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不能離開他
沒想到，葉誠竟然起身攔住了她的腳步。
蘇涵擦了擦淚眼，緩緩抬起頭來。眼前的長者帶著一如既往的嚴肅，可在他的目光中，似乎多了幾分莫名的溫和。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她的幻想。葉誠那麽排斥她，怎麽可能對她溫柔呢？她不斷告訴自己要清醒，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葉叔叔，我去打水……”蘇涵抽泣著，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
葉誠並沒有讓開的意思，他反而又向蘇涵走近了半步。他的目光有些可怕，也許，多年的積累已經讓他造就了這樣的性格，即便是不生氣，他也總會表現出一副冷淡的模樣。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軒真的再也不醒了，你要一直這樣繼續下去。”葉誠的語氣波瀾不驚的，他的眉宇間依然掛著嚴肅的神色，似乎絲毫沒有為蘇涵所動容，“你認為你能堅持多久？”
葉誠不相信蘇涵真能守葉俊軒一輩子。她才二十二歲，正值青春年華，這是女孩子一生中最美的歲月了。如果葉俊軒真的昏迷下去了，她可能一輩子守著一個植物人？她能做到從一而終麽？顯然不能，就連葉誠都感覺這很荒唐。
蘇涵微微一笑，眼神卻很黯淡：“想過。”
很好，她果然是個識時務的女人，連這個問題都想過了，看來她還有點理智。
葉誠的嘴角揚起一絲輕笑，他繼而問道：“既然你知道，你們很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在一起，你確定，自己還心甘情願地留在這裏？”
葉誠的言語向來是犀利無情的。他心中怎樣想，口上就會怎樣說，絕對不會為了顧及對方的麵子而妥協什麽，這是他一向的行事風格。
其實蘇涵早就想到葉誠會問她這個問題了，這些日子以來，她也在心中問了自己千百遍——她為什麽一定要留在這裏？走出去，她會擁有更加精彩的人生。她可以擺脫一切負擔、一切苦惱，重新開始，她的人生將一片光明，再也不會有痛苦和災難了……
但是，她不能這麽做。如果她真的這樣做了，得到的那些幸福隻會是表麵的，她的心並不幸福，因為她離開了最愛的人。
她是不會離開他的，無論他能不能醒來。
每當得到這個肯定的答案，她都會會心一笑。她慶幸自己是個有情有義之人，而不會被現實所驅使，做一棵遭人鄙夷的牆頭草。
“當時您要趕我走，我和軒不也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嗎？”蘇涵理智地一笑，坦然麵對葉誠回答道，“可是，他沒有離開我，現在我怎麽能離開他？”
葉誠對這個答案十分震驚。他本以為蘇涵會就此妥協，他以為這個女孩並沒有這麽大的勇氣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她真的將那些話說出口了——她說她不會離開這裏。
葉誠眯起了雙眼，依然警覺地問道：“你這是在旁敲側擊地責備我？”
蘇涵搖搖頭：“我從沒責備過您。”
她沒有任何理由責備葉誠，她不過是在怨恨命運對自己不公，為什麽要讓她經曆如此坎坷的心情。如果她沒有愛上他，或許就不會承受這些痛苦了，可是，她也同時會失去他帶來的幸福和甜蜜……
原來上帝是公平的，給誰的都不會太多。幸福是需要代價的，沒有天上掉下的幸福，一切，都要靠自己去爭取。
病房裏的氣氛忽然有點小尷尬。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誰都沒有繼續開口。
麵對蘇涵的話，葉誠經常會無言以對。從來沒有哪個人敢和他這樣說話，竟然還能把他堵得無話可說，這個女人著實不一般，她有一顆堅韌的心，一個淡定的靈魂，無論他說什麽，似乎都不能激怒她。
她說的承諾，她真的能實現嗎？
“我去給您倒水。”蘇涵向葉誠微微點了一下頭，重新走回了病房裏。
在蘇涵離開之後，葉誠望著她嬌小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這個女孩的背影是那麽瘦削不堪，她似乎為了葉俊軒的事變得更加憔悴了。這樣瘦弱的外表下，她竟然擁有一顆堅定的心，能為自己深愛的人和事執著到底，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這一點，倒是很像他兒子的性格。
直到今天，直到這一秒，葉誠才真正明白了這個女孩曾經說過的話——她願意為他的兒子付出一切。
原來，這就是她願意為葉俊軒做的，無論發生什麽，始終對他不離不棄。
