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笨鳥驛站
劉瑾端起茶盞細細品了一口茶,這茶正是伯父鍾愛的建州先春,茶香已完全溶於茶湯裏,含在口中,有一種奇妙的‘化感’,緩緩吞下茶湯,那種奇妙的感覺竟從裏到外散發出來,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舒服。
“噯……”劉瑾長長舒了一口氣,道“關於郵遞包裹,不知你有沒想過,就是耗時。好比馬車拉貨,輕車每日七十裏,重車每日五十裏,假如從順天府到保定府,那麽光路上就需耗時五日以上,別說更遠的地方了。”
舒岱宗笑了笑,道“劉公子隻提了拉貨的耗時,就沒想到遞送信件的耗時?老話說‘府到府,三百五’,如今最快的驛遞為日行四百裏,正好是府到府的距離,如果軍情傳遞則更快。這恰巧是付資時可以拉開的差距,想快些就多付錢,不需要很快的,資費就便宜,府到府的距離走個五六日也無妨;如果想像傳遞軍情那樣快速,就再付更多的錢,通過不同檔次的資費,來滿足不同人的需求,這不是很合理嗎?再說了,以如今道路的條件及馬匹的條件,就是日行六百裏恐怕也不會有太多問題吧?”
“呃……這法子固然好,隻是,本公子還是有些不明白,好比日行四百裏,那是在輕裝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如果馬匹負重,不可能達到日行四百裏吧?”
“這確實是需要仔細考慮的,所以姑娘想的主意就是,在重量與速度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呃……比如拉貨,為了速度快,馬車就無需裝太多的貨物,如果不要求快的,就重車好了。況且跑一趟來回都能拉貨啊,這不就是雙份的錢?所以您算算,這一點都不虧。”
“所以說郵遞的包裹不超過十斤,就是為了好計算輕車重車?”
“道理是這樣的,”舒岱宗回道。
劉瑾端坐在那裏,雙眸微垂,手指還輕輕敲擊著桌麵,似乎在細細盤算舒岱宗剛才的一番話。
而舒岱宗看劉瑾如老僧入定一般,如此過了一炷香時間,又聽他問起“同朝廷合作,從未有過先例,先不說可不可能實現,就說如何能使朝廷和商人雙方都能滿意?”
舒岱宗想了想,道“不如以入股方式?朝廷占股五成一,商人占股四成九;朝廷在製度上保障驛遞正常運行,商人負責具體運營。”
劉瑾奇道“為何是五成一和四成九?”
“這樣可以保證朝廷是絕對大股東,無論多少商人參與入股,始終不會超過四成九;而且,照姑娘的意思,最好多幾家商人參與,或者以股權競拍的方式,按出資多寡擁有不等股份。”
“引入商人的資本來經營驛遞,這法子聽起來不錯,隻是本公子剛才也說過,驛遞之弊由來以久,如此又如何保證商人的利益不受權勢的侵害?”
“劉公子,姑娘常說要換一種思考方式,在下覺得這話著實在理,為啥?您想想,積弊一為驛遞之役,如今改為站銀;二為貢使、官吏的濫權,二者皆來自朝廷。如果朝廷做為大股東,那就遵守商業經營的原則,頒布法令製度限製貢使官吏的濫權,否則不光是商人利益受損,朝廷同樣會利益受損。”
“那如何能避免利益受損?”劉瑾又問。
“各級衙門每歲即然收取站銀,那就直接用於往來公務信件、遞送使客、飛報軍務等等的開支,而不是由驛遞來開支這些費用。換句話說就是,要驛遞寄信、接待,那就由衙門付費。”
劉瑾聽了這番解釋,心頭明了,不禁笑道“本公子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改變開支的方式,原先由朝廷撥給驛遞來開支的費用改為有公務需求的衙門、官員自行來開支?”
“這叫公費開支,官員隻需在各自機構衙門領取公費,用於驛遞的花銷,同時驛遞開具發票即可。”
劉瑾連忙又問道“這發票又是什麽?”
“就是證明在驛遞投遞信件、住宿花銷了多少錢,又或者憑此發票向所在機構衙門報帳領錢即可。”
“哈哈~!這法子果然妙!”劉瑾不禁哈哈笑道“這樣一來,官職無論高低再無濫權的理由,驛遞也可正常經營;而且,朝廷每年還可控製站銀的征收,這樣一來,說不定百姓也能減免部分賦役。”
“還能避免驛官的貪汙。”
劉瑾笑眯眯的看著舒岱宗,問道“這些都是鄔姑娘想的?”
“嗬嗬~,確實是姑娘的想法,在下隻是將它完善了一下,這才同公子說的。”
劉瑾一挑眉,道“本公子很好奇啊,一個姑娘家是怎麽想到這些的?”
“公子有所不知,姑娘常告訴在下,其實方式方法是可以創新的,不必遵循守舊,要因時因勢而變。好比驛遞之事,隻要將朝廷也變成既得利益者,那麽一切立場、角度都會不同,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在下深以為然!”
“好一個既得利益者!這話本公子記住了。”
“如此一來,那在下就等公子的好消息?”
“此等大事,本公子自然要好好琢磨琢磨,想來你家姑娘也是這個意思吧?既然找到本公子,那不就是希望我伯父出麵?”
