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躍躍欲試
劉一焜沉吟半晌,似乎下了決心一般,道“我即刻修書一封給你父親,會詳細說明此事。你呢,明日安排去一趟崇興寺胡同的福建總會,帶上我的名刺找到會長,與他說一說。記住!不可大張旗鼓,會長本來也是我的好友,你就當謁見長輩一般。”
劉瑾鄭重點頭,道“是,侄兒明白!”
“還有……”劉一焜說了兩字,就頓住。
“伯父,還有什麽?”劉瑾連忙問道。
“明日既然你要去宣武門外,辦完了事不如再去報館看看,順便再同舒家人聊聊……”
劉瑾微微蹙眉,露出思索神情,道“看他是否還有沒說到的?”
“這尺度你把握好嘍,別把關係搞僵了。”劉一焜囑咐道。
翌日,
劉瑾坐上馬車便去了宣武門外,而在南方的鄔闌,同樣坐上了馬車去了靈岩山腳兩淮總商江家的大宅。她為何去了江家?這還得從昨天春山小館說起。
昨日鄔闌到了春山小館,赫然見郝大壯竟悠悠然的坐在館中搭的露天戲台上,一旁還有小廝端茶遞毛巾伺候著。
這春山小館是矩形重簷結構的小樓,占地麵積並不大,小樓下麵為廊,臨街砌牆,牆上開有窗戶;上麵為閣,四麵開窗,前後楹廊用窗戶,兩旁用板窗。中間為四方天井,正中正好搭了一座戲台,戲台麵向樓閣,背麵是山石池,水引自活水,這種疊山理水合二為一的方式,在不大的空間裏由顯得自然之趣。
戲台下是就餐區域,已擺了不少桌椅,而兩位賬房則是一坐一站,桌上放了一堆賬簿,兩人卻是誰也不理誰。
鄔闌見此情景,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那郝大壯坐在上麵好整以暇,猶如看戲一般。隻是位置卻是顛倒了,也不知是他看別人,還是別人看他。
郝大壯一瞭眼,正好瞧見鄔闌進來,於是嘿嘿兩聲,道“呦~東家,您可算來了。”
宋姑姑一見鄔闌來了,立馬有了底氣,連忙跑上來,也不等鄔闌發話就開始數落那富先生。鄔闌又不好阻止,隻有硬著頭皮聽完宋姑姑的控訴,而後又詢問富先生。
“富先生,您說說不同意的原因吧?”
其實兩人不過就是在記賬方麵產生了分歧,宋姑姑一開始就接觸的複式記賬法,自然先入為主,而富先生是老賬房,用的是時下民間商人最為流行的龍門賬記賬法。
富先生臉色很難看,明顯不渝,但也耐著性子說了原因,然後就想看看這位年紀輕輕的姑娘怎麽處理。其實郝大壯也有這種想法,畢竟合夥做生意,賬是很重要的一環。
聽完兩人各自說了原因,鄔闌有些哭笑不得,不過還是好好解釋了一番。
“我所采用複式記賬法是來自意大利的一位精通算學的先生發明的,所謂殊途同歸,無論是我的記賬法還是您的龍門賬,其道理都是相同的。我舉例來說,龍門賬把全部賬目分為進、繳、存、該,進就是收入,繳就是花費,存可以理解為全部資產,該相當於負債,遵循的就是有來比有去,來去必相等的規則。而我的複式記賬,大致也是這樣分類,隻是類目下又有細分,依據的是資產等於負債加上所有權益之和,主要反映的資金流動的狀況。這樣的好處是可以隨時掌握經營狀況,而且資金的來龍去脈都一清二楚。它同樣也遵循了賬目間要平衡的規則,所以,您瞧,說一道萬,這兩種記賬法根本就是殊途同歸,達到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富先生聽了鄔闌的一番解釋,臉色倒緩和許多,道“東家這麽解釋,老朽就清楚多了,既然都差不多,為何東家偏用複式記賬法?而不用龍門賬?”
“富先生這個問題很好,我為何用複式記賬,一是因為咱這是飲食鋪子,食材貨物保存期短,耗損大,而且無法量化,是以成本控製極為重要;比如一份菜肴如何計算它的成本和利潤?比如咱們如何製定菜譜才合理?一份菜肴又該怎麽定價?廚房的物料領用和使用,又該如何核算?這些都不是簡單的列幾項賬目就能解決的。”
“還有如何分析哪些菜肴大受歡迎,哪些反而是不受歡迎,這些都需要我們通過賬本來反映出來。再一個原因,如今雖然隻有兩家店,但是將來會有許多家,不可能每家店都用一種記賬方式,所以賬目必須統一。”
富先生聽完鄔闌的話,已完全沒了剛才的不渝,道“東家就是東家,這樣一說,老朽就完全明白了,不像有些人!老朽自然不是那不會變通的人,對於從沒接觸的記賬法,老朽也是願意學習討教的。”
鄔闌笑道“富先生這樣想很好,咱這賬目其實很好掌握,一學就懂。好比那些數字,不外乎就是為了讓記賬更為便捷,賬本一目了然,同傳統的記賬方式也就這一點小變化,那傳統的賬本看久了腦袋疼啊,又費眼睛,格式太複雜!”
