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賞心樂事誰家院
凡人之動而有節者,莫若舞,肄舞所以動陽氣而導萬物也;
樂舞合節,謂之中和,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載……
在那琴台之右,獨搭了一座高台,四周沒設圍欄,若舞者在上麵翩翩起舞,如果沒有過硬的功底,很容易掉落。而觀者遠遠望之,看舞者猶如在刀鋒上起舞,則別有一番刺激。
能在這上麵起舞的,除非對自己的舞技特別自信,否則就是出醜,說不定還有生命危險。這確實嚇退了想在舞技上一決高下的閨秀。
隻是錢小繯不在其列,這錢家小姐不說其他,舞技倒是挺高超,想來也是下過苦功夫磨練過,就是不知這錢家出的寵妃是不是也是憑著舞技才得了當今聖上的愛寵。
裙翩似飛鸞,長袖如回雪,錢家小姐跳的正是巾袖舞,這舞時而長袖拂垂翻飛;時而揚袖、轉袖;時而又飛舞騰躍;時而又回旋慢舞。觀之的確能奪人眼球,連上座的眾位貴賓都讚歎有加。
一曲舞完,錢小繯來到座前,朝眾位貴賓盈盈一拜,身姿曼妙無比,連一本正經的張大學士都不禁暗讚一聲。那錢妃曾見過一次,記憶尤深,真可謂傾國傾城,是世間罕見的尤物。如今這妹妹容貌雖不及姐姐,但舞技超群,也不遑多讓了,如此看來生一個好女兒也是一件很劃算的事。
綠茶婊正經起來也是很能迷惑人的。
大長公主看著座下的錢小繯,微微一笑,道“錢小姐舞技了得,舞姿優美,看的本宮都入迷了。”
錢小繯羞赧一笑“謝大長公主誇獎,繯兒惶恐。”
王老夫人笑著點點頭,道“錢家小姐秀外慧中,以老身看,此次賞花宴的比試應不下前三。”
大長公主讚許道“老夫人說的是,錢小姐的確優秀,舞藝出眾,本宮理應賞賜。”
錢小繯惶惶然,低頭又拜,道“繯兒謝大長公主,老夫人讚賞!隻是,繯兒雖出身世家,但自小就喜跳舞,雖知這於世俗所不容,可繯兒就是喜歡,即便被他人詬病恥笑,也是十餘年如一日的堅持,從不敢怠惰,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才得來今日在座各位的認同,繯兒認為這已足夠,各位的讚賞就是給繯兒最大的賞賜!”
錢小繯一番話情真意切,雙眸閃著星星點點的淚光,臉上還掛著感激之情。大長公主見了也不禁動容,道“好好好~本宮果然沒有看錯!既然錢小姐執意如此,倒不如本宮滿足你一個要求,你大可提出來。”
錢小繯朱唇輕啟,口吐芬芳,道“繯兒與那鄔姑娘一見如故,不知能否請鄔姑娘滿足繯兒一個小小的要求?”
就這樣,鄔闌又一次踏上了貴人的台階,
本來憋了一肚子氣,不過一看到錢小繯,鄔闌瞬間明了是怎麽一回事了。嘿嘿~,精彩的來了!鄔闌心裏暗暗想道。
當錢小繯看向她,眼裏是滿滿的惡意,還有一絲鄙夷,一絲傲慢,如同鄔闌就是一隻隨時可以捏死的小螞蟻。
鄔闌心裏不屑,並不理會她,先對著上座的王爺行禮,隻是這動作還沒開始,王爺就快速道“免了!”
“王爺,禮不可廢……”鄔闌好心提醒道。
王爺心頭一哂,暗罵一聲不知好歹!
大長公主開口道“鄔姑娘免禮吧,此次叫你來是希望你能滿足錢小姐的要求,不知鄔姑娘意下如何?”
謔,直接來陽謀啊!
“不知錢小姐希望我做什麽?”
