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禁奢辯
之修一上台,立即引起了台下各世家大戶女眷們的注意。太太們聚在一起評頭論足,竊竊私語,各家小姐呢,不好明目張膽地張望,就用那香巾子遮住臉,隻露出一雙妙目不停的往台上瞟,期待著之修一轉身或一抬眼來個四目對碰,擦出火花。一想到那樣的場景,小姐們無不粉麵含春,嬌羞無比。
之修確實長得一表人才,身材挺拔,氣質出眾。此時坐在辯台一角,朝另三位一拱手說道“指教了”。
“此題還請之修來作答吧”,李道汝回一禮道。
之修點點頭,伸手一撣衣袍,侃侃道“愚以為,商人雖終日做買賣,不害其為聖為賢!”
觀點一拋出,下麵就響起一片嗡嗡聲,其中還有人當麵反駁“商人重利輕義,何以為聖為賢?”
之修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論治者類欲禁奢,以為財節則民可與富也?噫!先正有言,天地生財,正有此數,彼有所損,則此有所益,吾未見奢之足以貧天下也。自一人言之,一人儉則一人或可免於貧;自一家言之,一家儉則一家或可免於貧。至於統計天下之勢,則不然。”
這句話鄔闌反複嚼了半天,大概意思就是說以個人或家庭為單位的節儉和整個國家的低消費性節儉,其意義是不一樣的。
“妙哉~相當有水平啊”!她不禁感歎,這古人的想法與後世的某些觀點竟是不謀而合。
“治天下者,欲使一家一人富乎,抑將欲均天下而富之乎?觀天下之勢,大抵其地奢則其民必易為生,其地儉則其民不易為生者也。何者?勢使然也。”
之修所闡述的,實際上已經涉及到供給端和消費端,把社會的生產與消費作為一個整體,“彼有所損,此有所益”,就是此處消費,別處生產,消費可以刺激生產和服務業的發展。
“嘖嘖嘖~”,此刻鄔闌都不知該如何表達讚美,這眼光早就超出了封建社會小農經濟的範疇了。
台下不遠處的大帳內,沈大儒與幾位文壇大佬同座一處。
其中一位拱手道賀“大師可收得一個好徒弟啊,令老朽羨慕。這奢易為生的論點,甚是新穎”。
“嗬嗬~,閣老謬讚,之修年輕,於學問一道還一知半解,此次僥幸,僥幸而已”,沈大儒起身還禮。
張閣老內心嘶吼“哼!這沈孝茹,就知道得便宜賣乖!”
台上的之修停頓片刻,待台下噪音漸息又繼續道“如今蘇、杭之境,為天下南北之要衝,四方輻輳,百貨畢集,故其民賴以市易為生,非其俗之奢故也。噫!是有見於市易之利,而不知所以市易者,正起於奢,使其相率為儉,則逐末以歸農矣,寧複以市易相高耶?……然吳越之易為生者,其大要在俗奢,市易之利,特因而濟之耳。”
換言之,有需求則刺激生產,促進商品流通。因此,把整個社會經濟作為整體考慮,生產與消費,與商品流通是有必然聯係的。
鄔闌聽到此不禁嘿嘿一笑,當初沈大師和之修第一次來撫萊閣時,他曾問她如何看待奢?而她的回答就是需求與生產,與市場為一體關係,而之修又在她的答案中進一步深化提煉,總結得更為全麵。如果今天之修能成功,那得感謝她這個半句之師。
“好!”,李道汝也一拍大腿大聲叫好“之修辯得精彩!”
另兩位的臉色有些發白,此時台下又響起一片“脫帽,脫帽……”。
提問者不服氣,嘴角一耷拉“大道理說的漂亮,不如舉兩例子來說,以事實服人”。
“這位仁兄可是杭州人?想必清楚西湖業已為遊地。人按時而遊,遊必畫舫肩輿,珍饈良釀,歌舞而行,可謂奢矣。而不知輿夫、舟子、歌童、舞姬,仰湖山而待爨者不知其幾?有司時禁之,固以易俗,但漁者、舟者、戲者、市者、酤者鹹失其本業,反不便於此輩也。”
“千萬人之奢華,即有千萬人之生理。若欲變千萬人之奢華而返於淳,必將使千萬人之生理亦幾於絕”。
最後,之修作總結陳詞“故,愚以為,奢確是與工商互為因果,但奢易為生,奢致市易,奢能養貧。奢,還能讓在座各位華服美饌,出入舟車仆眾”,他遂起身向台上台下拱手道“請問各位,你們願從儉黜奢嗎?”
台下頓時笑聲,喊聲,咒罵聲混成一團,甚囂塵上。郝大強笑得最響“這幫孫子,吃糠咽菜估計都會要他們的命!還崇儉?豈不笑話”。
主帳內的福親王麵帶笑容,甚是滿意,陳寶一瞧說道“主子可還滿意這位的回答?”
“不錯不錯,看來先生到是收了一個好徒弟。”
陳寶眼珠一轉又道“那朝裏……,不會又要參上一本吧?”
