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各方反應
季敏安坐上了馬車,馬車沿著淮清橋走,過應天府管糧廳,就是淮清橋大街,按察司衙門就在這條街上,同慶堂就在離這條街不遠的另一條街上。
馬車裏,季敏安又想起鄔闌,記得初次見她時,眼神冷漠,拒人千裏之外,仿佛天地間任何事任何人都與她無關。今日再見,猶如換了魂魄一樣,那眼裏流淌著三分溫情,三分慈悲,還有兩分狡黠,外加一分堅韌。是什麽讓她有了這樣的變化?
自從上次在城門分別後,其實季敏安很少再想起這個女子,平日裏忙碌的時候居多,即便能空閑下來,也被瑣事纏身。那份報紙他自己也愛看,隻是並不知道是跟她有關,直到看到那份《聲明》,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一直以來,他都在關注她的消息,甚至還為她的種種‘壯舉’而由衷讚歎過,隻是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她就是鄔闌。
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不經意就闖入你的記憶,又讓你蒙蔽了雙眼,終於幡然醒悟時,她卻離開你很遠很遠。
當夜幕降臨,城市中的燈火已然照亮大地,日複一日從未暗淡過,這是一個盛世年代,燈火下芸芸眾生,夜以繼日為生活而辛勤勞作,換來可口的食物和幹淨的衣衫,讓人在吃飽穿暖之後,又想有點不一樣的追求。
“買報嘍,買報嘍,最新《商業期刊》,弱女子勇敲登聞鼓,為百姓血灑公堂!賣報嘍~賣報嘍……”
正在醉仙樓二樓的宋雯聽聞一驚“啥?最新的?”
“誒誒誒~,那賣報小子,等著誒!”宋雯從窗戶伸出頭去喊住賣報小童,然後幾乎連滾帶爬的下了樓梯,又跑出醉仙樓,他的舉動把樓裏一眾人都給弄的一驚一乍的。
跑到街上把那賣報小子攔住,道“你說是新的一期?”
報童從斜挎包裏抽出一遝報紙,拿給他看,“瞧,最新加刊,一個時辰前才趕印出來的,今兒的最新消息,弱女子勇……”
“得得得,這遝都我都要了,”懶得聽報童嘮叨,索性自己買了慢慢看。沒有散錢就從錢袋裏摸出一角銀子,丟給報童,“拿去吧,不用找了。”
報童一喜,“謝了公子!”收好了銀子正轉身離開,結果又被其他地方湧來的客人攔住,大家你一份我兩份,不消一炷香時間,那報童的挎包就癟了,報紙被一賣而空。
報童見報紙很快賣完,趕忙收拾收拾,準備再轉回發行點再進一些來賣,他喜滋滋的想著,看來今晚賣報又能賺不少錢。
宋雯看著這景象,搖搖頭,笑了一聲,然後轉身回醉仙樓,又蹬蹬蹬跑上二樓,回到包間。
包間裏還有四人,有書院的學生,興社諸子,還有一位建甌劉家的少爺劉瑾。幾人見宋雯手裏拿著一遝報紙回來,紛紛從他手裏抽出一份,然後快速瀏覽一遍。
劉瑾訝道“果真是新一期!”而後抬頭看著宋雯,問“那報童說是多久刊印的?”
“說是一個時辰前才刊印出來的,良卿你瞧,報上記的都是今天發生的事呢。”宋雯指指報紙回道。
劉瑾不禁皺起了眉,暗忖怎麽可能!她是怎麽做到的?
包間裏瞬間安靜下來,每個人手裏都拿著報紙在細細閱讀,俄而,一人突然笑了兩聲,說道“博實兄,你瞧瞧這篇文章,寫得很有意思。”
“嗯,雖不知這位‘叔君’是何人,但從文筆來看,這像是女子的筆觸。”
“哦?那就更有意思了!這篇文章應該是倡和之前‘子木’論田賦的那篇。”
“的確,不過餘以為,這篇稍顯淺薄了一些。其實無論是‘子木’那篇,還是這篇,都未提及一個問題,就是我朝的田賦是以銀兩為基準,還是以產糧的石數為基準?即便是萬曆年間就開始實施的田賦改革,都涉及到了一個糧銀折率,這是一個一直存在的問題,隻是不知為何從未有人提出過異議。”
“對啊!如以產糧石數為基準,在折納上勢必存在差別,比如官米和民米之差,是否按市價進行折算等等。”
“那是不是可以說從萬曆年就推行的‘一條鞭法’,之所以如此困難,其根本原因就是這個‘糧銀’和‘銀糧’問題?”
“賦稅改革,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不是一個簡單的折率就能完全解決好,又豈是一兩篇文章就能說清道明的?”
“既然一篇兩篇無法說清,不如咱們也學這兩位,在報紙上刊發文章,闡述自己的觀點,豈不妙哉?”
“嗬嗬,南垣兄所提這法子好!博實兄,你以為如何?”
