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露兄會麵
從衙門的角度來看,是秉持‘息訟’原則,出於此種考慮,遂製定了諸多規定,比如增加訴訟成本,限製訟狀的格式、字數,使上訴之人每每不能自伸其詞。再比如審轉複核及官員的考核製度等,都是間接增加上訴人訴訟的難度。
是以當鄔闌交了諸多費用,走了諸多流程後,內心無以言表,甚至有些後悔當初的衝動。畢竟有比較,現代司法體係健全,基本能保證公正合理,可當下的時代,平民百姓要打場官司還真難。當自身利益受到損害時,還能依靠誰才可以討回公道?
趙夢麟是陪她一起走了衙門的訴訟流程,看她一臉懨懨的樣子,心知她是有些後悔,想了想,道“表妹可是有些後悔打官司?”
鄔闌搖搖頭,半晌,又點點頭。
其實鄔闌此刻的內心,沒來頭湧出一些厭世情緒,這是自穿越以來頭一次有負麵情緒,今世前世的對比太鮮明,竟讓她有了一種尋找回前世方法的念頭。
要想回去,就一定要知道自己從哪來!那自己到底是從哪來的?鄔闌暗暗思忖著,這還是她第一次對自己的身世有了一種強烈的求知欲。
“為什麽沒有‘她’的記憶啊?”鄔闌輕聲喃喃。
“嗯?表妹說什麽?”趙夢麟問道。
“哦,沒有什麽,我隻是……”
趙夢麟以為她在擔心訴訟,道“且聽表哥一言,其實這事最好的解決法子是堂下調解,上了公堂撕破了臉,就再沒有轉圜的地方了。你所告的都是商幫行會,他們本來都是一體,勢力頗大,就算贏了官司,往後表妹做買賣……是否會受影響?”
“表哥說的是,這點我也考慮過,但這事本來我就是受害者,又怎好我先提出來?”
“也是,總要有人遞梯子來才行……要不表哥想想辦法?”
鄔闌莫可奈何看著他,點點頭,道“好,那就麻煩表哥了。”
翌日,鄔闌應了行會之約,又一次來到露兄茶樓,同行有表哥趙夢麟,及隨行的嬤嬤。
露兄的二樓,同一樓完全兩方天地,時人對喝茶極為講究,除了力求茶質、水質、泡法和茶器精良之外,更是把飲茶上升為精神和藝術的享受。享受自然也離不了環境,就如飲食佳境的獲得,一在尋,二在造。尋自然之美,造鋪設之美,天然人工都罷,美是無處不在的,靠了尋覓和創造,便可得最佳的飲食環境。
而所謂飲茶環境,除了美景和美物外,更要講人品、事體。露兄不同於五柳居,也不同於撫萊閣的聽海茶室,在這裏飲茶,它可以隨著飲茶人的心境不同而變化,即可有山水間的恣意形骸,也可有高遠清靈的心靈享受,更可有……鄔闌這般的不帶入感。
今日鄔闌著了男裝,這時代著男裝的女子不在少數,雖著男裝,梳男頭,但也不會刻意回避女性特征,這樣反而有一種奇異的效果。鄔闌這身裝扮,粗粗一看,像一膏粱子弟,但走在無間公子身旁,真是應了那句話,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番光景,一路來太過引人矚目,所到之處,人們無不先詫異,再目眩神迷,最後掩嘴一笑。鄔闌也不介意,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麵,趙夢麟稍稍落後半步,嬤嬤則在最後跟著。
就這樣,鄔闌三人來到那間茶室門口,門口侍立著小僮,很快又將她三人引入門內。進門之後並非茶室,入目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景致,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頭頂上藍天白雲……
鄔闌訝住,腦海裏飄過一連串問號,這是露兄?怎的和之前所見完全兩樣?趙夢麟見她驚詫,微微一笑,解釋道“這就是露兄最獨特之處,這間與其他雅間不同,不見凡塵俗世,取的就是鬧中取靜,大隱於市之意。”
“哇……”鄔闌的驚詫難以言表,果然是高檔茶樓,內有大乾坤。
“但這是怎麽辟出來的?”樓層中居然還有露天景觀!
“這裏本是茶樓後方的一片樹林,地勢略高於前麵,主人家建樓時就想了把這片樹林也納進樓中,與樓融為一體,成為樓中的世外桃源。”
“果然奇思妙想!”鄔闌讚道。這設計師真是牛逼!
“一般茶客不會來這裏,隻有主人允許的貴客才能來此閬苑。”
“這裏叫閬苑?那主人家又是誰?表哥知道嗎?”
