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風流何必待歌筵
轉眼就到賞花宴的日子,梅香園外的馬路一早就被王家的下人整飭一新,路上灑了水,這樣馬車經過時就不會揚起灰土。寬敞的大路上車水馬龍,即便是可並排走兩輛馬車,這一路上看到的馬車也隻在緩緩地向前挪動,沿路都有小廝指揮引路,所以還是次序井然。
入園的門口,丫鬟小廝整齊列隊恭候貴客的到來,客人一下馬車立即就有小廝上來牽馬引導,女客則是丫鬟上前來引至門口,再由負責接待的婆子管家分別引入園內登上軟轎。
鄔闌一早就來到了梅香園,這一路上的景象她看在眼裏,心中也不禁嘖嘖讚歎。隻是她卻不是到大門口,而是隨著另一波隊伍進到園內。
王謝兩家果然是世家大族,連廚房都有專門的命名,這梅香園的大廚房則叫《煉珍堂》,而小廚房叫《行珍館》。
這小廚房是專為薛婉而設,薛婉善廚,雖她自己生性淡泊,於飲食一道不喜肥甘滋膩。但王家大爺卻是個口重的,她便去四處求了菜譜,反複鑽研摸索,嚐試,自創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菜肴。就好比東坡肘子,雖是一道普通的肘子,但其中也不乏體現了蘇東坡與其妻王佛之間的美好感情。所以時下的士族文人無不豔羨王家大爺王愷忮,遂也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來精神意癮他們對往昔生活最美好的回憶。
隻是過去的終將過去,當所謂的學識美德和高貴教養在金錢的陰影裏,逐漸散開淡去,留下來的隻有尷尬,尷尬。這也是為何如今王家大擺賞花宴,而眾人趨之若鶩的原因。
煉珍堂掌理是一老婢,在王家頗有地位,此老婢精於飲食,專管王家兩位大主子的飲食烹飪。雖然時下廚娘地位低下,但有本事的廚娘,也隻有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才配得擁有。而此老婢在王家還司職教授新來婢女,其嚴格不亞於現代招考公務員。百名婢女之中也隻選的出幾位而已,故這老婢也被尊稱為膳祖。
鄔闌是隨一群大廚和糕點師傅來到了煉珍堂,這裏分為好幾個區域,每個區域負責不同的飲食糕點。鄔闌她們到達時,這裏已經備好了許多糕點點心,有五珍糕、酥兒印、雪花酥、糖榧、煮砂團、糖薄脆等,廚房裏丫鬟小廝進進出出,手裏都端著這樣那樣的點心,給各家主子拿去。
而鄔闌要負責的不過是一些看席和看果,她其實無所謂,隻是一旁的小櫻到有些氣呼呼的。鄔闌拍拍她的頭說道“本應如此,也別覺得你家姑娘真的就了不起,這世上了不起的人多了去,就比如那位”,她順手指了指在廚房裏遊走查看的老婢,說道“那位才是真的了不起,咱們隻管做好自己的就是了”。
聽了鄔闌的話,小櫻還是覺得悻悻然,隻是也不再一臉的抱怨。她們拿出準備好的工具食材,鄔闌坐在一角的小幾上,閉眼靜息,做了幾次呼吸吐納,而後睜開眼睛,開始了製作。她兩並沒注意到的是,一旁不遠處的一位嬤嬤正巧聽見了她兩的對話。這位嬤嬤身著素色織錦妝花襖兒,玄色五彩遍地金裙,頭上隻束了一個圓髻,卻插了一支水頭極好的白玉簪子,這裝扮通身氣派,哪像一個下人嬤嬤的打扮?
而這位嬤嬤正是謝大奶奶的貼身嬤嬤,王嬤嬤。這王嬤嬤領了主子的吩咐來廚房裏督查,正巧聽了鄔闌的話,暗暗點頭,心想這小娘子到是個聰明人,不由得又多瞧了她幾眼。
而鄔闌對此卻一無所知,她今兒要做的是糖雕盆景梅花,也就是另一種翻糖人偶。工具並不是專門的,隻是選了幾樣做和餜子的工具來。她先揉好了糖麵,用菊剪一一剪出梅花造型的花瓣,花蕊,再用菊針凹出梅花造型,然後合而為一,成為一朵完整的梅花。糖麵不同於和果子的生皮,它更易發幹變硬,一旦造型完成後,它更栩栩如生,還原度比和果子更佳。
鄔闌的雙手靈活,手指翻飛間,一朵朵糖雕梅花宛如真的一般,在手下慢慢綻放開來。她屏息凝氣,身無旁騖地沉侵其中,完全不知身旁已聚集了一圈的人,他們都停下手裏的活,圍過來靜靜觀看鄔闌的糖雕製作。這當中不乏手藝精湛之人,比如那蕊押班,蓮花餅餤本就是她的成名之作,同樣以雕工手藝見長。此時她正地看著鄔闌,神情若有所思,如果拋開其它不說,她想她也會為鄔闌的精湛手藝所折服。
這盆景梅花的盆,鄔闌取了個巧,用的是巧克力糖漿,而盆景中的苔蘚,則是用茶碾成細粉來做的。說來也運氣好,在她逛花渡頭的那家店鋪時,就發現了有尚未幹燥的可可豆賣,當時簡直讓她欣喜若狂,後來回到撫萊閣,親自烘焙可可豆做成巧克力糖漿,然後又凝結成各種造型的巧克力塊。
巧克力的那種質感,是沒有任何糖能代替的。是以當糖雕梅花完成之後,鄔闌總算鬆了口氣,這才回過頭來找小櫻,不成想竟看到她身邊已圍了一圈人,到把她嚇了一跳“這~這是……?”鄔闌不解地看著大家。
其中一位師傅笑嗬嗬的說道“姑娘手藝精湛,這看果竟做得栩栩如生,不是親眼所見,還以為就是真花呢,誰會想到原來都是糖做的?”
