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行
幻音閣的女子俱是絕色,她們賴以保護自身的東西便是音樂,自古音樂便能傳遞人心中喜惡,高山流水,知音難覓,樂曲,可以感人,同樣,可以傷人。
花穀深處,便是幻音閣之人避世之處,此處經年雲霧繚繞,每逢初春至夏時節,百花爭奇鬥豔,芳香數百裏而不絕,因花穀終年雲霧繚繞,霧靄深處,藏瘴毒猛獸,是以尋常人而不可入,如若不慎誤入花穀,多半迷路於花穀之內,後屍骨無存。
……
“閣主,西陵傳來消息,殘譜忘塵現世,您看,屬下是不是……”此處是山穀的內穀,正值盛夏,穀內卻甚是清涼,四麵環山的穀內,一口深潭正映著正午太陽散出的耀眼金光。
有一女子,一身寶藍的長袍,長發披散,背身站在那女子單膝跪地的正前方,不知在看些什麽,開口的聲音似乎也帶著淡淡的寒氣,“不必,讓雲飛前去好了,靜觀其變。”
“是”那人神色有著些許的不願,但還是沒有絲毫的分辯,直接領命,起身後退兩步,腳尖一點,身影飛快的消失在山穀裏。
幻音閣剛剛宣布不問世事就傳出忘塵殘譜現世的消息,當真蹊蹺至極,不可得的,幻音閣也不會貪心!她睜開一直緊閉的雙眼,藍色的秀袍一甩,不知哪裏來的花朵,紛紛揚揚飄了漫天,女人轉眼便隱沒在水中。
……
“秀娥,閣主怎麽說?”虞香看見秀娥從門口邁進堂屋,連忙湊了過去,她這兩個月可是被憋壞了,花穀裏除了花還是花兒,外圍布置的毒蟲一個個長得都其醜無比,簡直叫人難以忍受,她需要看到帥哥才能撫慰受傷的心靈。
“才剛剛避世兩個月你都閑不住了。”秀娥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兒,“你別拉著我,你盯著我也沒用,閣主沒讓人出去。”
“怎麽可能,那可是忘塵啊!傳說中的仙人譜曲,得到它就有望獲得登仙之力啊,閣主一點兒都不動心?”虞香扯著秀娥袖子的手更用力了些,“不行不行,肯定是你沒說清楚,要不你再去問問閣主唄。”
“你去?你還不知道閣主的脾氣?”秀娥撇了撇嘴,斜了虞香一眼,“要不是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每次去通報閣主的苦差事也不至於落到我的身上。”
“哪裏苦了。”虞香嘟囔了一句,眼珠子又轉了一轉,伸手去捏秀娥的臉,“你快別拿我這兒逗悶子了,快說,閣主怎麽說的?那些破幸人也真是的,幫我們采購物資就算了,幹嘛還要告訴我們外界的消息,我們又不能出去。”
“也不知道是誰了,每次拉著人家前來送貨的人,手都不願意撒開,非要問出些好歹來。”秀娥將捏自己臉頰的手滿臉嫌棄的推開,一甩袖子掙脫了虞香的拉扯,反身跑出了屋子,“閣主叫我讓季雲飛前去查探消息,我可不願意去見那個懶蛋,麻煩香香妹妹你替我跑一趟了!”
“什麽?!!”
天幹物燥,烈日當空,正是午休的好時候。
在離花穀不遠處的一條溪邊,有一座茅草屋,屋門向陽,此刻正大大敞開著,顯示著屋主人絲毫不怕遭賊的心態,這一切都因為這不光是一間茅草屋,而且是一間家徒四壁的茅草屋,環顧屋內,根本連一樣值錢的東西都找不著,外間一張木桌,一把木椅,連個陶碗都不趁。再裏麵就一張土夯成的炕。
這就導致虞香直接長驅直入直接到了供人睡覺的裏屋,不過三兩步的光景,她便站在了床前。
“季雲飛,便宜你了。”說話間女子揮手便將一張銀票拍在了床上正呼呼大睡的男子臉上。
砰地一聲,被喚作季雲飛的人從床上迅速彈起,就著銀票蓋臉的狀態身子一轉,穩穩半蹲在地上,一把銀亮的匕首瞬間出現在他掌心裏,繼而順著慣性屈膝站起,擺出隨時都能攻擊的狀態,好半天周圍都沒再有動靜,虞香倒是也耐心的等著他徹底清醒過來,等到他確定沒有危險了,一雙眼睛終於能徹底睜開了,沒有拿著匕首的另一隻手方才慢悠悠的將臉上糊著的東西摘下來。
沒來的及細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就看見了一張他這輩子都不願意看到的臉,“大嬸,你怎麽又來了,知不知道我能睡個好覺有多不容易。”
虞香秀眉一皺,兩手掐腰便罵開了,“姑奶奶好歹收養了你兩年,會不會說話,你以為我願意來找你,看清楚了,你手上的是酬金,閣主有令,命你去西陵打探忘塵的消息。”
“呸呸,你的閣主又不是我的,這單生意,不接。”季雲飛看也沒看銀票上的數字,揮手便丟了回去,一臉的輕慢。“你不知道擾人清夢是世界上最惡毒的事情麽,每次被你叫醒,我都至少連做三天噩夢。”
哪兒想接回銀票的某人突然變了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絲毫不在乎剛剛季雲飛說了些什麽,“不接好,不接好,正覺得三千兩雇你個小毛頭虧大了,這下姑奶奶能去找個更靠譜的人了。”
“站…站住!”季雲飛伸手抓住了虞香的衣服,重重咽了一口唾沫,“你剛剛是說三千兩?”
