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促織 促織
對於欺負到頭上的事,自然要還擊,不能給欺負之人以任何有機可乘,否則就會一輩子被人欺負。世道艱難,求生不易,在法治不健全的集權社會,要想反擊成功又能全身而退,不損絲毫,那就得好好想想了。
靠誰?
趙家?沈先生?王爺?郝家?這些人鄔闌也不是沒想過,隻是念頭還沒冒起來,就被立馬被否。遠水救不了近火,何況他們是不是遠水還要兩說,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靠自己,那就得講技巧,講謀略,不能撒潑打混,民與官鬥從來就沒有好下場。別以為登聞鼓真就是老百姓的救命稻草,自古越級上訪本就是當政者最厭煩的事情,“告狀者,於登聞鼓下及長安左右門等處自刎自縊,撒潑喧呼者,拿送法司,追究教唆主使之人,從重問擬”!也隻有朱元璋才會天真的認為,隻要有了“登聞鼓製度”,天下就沒有貪贓枉法之人了。
自己有冤,不能自己說,要以別人之口說出,這樣才有說服力。是以,鄔闌定下的策略就是先製造話題,製造影響,再帶出話題,讓更多的人為冤情發聲,為不合理的賦稅徭役製度發聲。至於話題最終能被帶到哪裏,其影響力或者破壞力如何,這就不是鄔闌能控製的了。當然,這其中得避開一些容易引火燒身的因素,比如,避開王家、謝家,這兩龐然大物動動小指頭都能把自己碾死;二是避開國家現行的製度法規,這不是一個小小庶民能觸碰的。
登聞鼓肯定要去敲,但不是為申冤而敲,是為了製造話題“演”一出戲,鄔闌要扮演一個人設完美女子從小失孤,與老仆相依為命,但自立自強,從不給國家添麻煩,奉公守法,不僅養活自己,還為國家交糧交稅,因此而遭到小人的打擊報複……
示弱固然會被同情,但不會引發共鳴,鄔闌要的就是不同階層的人都為此發聲,越多人發聲,言論才會上達天聽,這就比自己一人的呼號奔走強的多。
手段有了,自然還得有工具,那就是報紙,上次成功運作了賞花宴的商業營銷,並且獲得巨大成功,仿佛就是此次事件的預演,所以,鄔闌心裏多少有了些底氣。
至於新聞審查問題,事實上,鄔闌的小報涉及的朝廷邸報內容相對較少,而且有針對性,大部分新聞皆來自民間,以及自創內容,即便有引用,也是從公眾途徑裏獲得。《商業期刊》發行量大,也是得益於其新奇有趣的自創內容。
記得上輩子中學時學過《促織》一篇古文,當時特別同情文中那一家三口,而如今,類似的事情就真實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怎麽看都是一個天大的諷刺。同情自己嗎?內心複雜,一言難盡!隻可惜自己沒遇見神仙,要不然怎會還為這些事絞盡腦汁,誰不想安安定定的生活?
舒岱宗看完鄔闌改寫過的《促織》,沉默了好久,茶室裏,隻有紅泥小爐上的陶甌煮水時發出的汩汩聲,除此之外,再無一絲聲響。茶香嫋嫋,可再也蕩不去沉重的心思。
“姑娘,叔汗顏!原本覺得姑娘策劃的這些事,有點異想天開,沒想到姑娘一直想的就是為那些受勞役之苦的百姓發聲!《促織》裏那成名一家,到底是‘一人飛仙,仙及雞犬’,可是現實中,哪有那麽多‘天將酬長厚者’的好事?”
鄔闌笑笑,道“也不全是為別人,當然還要為自己,其實發這篇文,我隻是想讓更多的人注意到一個事實,‘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不可輕忽!你我也是民,為民發聲,就是為自己發聲。”
“沒錯!誰能說這樣的事情一定不會落在自己頭上?今天我為別人發聲,明日就有別人為我發聲!”
“對!這隻是第一步,接下來,我會以撫萊閣當家人的名義再發一篇聲明,一是曝光麒麟閣的陰謀,二是揭露衙門胥吏的詭計,三是告訴天下人,我將在聲明之後前往應天府敲登聞鼓申冤。所以從現在開始,有關此次事件,將以‘現場直播’道方式,完完整整的呈現在讀者麵前。”
“現場直播?”
“就是讀者雖然看的是報紙,但依然有身臨其境的感覺,而且任何細節都不會漏掉。”
舒岱宗眼睛一亮,道“所以姑娘才讓寫手們現場寫新聞稿,然後報社搶時間印刷出來,就因為這個‘現場直播’?”
“嗬嗬~,正是!所以才會要求各個環節都緊密配合,否則達不到‘現場直播’的效果。”
“叔完全明白了!姑娘放心,這次咱一定能做得比上次還好!”