錢小繯眼珠一轉,道“久聞鄔姑娘廚藝了得,想必也是出於喜愛,正如繯兒喜愛跳舞一樣。繯兒今日與鄔姑娘一見如故,繯兒也萬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同道之人皆是不懼世俗眼光,執著於內心喜歡。所以繯兒就想著與鄔姑娘分享心中的摯愛,共同體會其中的樂趣。繯兒雖不精於廚藝,但願意去體會其中的樂趣,同樣繯兒也想讓鄔姑娘體會跳舞的樂趣呢。”
此話一出,在場的沈孝茹就皺起了眉,望著鄔闌,眼底透著一些擔憂。
鄔闌盯著錢小繯,末了才道“你想讓我跳舞?”
錢小繯眨眨眼睛,笑道“就是不知鄔姑娘敢不敢去體會?”
鄔闌也眨了眨眼睛,道“錢小姐伴舞?”
錢小繯一噎,旋即又道“果真是一見如故,如此也無不可!”說罷悄悄瞪了鄔闌一眼,眼神裏充滿挑釁。
鄔闌聳聳肩,並沒出聲反駁,那就意味著默認。這倒是讓王爺有些驚訝,本來還想看鄔闌怎麽耍小聰明躲過去呢,這下倒有些看不透她了。
在座的王老夫人也是同樣想法,她一雙眼睛看人看了幾十年,對人性了如指掌,對鄔闌的印象固然不錯,但不知深淺的膽大妄為,她亦是不讚同。
陳寶也是暗暗搖頭,也不知這鄔姑娘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這麽明顯的局都看不出來?
大長公主開口道“既然鄔姑娘應下了,那就去準備準備吧。”公主的金口玉言一出,就再也沒有機會反悔了。
而且沒過多久這消息就傳遍了,今天在場的無論男女賓客沒有一個看好,包括青山,隻除了張嬤嬤。
青山問道“嬤嬤不擔心你家姑娘嗎?”
嬤嬤笑著答道“老奴深知我家姑娘很有本事,所以不擔心。”
“你家姑娘可知那錢家小姐深諳舞藝?有時連我都自歎不如。”
嬤嬤篤定道“那錢家小姐再厲害也沒我家姑娘厲害!”
青山無語了,這嬤嬤怎麽認死理說不通?豈不害了你家姑娘!
鄔闌換好了衣衫,她這一身並非舞裙,下裝是寬鬆的闊褲,褲腳紮緊,腳蹬一雙軟底鞋,就這樣登上了舞台。錢小繯早在此等候,此時的她又換了一套舞衣,明豔亮麗,臂上還挽著長長的巾袖。巾袖舞之美就在於運動中產生的形式美,所謂香散飛巾,光流轉玉,用肢體語言去表達精神上的無限自由和延展。
她瞥一眼鄔闌這身不倫不類的打扮,鼻子裏哼出一聲,一臉鄙夷。
舞台上還垂著長長的綢吊,足有三層樓高,這是鄔闌特意要求的。錢小繯不明白她為啥如此,在場所有人都不明白,隻有嬤嬤一人清楚,因為平時見多了鄔闌玩綢吊。
鄔闌笑眯眯的看著錢小繯,道“錢姑娘打算跟我過不去了?”
錢小繯冷笑一聲,道“哼,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哈哈~,”鄔闌仰天一笑,道“你幾次三番的算計,說實話,我都不想陪你玩兒了,就這點道行?你太天真了!”
錢小繯為之氣結“你!”
“別你啊我的了,既然你要伴舞,就不來點音樂?”
“你!”錢小繯隻感覺肺都要氣炸了,手指著鄔闌不停的點,就是喉嚨裏冒不出一個字。她還真沒遇見像鄔闌那麽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這時她反倒不知該怎麽辦了。
台下人雖然不知她倆說了啥,但看這表現就知孰高孰低,曹淓毓也在看高台之上的鄔闌。老風卻有些疑惑“這鄔姑娘會跳舞嗎?就跑上去?”
阿閃一拍腦袋,道“平時見她常在綢子上纏來繞去,不會是跳那個吧?”
“纏來繞去?這是哪門子舞蹈?”
