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迭影十八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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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符!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寒江流方才的那一番辛苦全都白費了。
林逍看著坐在屋頂上的雲夢澤,斜過頭去對著長風問道“你說他是什麽時候下的‘替身符’啊?”
長風抬頭瞟了一眼雲夢澤的胸前,然後慢悠悠地發聲說道“他的胸口處沒有血跡,說明那枚琵琶釘根本就沒有打在他的身上,應該是早在動手之前就已經下符了。”
寒江流滿心以為自己連下琵琶釘、琵琶手和鐵琵琶三大神功,一環套一環,總算是把雲夢澤收拾了下來,按照賭約,林逍那條命可以說是已經被他握在手上了。沒想到他這邊想得正美,那邊真正下套的已經把掩護撤去了,這才讓他發現自己原來早就已經掉進了對麵的陷阱裏,怎會讓他不覺得火冒三丈。他揮舞著鐵琵琶,朝著雲夢澤呼嘯道“你個混賬東西,有本事就現真身下來,再和你爺爺大戰個三百回合!”
雲夢澤伸出小拇指掏了掏一邊的耳朵,聽了他這話,不由得失笑道“你當自己在演話本呢?還大戰三百回合……你配嗎你!”
寒江流氣極,縱身一躍跳上屋頂,舉起鐵琵琶照著雲夢澤的腦袋大力砸落,怒氣衝衝地大喝道“今天你寒老爺在這,你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見雲夢澤翻身躲開他砸落的那一下,便拖動鐵琵琶順勢一挑,使出一招“黃沙滾滾”,掃向他的腰間。
林逍在下方看著,不由得“嘖”了一聲,說道“這家夥看樣子是打上頭了呀——他的目標不應該是我嗎,怎麽能還和追魂閣的糾纏上了?!”話是這麽說,但他的語氣中還帶著一些幸災樂禍的成分,顯然對眼前的這種局麵很是滿意。
雲夢澤身法詭異多變,連躲了寒江流幾招,翻身從屋頂上再次躍下,從地上重新拾起了一柄新的長刀。他俯下身去撿刀,眼角的餘光卻瞟向了屋頂的位置,隱約可見寒江流舉著鐵琵琶一個箭步縱身跳下屋頂,一招“莽漢鞭屍”,兵刃當頭砸落。
雲夢澤冷笑一聲,故意將動作放慢了半拍,他耐著性子等待寒江流落下來,隻覺得腦後一陣勁風襲來,便知是對方的鐵琵琶已然拍到。他腳下步伐微微一晃,踏出一個連枝交叉步,頭頸微轉,堪堪避過了寒江流的那一砸;同時左手接刀,手腕輕扭倒轉刀柄,刀刃朝外,反手一招“推窗送月”倒刺了出去,刀尖直指對方的肋下。
寒江流心下一驚,此時他已經來不及再用“千斤墜”的身法來頓住身形,整個人直往雲夢澤的刀尖上撞去。這種處境要換做是一般人,早就被那長刀穿透出一個透明窟窿來,但堂堂黑紗門左護法應變奇速,又豈是一般人所能比較的,隻見他硬生生地收住了鐵琵琶的攻勢,橫執起來擋在身前,正好頂上了雲夢澤的刀尖。
這個結果雲夢澤其實早有預料,雖然對方是稍微“二”了那麽一點,但是畢竟修為和身份就擺在那兒,同樣是不可小覷的人物,因此他本來就沒指望說這一刀能把對方怎麽樣。在寒江流用鐵琵琶擋住那一刀的那一刻,雲夢澤迅速抽刀回撤,翻身而起飛腳踢出,徑直踹向對方的胸口。
寒江流側身閃過這一踢,不料雲夢澤落地後又是一個翻身,行如鬼魅,一隻腳又已踢到跟前。寒江流這下子後招未繼,被一腳正中胸前,落點處又偏偏是“中庭穴”所在的位置,直踢得他胸口處氣息滯澀,差點噴出一口血來。雲夢澤一招得手,下一招立即跟上,使出“連環步”來,一口氣連續踢出了四腳,寒江流那口氣還沒倒騰過來,周身難受,自然無法閃躲,雙手雙腳都各中了一招,頓時退出去了好幾步。
這“連環步”取“九曲連環”之意,全套腿法上下共計有九式連招,雲夢澤從頭到尾這才踢了六招出去,正待飛出第七腳時,寒江流忽然大喝一聲,未等對方那一腳踢到自己身上,便當先自伸出一掌擊在自己的胸前,而後吐出了一口紫黑色的瘀血來。
林逍身旁的長風臉色一變“不好!”