《商業期刊》之所以能從眾多的邸報、邸抄、條報、雜報、閣抄、京報中脫穎而出,自然有其原因。一是內容豐富多彩,政、經、文史、專欄、廣告、娛樂八卦,應有盡有;二是受眾廣泛,並非隻有官員士紳,它同樣深受老百姓喜愛。三是形式靈活多樣,鄔闌借鑒了許多後世的網絡運營手段,及網紅運作方式,是以,它就成了‘永遠被模仿,從未被超越’的典型。
期刊上就有李道汝的長期專欄,他的文章文采斐然,字字珠璣,深得讀書人的青睞和推崇,而且有一批忠實的讀者粉絲。同樣那說書的柳小麻子,也有小說專欄,像郝老爺這樣的資深粉絲,自然不會錯過。而最受歡迎的,被天下女子奉為圭臬的,還是米其林。
名字已好久未見諸報端的米其林,又發表了新文章《促織》,是以這一天的報紙很快一售而空。當人們還驚異於最懂女人的米其林,為何寫了這麽一篇文章?第二天,撫萊閣當家人就發表了一篇《鄭重聲明》,同米其林的文章前後一聯係,人們這才回過味來。有忠實粉絲立即四處打探,果然,其前因後果很快就在曲中、閨閣、後宅裏流傳開來。
當然,人們的關注點各有不同,鄔闌的人生遭遇受到了女性群體的極大關注。這世界就是這麽奇怪,弱小者並不會被世人憐憫,因為人類世界一樣遵循叢林法則;而像鄔闌這樣“離經叛道”,甚至“大逆不道”的,反而會引發共鳴,因為人都有同理共情心。尤其當自己無法做到時,總會‘感情移入’,仿佛她的遭遇就是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她的反抗就是自己內心深處的表達。
而當權者關注的卻是“有人要擊登聞鼓”,
剛剛到任的應天府府尹吳翰,屁股還沒坐熱那府尹的位子,就“被迫”麵對這一考驗,此時他在看小報,氮素……卻邊看邊笑,仿佛在看什麽有趣的事情。
“嗬,嗬嗬~,有意思。”
師爺奇道“大人,所謂何事發笑?”
“頭次見人敲登聞鼓還事先告知的,你說有趣不有趣?這是要告知本官,為她做好準備?”
師爺笑道“那大人是準備還是不準備呢?”
吳府尹眉毛一挑,道“這都告知天下了,當然要準備!不僅要準備,還要妥妥當當!”
師爺應道“是,那下官一定會準備的妥妥當當。”
“不過說起這縣衙……本官就不太理解了,就說這縣丞,想坐上縣令位子也無可厚非,那麽多法子不用,偏偏選了最笨的一個法子,這不明擺著給別人遞把柄嗎?”
“嗬嗬,下官也是迷惑不解,就算馬縣令擢升,他也可舉薦一人代替自己的原職,不外乎被舉者給‘頂頭銀’罷了,這本來也是不成文的規矩。謝侯爺愛雨花石這不假,他就沒想過一個品相出挑的雨花石,恐怕比那京城的肥缺都貴上不知幾倍。這位倒好,舍近求遠,舍易就繁,真不知怎麽想的?”
“這下好了,不但把柄被人拿捏住,還弄的天下皆知。難怪人苦主要來敲登聞鼓,這口氣誰咽得下?”
“可不是!不過話又說回來,大人,您剛上任就碰見這樣的事……”
“嗬嗬~師爺啊,你得這麽想,有時這好事未必就是好的,這壞事,也未必就都是壞的。本官倒是想看看,這事最後會成一個什麽樣子?”
“大人的意思是並不阻攔這位苦主來敲聞登鼓?”
“為啥要阻攔?真正的好戲是越後麵越精彩,這位鄔姑娘演的才是最精彩的部分!”
曹家,半山町書齋,
曹淓毓緊鎖眉頭,就這麽樣已經快一個時辰了,赤沙早就稟完打探來的消息,可是主子一直不發話,他也不知道還要說什麽。
“主子,其實在下不太理解鄔姑娘的做法,登聞鼓可是那麽好敲的?先不說冤不冤情,首先滾釘板就有可能非傷即殘,這衙門大堂還進不進得去……”
“好了,吳翰那裏你去跑一趟,說撫萊閣這案子……酌情處理。”
“酌情?”赤沙一愣,心想這酌情……怎麽個酌法?酌到什麽程度?
“要是吳大人問起來,在下怎麽說?”
曹淓毓扭頭看著赤沙,眼裏閃著危險的光,荃叔看他神情不對,連忙打著哈哈,
“你個臭小子,平時看著精明能幹,怎麽關鍵時刻就傻了?你以為你是吳翰?你就這麽說,人家自然明白!還不快去,再耽擱,人鄔姑娘就真可能……”
赤沙一聽渾身一震,連忙道“在下這就去!”
看著赤沙離去,荃叔稍稍鬆口氣,又想了想,問曹淓毓,
“主子,你說鄔姑娘這法子能行嗎?”
曹淓毓默然半晌,才道“不知道,或許……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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