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寵天戈不由分說,撥開眾人,快步走到分娩床旁,找到了夜嬰寧放在身邊的手,輕輕握|住。


  她的手背上還埋著針頭,手指指甲上夾著測量血氧飽和度的感應夾,察覺到寵天戈手心的溫度,夜嬰寧顫抖了一下。


  「不要怕,我們不順產,我們剖腹,很快就生好了……不要怕,我在這裡……」


  慌亂中,寵天戈前言不搭后語地安慰著夜嬰寧,見她臉色白得像是一張紙,他其實比她還要害怕,卻不得不裝作毫不畏懼的樣子。


  聽見他不停地在和自己說著話,夜嬰寧的眼角緩緩地滴下一行淚,她的嘴唇灰突突的,起了一層皮,艱難出聲道:「周……周揚死了……」


  對於周揚的死訊,寵天戈不知如何接話,只好沉默不言。他很想要阻止她在這種時候提起周揚,因為這對她的身體百害而無一利,但又怕自己不許她說,可能她會更堵心。


  「周揚死了……欒馳也死了……可為什麼我不死……我才是那個早就該死的人……」


  夜嬰寧沙啞地說著,她的聲音很低,寵天戈要湊得很近才能聽清楚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你不要胡說!其他事情我們以後再說,孩子,孩子要緊……」


  他握了握她的手,試圖給她力量,堅持到手術結束。


  經過討論,身邊的醫生已經開始準備給夜嬰寧進行剖腹手術了,但是,由於她此刻的身體狀況,可能會在手術后造成大出血和其他一系列問題,情況並不容樂觀。主任已經吩咐下去,確定血庫的血源充足,各類急救藥物也隨時能夠保證注射。


  不料,夜嬰寧卻轉了轉眼珠,吃力地扯動嘴角,凄然笑道:「孩子,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我吃……我喝……都是為了這個孩子……要是我把孩子生下來……就再也不欠你們什麼了……」


  寵天戈大駭,驚恐道:「夜嬰寧!你在胡說什麼!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什麼欠不欠的!你是我孩子的母親!它現在全靠你!你必須給我打起精神來!把它生下來!」


  說完,他見夜嬰寧疲憊地要闔上眼,連忙直起身來,用力搖晃著她的兩個肩頭,口中大喊道:「你想幹什麼!難道周揚死了,你就一心求死嗎!快點兒,睜開眼,看著我,看著我!」


  見他狀似瘋狂,一旁的醫護人員連忙將他拉開,以免寵天戈在憤怒之下,扯斷了夜嬰寧身上連著的各項醫療器|材,造成生命危險。


  「寵先生,寵先生,請你冷靜!如果您這樣,就請出去,不要影響我們工作!」


  主任厲聲說道,手術在即,寵天戈這麼胡鬧下去,所有的人本就懸著的心更加緊張,很容易造成忙中出錯。


  「好,好,我不碰她了,我就在這裡。」


  他揮開攔著自己的兩個護士,連連保證。


  寵天戈完全看明白了,不是夜嬰寧太虛弱,生不下來這個孩子,而是她聽到周揚已死的消息以後,也跟著心死了,認為自己背叛了周揚,錯得太多,不配活在世上,所以要跟他一起走!


  這個狠心的女人!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和自己一起孕育的孩子!


  兩隻手緊握成拳,捏得「格格」作響。如果不是現在情況特殊,他真想一把把夜嬰寧從床上拖起來,問問她,周揚是她的丈夫,那麼自己在她心裡到底算什麼,一個玩完了膩歪了就可以踹掉的情|人嗎?!

  因為周揚死了,所以她也不想活了,難道她就從來沒想過他和孩子!

  這個自私,狠心,無情的女人!


  什麼叫「周揚死了,欒馳死了,她才該死」!他們的死,明明和她無關,可為什麼她要如此愧疚!

  她居然要拿肚子里的孩子作為陪葬品!


  想到這裡,也不管夜嬰寧能不能聽到自己的話,寵天戈還是上前一步,大聲問道:「夜嬰寧,你給我說話!說,你是不是想死,想死到了連孩子都不顧的地步了!你是不是真的就打算這麼和周揚一起死了!說話,你給我一句痛快話!」


  分娩床上的女人,垂在身側手指,似乎微微動了動。而她緊緊閉合的雙眼,似乎也跟著從眼角泌出一滴淚,緩緩落下。


  「我……什麼都不要了……」


  孩子是無辜的,她知道。可是,她真的太沒有臉面活在這個世上了。


  如果不是在婚前就和情|人纏|綿,被丈夫發現,又在婚後忍不住和新的情|人頻頻幽會,周揚他不會難受到親自申請去國外,以此來逃避和自己的畸形婚姻。


  他如果不去非洲,就不會身死異鄉。


  自己沒有給身為丈夫的周揚生下一男半女,卻恬不知恥地給情|人生孩子,而這個情|人,又恰恰是當年親手將她送到黃泉路上的劊子手!


  幾個月來的糊塗賬,終於在這一瞬間算清。


  夜嬰寧閉著眼,無聲地哭泣著。


  寶寶,對不起,媽媽實在不配活在這個世上。如果你一出生就再也見不到媽媽,還要和一個這樣的父親生活在一起……那麼,請讓媽媽把你帶走吧,我們一起走……


  來世,請你一定要找到一個深愛你的父母,哪怕貧窮,哪怕卑賤,只要他們相愛,他們愛你……


  腹中的胎兒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痛苦,明白了她的決定,頓時不安地動了起來。


  撕心裂肺的疼痛忽然傳遍了全身,夜嬰寧的頭皮像是被人扯了下來一樣,她的四肢百骸都在瘋狂地叫囂著,所有器官能夠承受的痛苦,齊齊向腹部涌去,集中在腹中的某一點。


  「啊!啊!」


  她張著嘴痛苦地嘶吼著,整張臉因為疼痛已經變形,上半身忍不住拚命向上想要抬起來,卻又很快被身邊的助產士給壓下去。


  「好,真好……什麼都不要了是嗎……我懂了。」


  寵天戈頹然地垂下頭,喃喃自語。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眼中已經蓄滿了濃濃的恨意。


  「還愣著幹什麼?把孩子給我取出來!不要給她打麻藥,她已經不想活了!」


  他冷冷吩咐著,在場的醫生全都愣了——不打麻藥,那豈不是活剖!產婦會疼死的!

  主任打了個哆嗦,不贊同道:「現在的麻藥不會對孩子有影響。如果不打麻醉針,容易造成大出血,還有可能休克,這不符合我們醫院的規定……」


  寵天戈回頭看了一眼夜嬰寧,她像是沒聽見自己說的話一樣,甚至毫無反應。


  果然是,一心求死啊,呵呵。


  「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馬上剖!保證孩子的安全!至於她……」


  他轉過頭,一臉猙獰,咬牙道:「她自己想死,和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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