葉誠不禁試想，如果是現在在病房的是曾經他為葉俊軒介紹的那些豪門千金，她們，是否願意毫無怨言地留在葉俊軒身邊？是否願意照顧他、等待他的蘇醒，真正做到不離不棄？
也許，他之前是真的錯了，他一直認為出身是第一位的，隻有出身好的女孩才配得上他的兒子。可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愛情。兩個人之間沒有愛情，要怎麽組合成家庭，就算在父母的唆使下他們強行結婚了，這段婚姻，又怎麽可能幸福美滿。
葉誠活了大半輩子，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懂感情。他真的是一個失敗的人，走到今天，竟然沒有人能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白頭偕老……
他希望兒子以後也變成這樣嗎？守著一段失敗的婚姻，一個人孤獨終老？
他不可能這麽殘忍。他當然希望葉俊軒過得好，娶到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做妻子，為他生一個可愛的孩子，圍著葉誠的身邊喊“爺爺”……這才是他渴望的生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每個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一直在親手毀掉兒子的幸福？
他到底做了些什麽。
葉誠黯然地抬起頭來，看到蘇涵正在為他倒水。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的，好像害怕某個步驟做不好。
他不得不承認，蘇涵真的是毫無怨言的。他之前對她做了那麽多過分的事，有的甚至違背天理，她竟然沒有說過一個“不”字，就這樣默默承受著，甚至都沒有怨恨過什麽。這個女孩的心，究竟能包容多少？
“葉叔叔，給。”蘇涵為葉誠遞過了水杯。
葉誠從蘇涵手裏接了過來，聞了聞，水杯裏還放了他平時偏愛的茶葉。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喝普洱茶？”葉誠很好奇，蘇涵難道有讀心術？怎麽連他平時生活中的喜好都了解。
蘇涵微微搓著雙手，笑道：“聽軒說起過。”
隻要是葉俊軒說過的話，她都會默默記在心裏，無論是關於軒的事，還是關於他父親的事，對於蘇涵來說都同樣重要。
葉誠對這個結果很意外。也許，這就是她人生字典裏的“以德報怨”？
“還有，葉叔叔，有些話我也想告訴您。”這時候，蘇涵的表情有些變化了，少了幾分微笑，多了幾分憂愁。
葉誠眉頭微蹙：“說吧。”語氣還算和善。
蘇涵抿了抿嘴唇，微微仰頭看著天花板，似是平靜了一會。
“您可能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麽一直堅持留在這裏，為什麽一直在忍。”蘇涵就這樣平靜地開口了，沒有任何鋪墊，“其實，我真的不喜歡忍，我恨不得現在就逃到天涯海角，不讓那些煩心事傷到我……可是為了軒，我不能離開，我必須要選擇忍耐。”
她的性格並不是逆來順受的，她也會埋怨，甚至有時會怨天尤人，但是這一次，她願意選擇沉默忍耐，隻因為等待的那個人值得她這樣做。
“我已經說過了，我會一直陪著軒，無論他能不能醒來。”蘇涵見葉誠沒有說話，於是繼續獨白道，“當然，如果您連讓我陪在軒身邊都不允許……”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已經顫抖了。她偽裝得好累，她覺得這世界上最煎熬的事情就是偽裝堅強了。明明是一顆脆弱的心，卻還要裝作什麽都能承受的樣子，這種感覺真的很痛苦。
她還能堅持多久？她的淚腺，究竟還有多大的承受力……
“那麽我無話可說，我可以離開。”閉上雙眼，兩行傷心的淚水劃過了蘇涵的臉頰。該說的話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如果葉誠依然排斥她、不給她這個機會，那麽她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了。她可以選擇等待，但至少不能在長輩的唾罵聲中生存，她的心，需要一份寧靜。
蘇涵的話語一次次地震撼著葉誠的內心。這個女孩完全不像是二十歲出頭青澀的樣子，相反，她好像很成熟，很理智，會想很多事情。也許，這也是她的個人魅力所在？
“你可以留下。”葉誠緩緩站起身來，拄著拐杖向前走了幾步。不久後，他微微轉過頭來，用餘光看著留在病房裏的蘇涵說道：“不過，希望你真的能做到你剛才說過的話。”
事到如今，他也沒必要再對這個女人趕盡殺絕了。他不得不承認，今天聽了蘇涵的話，他心裏有幾分慚愧。他這個做長輩的，覺悟有時還不如一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