,都是無法逃脫。這樣吧,若你有朝一日覺得自己解決不了了,就去國子監路西第三個胡同第四家門外第五排磚從低到高第六行給我留個記號,畫上一個大禿腦袋,我就會去幫你。”
“得嘞,我記住了,咱們回見吧,你這滿頭的傷用我扶你找郎中不?”
“自己能行。”
兩人揮手告別分道揚鑣,孟小六沉重的心情好了不少,回到家中晾上褲子倒頭就睡。天蒙蒙亮的時候,大雜院中幾家壘起的院牆大門被敲響了。準確的說是砸響了的,這敲門有敲門的規矩。這附近雖然住的都是窮苦人家,可外城也是天子腳下,規矩皆大得很。
敲門應該先輕輕叩一下,提醒主人家有人來了,然後三下三下有節奏地敲。就是再怎麽的人除了回自己家,也很少有砸門的,砸門的不是來找茬打架的就是來報喪的。
院裏劉大爺年紀最大,其實按照年歲孟小六叫聲劉爺爺都不為過,可大家都叫劉大爺也就江湖亂道順著這麽叫了。這人年紀大了覺就少了,一大清晨正起來躺在床上醒盹,突然聽到門外的砸門聲,慌忙走到大門口問道:“誰啊?”
“我,馮麻子!”麻子在門外喊道。
劉大爺認識麻子,成天來找小六玩,膽小嘴賤一臉大麻子,想不認識都難。推開門栓,打開了門,劉大爺嘟囔道:“這清早的你就來,也不怕打擾了人家休息。”
“劉大爺,我們家出事兒了。”麻子都快哭了。
劉大爺見狀連忙問道:“怎麽了?”
“我找六哥說吧,他主意正。”麻子說著就往小六家闖,半大小子睡覺都沉,不過小六屬於睡覺較輕的那一類,此刻聽到了動靜,從床上爬了起來。此時的外麵有些冷,小六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不過聽得出來麻子很急,披著衣服就起了床。
小六打開門轉身反手把門帶上說道:“麻子怎麽了,我娘還睡呢,別吵,有啥慢慢說。”
“俺爹不行了,六哥,你說可咋好啊,我這一家上下七八口子人,就指著俺爹過日子呢。”麻子一見小六,頓時繃不住了哭了起來。
小六讓麻子別急,自己反身進了屋,先穿戴整齊,然後出門說道:“走,去你家看看,邊走邊說。”
馮麻子一家八口人,他爹馮力是全家主力,麻子上麵有個老娘還有個奶奶,然後是倆哥哥。馮麻子是老三,下麵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未出繈褓的弟弟。全家老小就指著馮力吃飯,馮力平時在糧庫給人扛活,踏實肯幹腦子活泛,通過一些小伎倆還能混點額外的糧食吃。不過這一家人太多了,拖累的馮力一直囊中羞澀,否則憑著馮力的本事,再過幾年混個小頭目甚至襄理也不是什麽問題。
在小六的印象中,馮力比父親孟安還要壯,壯的和頭牛似的,怎麽說不行就不行了呢。原來糧庫昨晚加急調糧,黑燈瞎火中馮力想要渾水摸魚,故技重施的給糧袋捅上一個窟窿。這樣抗糧食的時候就能隨走隨撒,待幹完活了再掃起來,淘幹淨泥沙,還是可以吃的。這樣做一方麵是性格使然,一方麵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家裏吃飯的人太多了。
結果沒想到昨晚送的是軍糧,那軍需官發現了問題,打了麻子他爹馮力三十多鞭子,還把腿和胳膊給砸折了。到今天天明,工友才給馮力扛回來,這也就是馮力平時人性還行,否則壓根沒人管就死在外麵了。可抬回來的時候,馮力已經有出氣沒進氣了,眼見著就要不行了。
小六聽完站住腳說道:“那你找我有啥用?”
“我實在不知道該找誰商量了。”
“找郎中啊,事不宜遲,叫上你哥,咱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