話音剛落,便見得雲夢澤的第七掌已然踢到了對方跟前,之前一直都無法閃避的寒江流忽然後撤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然後伸手回了一掌,打在雲夢澤的腳底。雲夢澤身形微晃,竟退開了一步。
林逍一見便知這一招是雲夢澤吃了點小虧,不由得奇怪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長風沉聲說道“方才寒江流之所以不閃不避的挨了那幾招,是因為他一開始就被踢中了胸前的穴道,雲夢澤的內力通過招數催入他體內之後,使得他丹田和氣海中內息提不上來,周身出現短暫的僵癱反應,所以即使他想避也無法避開。但他強行使運內力又自拍了一掌,內外合力逼出一口瘀血,內息便已暢通,自然就有能力閃躲和反擊了。”
雲夢澤被一招逼退,他心知自己的修為與寒江流相比相差無幾,若不是方才占得先機,踢中了他的穴道讓他氣息滯澀,否則後麵根本沒機會再讓他連中四招;如今對方既已脫困,再想把他帶進自己的節奏裏來,那便要困難得多了。當下便不再使用拳腳功夫,挺起長刀,倏地刺了過去。
天井之中刀光閃動,雲夢澤手中的長刀指向寒江流的左肩,他不待刀上招數用老,手腕輕抖,刀刃橫斜,鋒刃已削向對方的右頸。寒江流見他刀法精妙,也不敢小覷,雙手豎起鐵琵琶擋格,“錚”的一聲響,兩人兵刃相擊,震聲不絕。
生鐵長刀和精鐵琵琶你來我往的,已拆了十來招不等,寒江流瞅準時機,張口斷喝一聲,鐵琵琶猛地擊落,直砸向雲夢澤的頂門。雲夢澤見狀,當即使開“如影隨形步”避向右側,同時左手接過刀刃一個斜引,長刀疾刺,指向寒江流的腹部。
林逍癱坐在搖椅上,讓長風有一下、沒一下地給他搖動椅子。他本來心裏還是有些緊張的,雖然他和寒江流玩得是一個文字遊戲,無論雲夢澤是否會輸,他都不見得會丟了性命。但那樣做未免有些趨於無賴,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也不想用這樣的方法,所以說到底還是盼著雲夢澤能贏的。
一開始緊張,是因為林逍發現這寒江流出手時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更加毒辣一些,又見到那個替身“雲夢澤”慘敗,心裏不免叫苦。結果卻發現那隻是個“替身符”搞出來的把戲,又從這兩人的打鬥中發覺這兩人根本就是勢均力敵(或者是看上去勢均力敵,因為雲夢澤始終都是抱著戲耍一般的態度在和寒江流過招)。
這樣一來這場比試就顯得有些索然無味了,林逍看了一會兒,便覺得一直挺直著個腰板確實是挺累的,而且這麽正襟危坐的姿勢好像有點對不起自己屁股下的搖椅,便又癱坐了回去,悠哉悠哉地搖晃了起來,就像紫禁城老/胡同裏頭的那些大爺們一樣,要是再配上一碟瓜子花生和一小瓶二鍋頭,那就更像了!
正這麽想著,便聽得身旁傳來一陣響動。林逍轉過頭去一看,隻見長風從裏屋搬出來一張小小的折疊方桌,臂彎下還夾著一個罐子;他支起那張桌子,然後把罐子打開,罐口朝下往桌子上一傾,隨著“嘩啦啦”的一聲,一大把烏黑的瓜子撒了出來。
林逍“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愕然道“你從哪裏找來的好東西啊?”