老風想象不出“纏來繞去”的舞蹈是什麽樣,阿閃雖然見過,但也不知怎麽形容更恰當,這二人正比劃著“你說我猜”,就聽得一管簫聲從這方響起,其聲嗚嗚然,仿佛是在催促台上的舞者,吾將倚舞而和之。
二人回頭,見主子好端端的坐在席間,眉頭輕鎖,似乎也在凝神細聽。兩人互看一眼,都是驚詫不已。
台上的鄔闌自然也聽到了,不僅聽到了,還辨出這就是剛才琴簫合奏的那曲《左手指月》,隻是節奏有些變化。順簫聲望去,就在剛才曹淓毓站過的地方,一翩翩濁世佳公子傲然站立,手中執簫,伴著簫聲幽咽,有一種出奇的美。
有那麽一瞬間,鄔闌竟鬼使神差的聽懂了簫聲所表達的情緒,這讓她自己都感覺到驚訝。於是不再和錢小繯廢話,抓住綢吊一繞,綢子便緊緊扣住手腕,踩著節點,身子騰空而起,鄔闌就這樣“飛”了起來。錢小繯見鄔闌騰空而起竟嚇得叫出了聲,而後眼睛死死盯住她,全然忘記自己還是伴舞的。
台下人看的清清楚楚,但何曾見過這樣的表演?整個筵席上的嘉賓仰頭驚歎,連王爺都驚的瞪大眼睛。隻有阿風特別興奮,“瞧瞧瞧,這就是纏來繞去的舞!老風你也忒笨了,怎麽說都不明白,這下該懂了吧?”
綢吊隻是鄔闌平時用來健身的,類似空中芭蕾、雜技、柔術的結合,如果配上音樂,確實特別有美感。利用長長的綢吊纏繞身體作為固定,來翻轉騰躍、旋轉下墜,凹出各種造型,尤其能體現鋼中帶柔,柔中有力的視覺衝擊之美。當然對舞者的體能要求也極高,尤其核心力量、臂力和柔韌性。
老風確實明白了阿風說的“纏來繞去”的什麽舞,他看著舞台上的鄔闌,眼睛越睜越大,表情越來越驚詫。
“這哪是女娃跳的舞!沒有臂力幾乎無法完成,而且下盤也要很穩當!”
阿風深以為然,道“確實!隻有練武之人才有這臂力,難怪平時看鄔姑娘不是纏來繞去,就是舉石鎖甩大繩,要不就是做些稀奇古怪的動作,開始還以為鄔姑娘想去考武舉人呢。”
老風扭頭看著他,戲謔道“你這小子沒事就往隔壁跑?人姑娘做什麽你倒是一清二楚!”
阿風訕笑兩聲,道“就是好奇隔壁到底做啥了,那氣味天天往鼻子裏鑽,饞也不是,惱也不是!就光流口水了。”
曹淓毓開口說道“確實惱人,是得找她好好評評理……”
二人見主子搭話都吃了一驚,但是也沒見主子很生氣的模樣,兩人又對視一眼,心裏各有一把小算盤,自然不言而喻。
再看鄔闌,和著幽咽的簫聲,每一動作都極為輕柔舒展,但張力十足。遠處望向那高高的舞台,鄔闌猶如漂浮在空中一般,一手抓住綢吊,垂下的再繞踝固定,和著曲子轉身抬腿,在空中劈出一字馬,用另隻手扶穩,使整個身體懸空呈三角形,整個動作一氣嗬成。而此段的曲子正好在傷感處,簫聲嗚咽,如訴如泣,鄔闌停在空中,頭微微垂下,用整個肢體的語言來詮釋傷感情懷。長長的綢吊隨風飛揚,曲與舞如水乳交融一般,奇妙的和二為一,仿佛人世間所有的情感,此刻都匯集在此情此景,此曲此舞之中。怎能不令人動容,動情!
青山同樣深諳舞道,此刻的她竟是淚流滿麵……
如此強悍的表現力同樣也打動了曹淓毓,看著鄔闌微微垂下的頭,仿佛周身被傷感籠罩,他隻覺得心房的某一角落,正開始坍塌,曾經堅不可催的意誌,仿佛如一汪清泉流過龜裂的大地,變得柔軟濕潤。
隻有真正有情的人才能懂,唯有愛,能使萬物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