福親王一臉不屑“那李家一直主張要重本抑末,重儉輕奢,甚至聯合幾位老臣向皇上奏書,要恢複祖製。哼~,皇上豈是……”。
……
在之修結束陳詞後,台下響起雷鳴的掌聲,猶以鄔闌最熱烈。之修麵帶微笑向台下眾人拱手致謝。此時那世家大戶的小姐們也站到帳外,風姿綽約地向辯台處張望,期望他一抬頭就能與之深情相望。而離主帳不遠的一處帳子,那帳前立著一位女子,一旁還跟著一嬤嬤。
寒冬時節,雖然衣衫厚實華麗,也擋不住這位女子幽閑貞靜,柔若無骨之態。她仿佛已站立很久,一旁的嬤嬤提醒道“婉姑娘,天氣寒涼,還是到帳中歇息吧”。
這女子似是輕歎一聲“劉嬤嬤,我想去寺裏走走”。
嬤嬤像是有些為難“婉姑娘,大爺辦完事便會轉來,這樣恐怕……”。
“去去就回,不會耽擱太久”。
嬤嬤無奈,隻得交代隨行的丫鬟,去尋了大爺來,而她則和另一丫鬟陪著這位婉姑娘去了寺裏。
鄔闌一行人在之修結束辯論之後,便離開竹林去到寺裏遊玩,拜了席嬸說的那三麵觀音之後,又去到齋堂。已過午時,本想嚐嚐靈岩寺的素齋,可惜人太多了。還好她們自己也帶了吃食,便尋了一處樹蔭下,鋪上一張大布,把各種吃食全擺在餐布上,然後幾人隨意一坐,有說有笑的,就好像一家人出來野餐遊玩一般。
鄔闌愜意地往地上一躺,二郎腿翹起老高,腳尖還一點一點的,嘴裏又開始哼著沒有調的歌,反正誰也不知道她哼的是什麽。嬤嬤見她那副模樣,直翻白眼,也就隻有她家姑娘那麽不拘。本想說上兩句,卻被席嬸拉住,她搖搖頭示意嬤嬤別再說了。
嬤嬤連歎三聲,鄔闌閉著眼睛說道“嬤嬤可別再歎了,女人可經不住歎氣,歎一聲老一歲,嬤嬤可知你又老了幾歲?”
“多少歲?”嬤嬤問道。
“生理年齡才四十多歲,可心理年齡已經七老八十嘍~”。
“姑娘又誆我,人怎麽會有兩個年紀?”嬤嬤嘟囔道。
“自然有,像我,生理年紀雖然隻有十五六,可心理年紀已經三十多了~”。
鄔闌把前世的年紀也加一塊兒了。
幾人正吃喝說笑呢,就聽見“撲哧~”一聲笑,鄔闌詫異,抬頭一看,呆了~
就見樹後立了一塊巨石,石上正倚坐著一位絕代佳人。不知怎麽形容更貼切,就隻覺著天地間所有的靈氣都聚在一起,霎那間化成美好,既成永恒。
鄔闌呆了半響才回過味來,她咧嘴一笑,然後舉起左手搖了搖“嗨~,大美nui,你好啊!”
嬤嬤聽到她的話,腳步踉蹌,差點一頭栽倒。這是姑娘家的禮數嗎?簡直要淚兩行!
這位佳人又是“撲哧~”一聲“這位姑娘說話倒是有趣”,聲音如出穀黃鸝,婉轉清麗。
“嘿嘿~,相識不如偶遇,我叫鄔闌,你叫什麽?”鄔闌問道。
嬤嬤已是淚千行“姑娘家沒有這麽直白的問對方的”!
“問個名字而已,又沒問人家年紀,哪直白了?”
就連席嬸和小櫻都忍不住笑了。
這位美麗佳人輕揮衣袖,雙手交握盈盈一拜,說道“奴家姓薛名婉,字青蓮”。
“薛姑娘啊,你好你好,見到你很高興,來~,請你吃糖”。鄔闌隨手抓起一把小白兔奶糖就遞給薛婉。
薛婉愣了一下,抿嘴輕笑,伸手接過她遞來的糖說道“鄔姑娘客氣了,咦~,這糖……”。
“哦~,這糖是我家做的,奶味的,很好吃”。
“你家做的?那你家是……”。
“我家就是撫萊閣,井巷那裏”。
“原來是撫萊閣啊,那今日的點心匣子可是撫萊閣做的?”
“咦~,是啊,姑娘也是靈岩寺的貴賓?”
薛婉臉上露出笑容“奴家從未見過那麽精致巧思的點心,都不舍得吃了,剛還在和嬤嬤說起這事,沒想到竟在此就遇著姑娘了,真真是有緣”。
“我們姑娘可會做點心啦,還有糖,那糖也是我們姑娘做的,有各種糖呢,可好吃了”,小櫻嘴裏含著一塊小白兔奶糖,時不時還吧唧兩聲。
“是嗎?就不知有沒機會請教一下鄔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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