“沒錯,姑娘這點酥手藝堪稱一絕,我老婆子做了那麽多年的點心,還從沒見過這麽精湛的手藝!”
鄔闌不好意思地笑笑“過獎過獎,大家也算是同行,有機會多切磋切磋”。
……
再到園內,這梅香園依地勢而建,園內大致可分為四個部分,園子西南方為大石堆疊而成的假山,風格奇逶壯麗,假山旁還蜿蜒著一索溪水,沿岸栽種著桃柳蘭梅。東南角為一片庭院,山房亭榭樓閣軒館一應俱全。而院子北麵則是盆景園,花棚,和一大片寬敞的園中空地,搭了暖閣,輔以幕帳,可遮風擋雨,四周還圍有欄杆,欄上則掛錦簾綃幕。
進出園內的是一頂頂撐陽轎,頂垂瓔珞,轎兩旁還嵌有玻璃。淑女貴婦皆坐轎進出,來到園中空地。此時園中已有許多賓客,丫鬟仆婦皆穿梭其間,香衣雲鬢,釵鐶琳琅,霎時間好一派花團錦簇的熱鬧場麵。
王老夫人和謝大奶奶當屬今天賞花宴的主人家,而謝大奶奶此時正在招呼幾位當地頗有臉麵的貴夫人。王嬤嬤站在主子身後不遠處,她身邊還立著另一位管事嬤嬤。
這位管事嬤嬤將匯報完事情,就聽她又八卦起了另一件事“我說王嬤嬤,那薛姨娘不過是個妾,今兒又來的都是正頭夫人娘子,獨獨她一個妾在一群夫人間上躥下跳,當大爺寵著就可以壞了規矩?咱夫人是不是也太好性了吧?”
王嬤嬤哼笑一聲,心裏極是不屑,她睨著眼睛,臉上似笑非笑“鄭嬤嬤,您也年紀一大把了,怎還不醒事?先不說薛姨娘如何,光你排宣大奶奶這話,今兒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再說了,那薛姨娘是經過了老夫人和大奶奶首肯的,你說這話豈不是連老夫人都……”。
“誒~誒~,王嬤嬤,可別這麽說,我不過就是看不慣一個姨娘在主子麵前囂張而已,可沒別的意思,您別給曲解了啊”,這管事嬤嬤心知說錯了話,連忙告饒。
“哼!”王嬤嬤重重哼了一聲道“咱大奶奶是好性,可也不是任人編排的!”
薛婉這時正在園中招呼女眷,安排瑣事,忙得腳不沾地。今兒她穿得極為素雅清淡,隻頭上別了一支紅寶石步搖,稍顯出一抹鮮亮靈動。
王愷忮將從前頭抽了身過來看她,見她忙碌不停,本就柔弱的身子更顯弱不禁風。心下不快,立馬冷了臉就要訓斥下人,而園內下人無不噤若寒蟬。
薛婉見狀搖搖頭,把王愷忮拉至一旁,才柔聲說道“大爺,妾不礙事的,真的!”
王愷忮心裏憐惜,難得眼裏閃過一絲柔情,而後輕輕拉她入懷,說道“辛苦婉兒了,爺都知道,過後爺定當補償”。
薛婉看著他,臉上漾出紅暈,本就精致嬌美麵靨更加光彩照人,奪人心魄。
遠處站著劉嬤嬤,見此情此景心裏也隻有暗歎一聲,她家姨娘無論樣貌才情,秉性脾氣,哪樣不好?但終究還是抵不過一個出身。
說道出身,就得講講陳郡謝氏女,也是謝大奶奶的堂侄女,正正經經的謝家嫡女,謝采箐。
這謝采箐乃京城才女,無論樣貌才情教養皆為貴女典範。與當今皇上的親侄女,長公主的小女兒合宜郡主並稱京城雙姝,就如當年的文氏雙姝一樣。
這謝采箐極善琴,且有一古琴,名為“駐電”,相傳她每弄梅花曲,聞著皆雲有暗香。而此時她正跪坐於一株老梅下,雙手撫弄“駐電”,古樸悠揚的琴聲隨著指尖傾泄而出,樹上的梅瓣隨琴聲紛紛飄下,落在發梢,落在衣肩,落在弦上,還落在聽者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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