“呃~是的。還有,姑娘還說既然公私合營,那就新取個名字比較好。”
“嗯,也對,取個名字也好區別其他,那你姑娘取了什麽名字?”
“呃……叫笨鳥驛站。”
“噗哧~!”劉瑾一下笑噴了出來,問道“為何叫這個名字?”
“姑娘說……笨鳥先飛?”
“哈哈哈……”劉瑾大笑道。
舒岱宗擦了擦腦門上不存在的汗,心道,姑娘誒~,這名字合適嗎?
一番談話持續了將近兩個時辰,等舒岱宗從建陽書局出來,早已日薄西山,白日的暖意已經消散無蹤,才從室內出來的他,又不禁冷的一哆嗦,於是趕緊跳上馬車就朝宣武門趕去。
在舒岱宗走後,劉瑾也起身離開了書局,同樣坐上了馬車往城東仁壽坊去。
適景園是劉家在京城的宅邸,此園有三堂,左堂潘鬆數十株,右堂水池三四畝,中為射圃。有詩雲東平王家足喬木,中有老槐寒逾綠;拔地能穿十丈雲,盤空卻蔭三重屋。這園可謂花團錦簇,雀鳴柳翠,殿堂宏麗,乃京城一大勝景,文人雅士猶愛此園。
進園順西邊遊廊走,是一片花園式的庭院,有奇石假山,兩旁種滿花草林木,正房乃劉一焜書房,房前屋後杏樹成行,每逢杏花盛開時,劉家都要辦一場‘爭春宴’,請上京城的文人雅士來作詩立賦,實為雅趣一樁,此宴倒也頗受京城文人的推崇。
時隔沒幾天,劉瑾又一次進了他大伯的書房,劉一焜見了他哼笑一聲,道“怎嘛,趕著給我送禮來了?”
劉瑾嘿嘿笑兩聲,道“對不住伯父了,侄兒是直接從棋盤街趕來,沒啥準備,本想著等老家的新茶到了,侄兒再專程送到您這裏來,今兒就繞過侄兒這回吧。”
劉一焜看了他一眼,問道“有事?”
劉瑾點點頭,道“確實有事跟伯父商量。”
劉一焜聽了遂同他一起進了書房東次間,還是那日續話的茶寮裏。兩人也無需講究什麽,各自落座,而後劉一焜說道“說吧,什麽事?”
劉瑾想了一想,便將今日與舒岱宗書局談話的內容原原本本的說與他聽。劉一焜聽完之後,一如那天一般久久沒有出聲,室內陷入一片安靜。
西洋鍾想起報時的聲音,劉瑾回頭看看,此刻正是戌時。
報時的聲音剛剛落下,劉一焜便開口說道“永嘉十三年,因驛遞困乏導致軍情傳遞變慢,當時倭奴破興化府城,齎報人以驛馬不時應付為由,延時四十日始得達京,後兵部上書力薦解法,‘則立法之弊,可驗已故臣與戶部尚書往複谘議,皆斷以為,驛遞錢糧複舊規,盡留本地方供應,而後可責其傳報聲息,不致誤事此。所謂捐小利、存大體,計之得者也。後泰宗皇帝聽從兵部意見,乃令嚴行各撫按官,責令該道從實查理,不許侵濫。如有坐視者,參奏,重處。”
“隻是,當時的改革也不過是一紙具文,還是失敗告終。後亦有人道,驛傳雖弊,亦不當輕議變法。如今你說提之法……不敢說能行,隻少老夫看來,可以考慮。”
“侄兒卻是被那句話打動的隻要將朝廷變成既得利益者,那麽一切立場、角度都會不同!”
劉一焜訝道“說的好!此話也是那鄔姑娘說的?”
“沒錯!侄兒是這樣想的,所謂在商言商,如果有人利用職務貪汙濫權破壞驛遞的正常運作,朝廷做為最大股東,豈不是最大的受害者?而且這法子最妙的是用商業方法去經營,不僅公私都能兼顧,還能賺取利潤,這豈不是一舉幾得的好事嗎?”
“老夫如今想來,驛傳改革之所以屢改屢敗,恐怕就是沒有想清楚到底誰是既得利益者。”
“嗬嗬~那丫頭還有一句話,叫什麽……要運用經濟杠杆去調整,而不是違背經濟規律的人為幹涉。”
“這話看似明白,實際又不懂,那你說什麽是經濟規律?”劉一焜問道。
“侄兒想的就是,商人做買賣都是以賺取利潤為目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這是說人心所向,賺取利潤不都是大家共同的目的嗎?所以經濟規律應該指的是人心所向。”
“那伯父,如果,侄兒是說如果朝廷答應,那咱劉家……”可否參與?
“唔……”劉一焜沉吟片刻,道“隻我劉家恐怕不現實,而且皇上也不會答應。”
“那就聯絡各地商幫,包括我福建商幫共同來參與此事?”
劉一焜搖搖頭,道“如今說這還為時尚早,應當先想由誰來上這提本?這節骨眼你伯父我是不合適提的。”
“侄兒猜伯父想讓戶部尚書古大人來吧?”
“嘿~!你這小子,何時學的那麽精?”劉一焜笑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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