長風發出的聲音語調平平“時林的存貨,就藏在他床底下。”
“漂亮……幹得……幹得漂亮!”林逍覺得自己這會兒笑出來好像有點不合時宜,所以強行忍住了笑意,隻是朝著長風豎了豎大拇指。兩個人各自伸手抓了一把瓜子,一邊看著雲夢澤和寒江流你來我往的過招,一邊嗑著瓜子,不斷發出“哢嚓哢嚓”的清脆聲。
就在林逍和長風嗑著瓜子的時候,雲夢澤與寒江流已經拆到七八十招以上了,兩人的招數也變得越來越緊,看起來兀自未分勝敗。突然雲夢澤腳下步伐一個交錯,縱步拉近了與對方之間的距離,伸手揮刀擊出,不料竟爾用力過猛了,力道落到了空處,身子微微搖晃,看上去好像要摔倒了一般。
“哎呦!”林逍不禁叫了一聲,順便張口吐出了兩片瓜子殼,“這一招下手似乎急了一點啊,感覺要糟了。”他身旁的長風則靜靜地嗑開一片瓜子,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有同樣感覺的不止林逍一個人,寒江流同樣也發現了雲夢澤刀法中的破綻。他搶上一步,左手揮掌拍出,直向對方的後心擊去;誰料雲夢澤忽然身子向前一傾,跨步避開了拍來的這一掌,同時右手收刀,左手驀地圈轉,口中大喝一聲“給我中!”話音剛落,雲夢澤的手已經按上了寒江流的額頭。
一時間,寒江流隻覺得渾身一僵,整個人保持著那個出掌的姿勢定格在了那兒,他的大半視線都被額頭上的那張符籙給擋住了——那是剛剛雲夢澤反手那記給貼上去的。
“定……定身符?!”寒江流僵硬地張開嘴,結結巴巴地說道,語氣中盡顯驚怒的情緒。
林逍忍不住拍手讚道“妙啊!”原來雲夢澤方才那一下踉蹌隻是他虛晃一招後故意留出的一個破綻,目的就是為了引誘寒江流來攻打他後心處的要害部位,再趁隙用“定身符”來一招製敵。不過他這一下也算是兵行險招了,他以自身要害作為誘餌來給對方設局,萬一寒江流出手比他還要快,又或者是他符籙施放時出現偏差,那麽此刻遭殃的就是他本人了——可見要做出這個舉動不僅要有精妙的計策,還要有足夠的膽量!
雲夢澤拍了拍手又撣了撣衣服,看著眼前被定住了身形的寒江流,頭上貼著張符籙,麵部表情猙獰可怖,活像是林正英係列電影裏的那些屍人,冷笑道“怎麽樣啊,黑紗的,這回服氣了沒有?!”
寒江流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他這回是帶著“殺死林逍”的任務來到三重樓的,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謀劃好了一切,沒想到到了目的地以後,一件接一件的事情開始超出他的控製——先是把他們曝光到網絡上的廣大市民,然後是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的林逍(這種被獵物瞧不起的感覺就足以把他憋吐血了),現在冒出來一個如同攪屎棍一般的追魂閣鬼使雲夢澤。
黑紗門的刺客在精神世界的塑造上偏向於東瀛的扶桑武士,崇尚“春山般的淡雅、夏月般的浪漫、秋風般的哀傷和冬雪般的肅殺”,可是自從他們來到三重樓之後,一股極其強大的、“非人哉”的氣息開始一步步侵蝕著他們崇高的精神世界。
對!就是“非人哉”!
寒江流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這幫人的態度,這回算是想出來了——他帶著一幫殺氣騰騰的刺客,手舞刀劍,出手迅疾如風,目光淩厲似電,但這幫“非人哉”的東西卻嗑著瓜子圍繞著他,看他和另一個神經病打鬥,就想是在欣賞一出精彩的馬戲一樣,時不時還要對他評頭論足一番。
這樣的感覺,別說寒江流活了這大半輩子從來都沒感受過,他覺得就算是他們殺人如麻的門主荊一殺,也沒有過這種非一般的經曆!
寒江流一想到這裏,就覺得一股血憋在胸口憋得難受,忍不住便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沒想到這口血噴出來以後,整個人竟覺得輕鬆了起來,當下運起一股真氣,沿著周身經絡行轉一圈,繼而長嘯一聲,頓時衝破了封印,不由得大喜過望“追魂閣的,你以為隻有你會符籙之法嗎?”語畢,從衣服裏取出一張符籙,砸到了自己的腳下。
雲夢澤沒想到他居然強行以內力突破了氣血的封鎖,轉過頭去正好看到寒江流將符籙扔到了自己的腳下。符籙落地的那一刻,升起了一道道濃濃的黑煙,待到黑煙散去之時,人已經不見了。
林逍張嘴吐出一片瓜子殼“是‘隱身符’,你得小心點。”
“該小心點的不應該是你嗎?”雲夢澤說道,“人家要殺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就不怕他趁著隱身從背後給你捅一發刀子嗎?!”
林逍滿不在乎地指了指旁邊的長風“有他在,我死不了。倒是你……小心背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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