趙夢麟輕笑一聲,無奈搖頭,道“哎~,表哥也隻來過一次,至於主人家是誰?表哥也不知啊。”
三人順著樓梯向下走,這樓梯並不陡,蜿蜒盤繞緩緩而下,待下到地麵,眼前又是一條林中石徑,穿梭在林間,猶如大自然中徜徉。這裏遍種蘋果樹和櫻桃樹,如今已是春天,枝頭已發出嫩芽,想來要不了多久便會綻放,再到那時,又是一派別樣風情。
走到林間空地,有一寬敞的四方亭,方攢尖頂,立在木質的平台上,更妙的是這木台懸於地上,是以整個四方亭猶如漂浮在空中一般。
鄔闌忍不住再次驚歎,道“這是何人設計?真是妙啊,妙不可言!”
趙夢麟道“確實奇思妙想,至於何人設計,那就隻有問主人家了。”
這四方亭四麵敞亮,下方圍一圈欄杆,上方竹簾半垂,四周樹影搖曳,簷角半遮半現。此時亭間已有人在,三人在小僮的引導下也登上了木台,來到亭中。
這亭子闊兩丈有餘,是以七八人在其間,並不覺得擁擠。鄔闌除了郝大壯,其他人並不認識,她略微掃了一圈,見眾人對於她的到來,神情似乎頗為複雜。
主人家是一四十來歲的儒雅男子,稱大先生,蓄美須,著一身道袍,無甚特別,連料子也是普通的紫花細布。郝大壯則代主人一一作了引薦,其中兩人正是那日帶頭砸了報社的茶商,還有一人是鹽商萬家,彼此都打過照麵後,鄔闌三人便也落座。
這茶亭中間是茶灶,茶灶旁垛一長條案,上置一應焙茶器具,諸如商象、歸結、分盈、遞火、執權、漉塵、靜沸等十幾樣,另還有貯茶器具苦節君、雲屯、烏府等不一而足。案頭還頓置小罌若幹,箬包苧紮,想是大先生常用之物。
烹茶之人乃十三文僮,是大先生的茶仆,此時正箕坐在茶灶旁,灶下埋金炭,小僮用麩炭引之,先燒至紅,去了煙焰,再灶上置一錫銚。另有一大甕,貯滿山泉水,敲開甕口覆蓋的厚箬,小僮用瓷甌輕輕舀出,又緩緩傾於銚中。此時灶中炭火旺燒,水一入銚,旺火急煮,待有鬆聲,去蓋,小僮俯身觀其老嫩,蟹眼之後,水泛微濤,泡茶正好。
候湯時,小僮按人取茶,用竹箸夾茶放入滌器中,以不太滾的水滌之,去掉塵土老梗之後,再以手溺幹,另用深口瓷貯之,抖散待用。
茶壺選的供春壺,大小適宜,用它泡茶、斟茶,正應了那句一器成名隻為茗,悅來客滿是茶香。而茶,乃一品岕茶,湯色柔白如玉露,啜一口,似又似花香,更妙的是還有嬰兒體香。而且此茶鮮活,貯壺良久,其色依然如玉。
鄔闌今日來此品茶,一切皆是頂級,也不知是哪輩子積的福,還是沾了誰人的光?滿座客人隻有她與表哥兩人有此榮幸,連表哥這樣的名門世家公子,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何況鄔闌。她心裏狐疑,看著表哥,而他也一臉不解,搖搖頭,意為不是他安排的。
不是表哥又是誰?
鄔闌心裏有諸多疑問,但表麵還是一臉平靜,一壺茶隻斟二巡,頭巡鮮美,二巡甘醇,三巡意欲盡矣。二巡過後,大先生率先開了口。
“久聞鄔姑娘大名,今日老夫有些問題想請教鄔姑娘,算是代行會的眾多商人請教,不知可否?”
鄔闌微微頷首,道“大先生,您盡管問。”喝了那麽久的茶,是該談點正事了。
“老夫也看了那篇文章,雖不知這位米其林是何許人也,但他的文章倒是令人耳目一新,不知鄔姑娘可知這位?”
“非常抱歉,大先生,恐怕我不太方便透露他的消息,不過呢,既然我家報紙刊了他的文章,也代表我是同意他所說的。是以,如果大先生有問題盡可問。”
“那也好,鄔姑娘你是怎麽看待這位米其林所說的商業稅及恤商法?”
“這事隻能從國家層麵來討論,站在私人或者某一行業麵前討論,沒有意義。在做諸位年紀都比我長,也經商多年,這些年來,無論是朝廷上下,還是國家內外的變化,想必也比我體會的深。經商做買賣的越來越多,朝廷在商稅上的收入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高。這是好事,但反過來看,商人並沒有因為稅交的多,而地位有所提高……”
“鄔姑娘說的固然對,但士農工商,自古不都這樣嗎?況且如今朝廷比之國初那會,咱商人的處境已是大有改善。”
鄔闌看著這位,笑笑,道“大有改善就夠了?而且確如你所說真的有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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