“餘正有此打算,前些時候與諸位所討論過的問題,已寫成《擬獻策皇帝書》,不如借此發表,說不定比直接上書還有用處。”
“良卿,你劉家是大書商,你覺得這《商業期刊》如何?”
劉瑾笑了笑,沉吟片刻,道“諸位想必還記得上次賞花宴之前的‘熱鬧’,始作俑者不正是《商業期刊》?覺得如何?”
“妙!這始作俑者是個奇才,如此說來良卿是很看好這家報紙?”
“不錯,不妨告訴各位,我劉家正有打算,同他家合作辦報。”
“哈哈~,這是否就叫做具有商業頭腦?”
酉時末,醉仙樓一如白日的熱鬧非凡,而此時此刻縣衙,也是燈火通明。馬縣令晚膳之後,並麽有回夫人那裏,而是繞過跨院,又回到了三堂。
這三堂是他日常辦公地,也是處理機要案件的地方,主簿陳林同在三堂。
此刻的馬縣令心情可不怎麽好,眉頭一直攢著,臉色也不太好。桌上也有一份報紙,自然是新出的一期,馬縣令已久久沒有說話,陳主簿站在他身旁,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他身上的低氣壓。
陳林思忖良久,還是先開口說道“大人,下官覺得,這事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轉圜?那你倒說說如何轉圜?”馬縣令睨他一眼,問道。
陳林笑了笑,回道“大人,不妨先捋一遍這事,首先,起因是王家的麒麟閣嫉妒撫萊閣搶了生意而心懷怨恨,於是掌櫃找到王貴,希望王貴借著王家的勢來收拾撫萊閣;而王貴呢,正好認識賈六,於是許了賈六好處,讓賈六出麵;賈六又恰巧知道汪翼想借謝侯爺的路讓自己更進一步,而謝侯爺又喜愛雨花石,是以賈六建議他‘投石問路’;雨花石價格昂貴,汪翼無力負擔,就想以征丁役的方式來解決,當然,這也不是不行;賈六又正好答應王貴解決撫萊閣問題,是以,兩者一結合,就有了這個荒唐的事件。”
馬縣令聽了陳林所講,也將這事前後想了一遍,又問“然後呢?又如何轉圜?”
“撫萊閣正是以此為狀告的理由,將他三人告到應天府,大人想想,對於臨時征役,您頂多隻是擬同意,而非同意,這字麵意思就是意思,那賈六才是承擔主責之人。”
“照你的意思,本官就一點都沒責任?”
“您有,您對屬下監管不力!是以,轉圜餘地在此。”
馬縣令連忙問道“哦~怎麽說?”
“大人怎忘記了?《大明律》所規定‘凡公事失措,自覺舉者免罪’,您這就是公事失措,是以可以選擇自劾。”
馬縣令道“所以自劾減責?”
“皆是為免被彈劾,當然大人也可名為自劾,行勸諫之實。勸諫聖上減天下州縣吏,此為一;禁止以吏役征財,年五十以下,堪用者存留,此為二;進士、舉貢、雜流三途並用,無偏廢,此為三;改幕職任命,州縣需常備谘詢之人,此為四。這樣一來,自劾其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不但不會對您有任何影響,說不定還會得益於此。”
“哈哈~,妙計!不過,尚有一點,如今本官正處在升遷關鍵時刻,此時自劾,是否依然會被彈劾?甚至影響擢升?”
陳林又微微一笑,道“您都先自劾了,還彈劾啥?再者,從國初至今,凡對自劾官員的處理當中,真正被嚴厲處罰的不足十之一,十之九都為象征性處罰甚至不作處罰處理,況且您是在行勸諫之實。是以,大人您品,您細品?”
“唔……似乎的確如此。”
戌時過半,右都禦史孫家正房,整間房裏燈火通明,孫夫人還尚未歇息,手裏拿著一份報紙,同樣在細細品讀。貼身嬤嬤見時辰實在太晚,便上前輕輕勸道“夫人,明兒還要早起,您……”是不是該休息了?
半晌,才聽見孫夫人長歎一聲,道“瞧這報紙寫的,就如身臨其境一般!雖然文筆樸實無華,正是這樣的樸實,才越讓人覺得揪心的疼!”
“哎!”說到報紙,嬤嬤也不無感歎“是啊,一個女子如何能受得了杖刑之苦?光想想都覺得疼,別說還生生受了十杖!她卻一聲未吭,真是……哎!”
“好在老爺能及時趕到,否則,三十杖下來,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可不是!幸好老爺聽了夫人的勸去攬下這事。”
孫夫人一聽這話笑笑,道“他哪是聽了我的勸,這男人與女人對事情,衡量得失的標準不一樣,隻是我恰巧說到了他心坎上而已。”
“那也是夫人您的功勞啊。”
“撲哧~,”孫夫人忍不住笑出了聲,又道“好吧,都是本夫人的功勞!對了,老爺這兩天都在衙門裏不回來,東西可讓人收拾好了?明一早還使人送過去呢。”
“早收拾妥當了,夫人您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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