“我的閣主,又不是你的,我懂。”虞香一臉讚同的拍拍季雲飛的肩膀,“我也這麽覺得的,這個事兒還不如我自己跑一趟,也不知道閣主怎麽就看上你了,武功沒我高,音律不如我,見到忘塵都不一定識得。”似乎越講越覺得自己有道理,虞香重重的點了兩下頭,“我也覺得我得重新找閣主講一趟。”邊說著邊要抬腿往外走。
“別啊,”季雲飛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瞪著她,“虞香姐姐,你快看看,我都家徒四壁了,你再不接濟接濟我我連一粒米都沒的吃了,剛剛不願意接主要是怕餓的沒力氣動到時候耽誤閣主的事情,你看看我,多麽真誠的眼神!”
風蕭蕭兮易水寒,君子一言兮,咳咳,誰是君子,呀呸的,看少爺我打死那個恬不知恥的。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季雲飛懷揣一張銀票,輕身上陣,趕赴遙遠的西陵。胯下,黑色的寶馬發出一聲嘶屢屢的長鳴,載著背上的人迅速遠去。當然,在他的身後,還有個一臉怨懟的美人兒姑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臉想要吐血的衝動,這個臭不要臉的,拿了三千兩銀子不說,還讓自己拿出了私藏許久的茶點補充體力,全吃光了,怎麽不噎死這貨!
山穀裏一片寂靜,水潭中央,突然泛起一圈圈反著陽光色彩的金色水波,一尾紅色錦鯉猛然躍出水麵,又重重摔入深潭。濺起了巨大的水花兒,似乎,在預示著什麽。
……
“晨曦,你當真要將忘塵公諸於世?”那老者須發皆白,但絲毫不見垂暮之感,一襲寬大的道袍一直垂到地麵,此處是一間涼亭,白石桌上隻放了兩隻茶盞,此刻蓋子打開正冒著熱氣。
坐在老者對麵的是一個麵若冰霜的女子,一身束身的墨色服裝襯的她更加清冷高貴。“韓伯伯,您知道我的想法,爹爹走了,您就是我最親的人,如果您不希望,我可以。”她話說到一半,就被老者的動作打斷了。
老者搖搖頭,慈愛的摸摸她披散著的長發,“我懂,世界上沒有後悔路可以走,找一個值得相信的人,將殘譜交給他。”
“哼”,晨曦微微皺眉,“我自己可以,不需要找什麽別人。我隻是。”
“隻是想找到自己的爹爹?”韓老伸手覆在了她的手上,“不相愛,何相望,隻有動情之後斷情方才能夠得道成仙。但我,其實更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彼此相愛的人,相守到老。”
“聽從你的內心吧。”韓老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向亭外的桃花林走去,“聽聞今年西陵桃花美的遠勝往年,老朽便也閑情逸致一回嘍。”那聲音漸漸遠了,坐在亭中的晨曦滿眼傷感,忘塵,忘卻一切,便離凡塵,成仙當真那麽好麽,爹爹?
又是一年,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桃花雨紛紛,心雨有誰知?
她伸出手,手指纖長白皙,輕輕端起了茶盞。
蒸騰著的霧氣氤氳了眼前的一小塊兒景象,她輕輕哈了一口氣,將香茶冒出的煙氣吹散,夏日裏喝這種茶,倒是真有一種冬日的感覺呢,仙家,四季皆生渡如寒冬麽……那可真是,悲哀呢。
她低頭,飲了一口茶葉,帶著寒意的茶水滾落入喉,明明用沸水泡出的茶,卻似乎有冰凝聚在裏麵,一直寒到人的心裏。仙,真是薄情,你,更是薄情,嗬嗬。
“爹爹,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一個不過五六歲大的小丫頭哭喊著牽著高大的男人的衣角。“我會很乖的,我以後都再也不耍性子了,爹爹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好不好。”
男人的麵容早已經在她的記憶之中模糊不清了,隻記得那雙溫暖的大手最後一次覆上了自己的額頭。
可是任由她哭的撕心裂肺,男人也隻是歎了一口氣,伸手扯開了小丫頭緊緊攥著他衣角的小手。
他離開的時候,手裏緊緊攥著一個拓本,娘親生前練琴的時候,最喜歡研究的拓本。那聲歎息也成了晨曦記憶裏父親留下的最後的聲音。
沒了娘親,父親生生拋棄了自己,去追求那縹緲無用的仙途。
晨曦右手重重的捏上了那個茶盞,直到自己的右手變的通紅,方才麵色冰冷的鬆開了手。十多年過去了,過去的事情也就罷了。
世人庸碌,追尋仙途,既然舊事重提,卻勾起了她那段幾乎是她童年時代的噩夢的回憶,那雙溫暖的大手曾經抱著她在湛藍的天空中放飛紙鳶,曾在書案前為娘親描摹丹青,曾經會玩笑一般的扯扯自己的臉頰,最後,也生生扯開了自己手。
這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