“哈哈,東家您不說還不覺得,但是同撫萊閣的賬本一比較,還真有那麽一點!”富先生不禁笑了起來。
“東家也請放心,如今老朽完全明白了,定當好好學學這複式記賬法。”
“好~!”鄔闌滿意的點點頭,見問題解決得差不多了,又對戲台上坐著的郝大壯說道“郝大東家,賬本問題解決了,您可還滿意?”
郝大壯嗬嗬一笑,兩手一拱,道“鄔姑娘一出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兒!”
“既然這事兒解決了,那我就有事了……”
是夜,
郝大壯同他老爹又一次來到了靈岩山腳的江家宅子,第二天,鄔闌也來到了這一片風光秀麗的地方。
出門迎接的是江大用的小女,江朱筠,鄔闌一見,呀~這不就是賞花宴上仗義執言的那位姑娘嗎?於是驚喜道“原來是你呀!”
江朱筠也笑嘻嘻的說道“早就想去找你了,隻是爹爹說你一直很忙,不讓我去煩你呢。”
“嗨~哪有煩?本來早就該來謝謝你的,最近確實太忙了,都忙的忘了我是誰了。”鄔闌這話倒也不是推辭,自正月後確實還沒怎麽歇息過。
江朱筠親熱的挽著她的胳膊,道“知道你忙,朱筠可沒怪你,今日你能來就很高興了,而且朱筠也給爹爹說了,一會兒你說完了話,再來找你玩兒。”
鄔闌也笑道“好啊,那就等會咱再聊。”
玉泓館,
郝老爺父子倆,同兩淮總商江大用已經坐在那裏等她來到,鄔闌同幾人見過禮之後,也沒有太多寒暄,便直接說起了正事,也就是昨日同郝大壯說到的投資驛遞的事。
“鄔姑娘,老夫想聽聽你對這事的看法,”江大用問鄔闌。
鄔闌想了想,遂道“起因是我同建甌劉家合夥準備在京城開報館,您要知道,報館主要靠的還是消息,但是無奈兩京之間消息傳遞太不順暢,京城的新聞到了這裏恐怕都成了舊聞,於以我就想該怎麽提高長距離的消息傳遞?這才想到了驛遞,後來又聽聞劉家自己辦了民信局,這不就靈機一動,想到既然能送信,那包裹不也可以送嘛?所以就給我報社的掌事去了信,讓他找到劉家,告訴他們我的想法。”
江大用微微點頭,讚道“姑娘心思慧敏,能從小事想到關鍵所在,已是了不起。”
鄔闌笑道“江總商您過獎了。”
“那麽,老夫就再問鄔姑娘,關於驛遞改革,又是怎麽看的?”江大用又問道。
“驛遞用好了完全是一個帶來長久收益的項目,但如今的驛遞卻幾乎運作不下去了,究其原因嘛,我總結了幾點吧驛遞從設立之初就限製了使用範圍,事實上從商業買賣開始興旺的時候,民間對於長距離郵遞的需求是與日俱增的,驛遞恰恰是最能擔起這些需求的,但很可惜經過了那麽多朝,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點;其二,曆朝曆代對於驛站都是非常重視的,但我朝自設立起,其後勤保障維護就一直是地方上來做,朝廷沒有統一的規劃,所以各地驛站的情況才會相差巨大,這無疑也是影響軍情傳遞的;其三,諾大一個國家沒有一個大的郵政係統來保證信息、物資的四通八達,全靠民間自辦民信局來傳遞,和平時期還好,如果遇到戰事又該怎麽辦?除了管理製度僵化不變通,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沒厘清運營主體和使用之間的關係!”
“如今驛遞運營維護的主體都在縣一級,經費也是來自縣一級的賦稅,相當於自給自足。地方上限於財力、物力、人力很難在改進上有所作為,富縣尚能維持,但窮縣就隻有勉強而已。所以才會造成驛遞發展的停滯甚至縮減,如今的驛站同國初那會相比,恐怕已縮減了四成以上。雖說驛遞已是積重難返,改革也是困難重重,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江大用道“鄔姑娘用詞很新穎,但不得不說很準確,那麽鄔姑娘又覺得可能在哪裏?”
“可能在三點一,朝廷有意願改革但缺錢,這就是一個契機;二,同商人合作注入民間資本,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不僅雙贏,還是一加一大於二;三,驛遞不僅可以帶動商業買賣的興旺發展,還可以為地方創造效益,這個效益不僅是稅收,還能解決諸多民生問題、拉動地方其他經濟的發展。隻有資金流動起來,才能創造財富,死錢是不可能帶來經濟效益的。”
“姑娘說了那麽多,老夫很是認同,不過隻有一點,老夫不得不提出來,就是姑娘今日所講這些,隻不過是紙上談兵,事實上皇上和內閣怎麽考慮的,大家並不知道,姑娘又有什麽理由來說服大家夥去投資一個‘水中月,鏡中花’?”
鄔闌笑笑,又道“驛遞早就是不改不行了,改尚有一絲生機,不改隻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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