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下藥的理由。
方老爺子無聲立於屋頂,單薄的身板上並沒有披太厚重的衣褥,大冷的冬天,他也是一件長衫,迎風微揚。
洛景風在原地看了他的背景兩秒,這才身子一輕,翩然躍至他身邊。
縱使這點高度並不算什麽,但對於大病初愈的洛景風而言,還是需要那麽個借力點。
方老爺子所立的那個房間是老爺子和王芳二老的,所以洛景風在屋頂磚瓦上的那輕輕一點,還是讓她發覺了。
王芳先是一驚,隨後又緩緩冷靜下來。
夜裏,她家老頭曾經吩咐過她,今晚是他們男人的時間,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許出去。
她靠在床板上,一雙眼複雜看著房頂的方向,今晚,她也希望能知道所有的答案。
“來了?”方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開了口,“邊上有壺酒,你先喝點暖暖身子吧。”
洛景風看了看,蹲下身打開酒壺聞了聞,淡淡笑了,“老爺子是希望我酒後吐真言嗎?我終於知道外祖母她會用千裏醉來煮菜了。”
一個拿來暖身子,一個拿來做菜。在他人眼中一杯倒的寶貝,敢情也就這麽點用處了。
老爺子聞言搖搖頭,十分無奈,“老太婆又拿我的千裏醉煮菜了?嘖嘖,這敗家老娘們。”
王芳在屋內聽得一臉的不服氣,拿來煮菜怎麽了?這破酒玉山上老頭子都不知道藏了多少,瞧這小氣的樣子。
洛景風沒接話,雖知這酒厲害,但還是撥開蓋子,小小嚐了一口。
方老爺子見狀笑了笑,望著他道:“怎麽?明知這酒厲害,還敢開口嚐?你小子該不會是想靠這一口裝醉,然後躲過去吧?”
洛景風聞言篤定搖了搖頭,感受著腹內緩緩升騰的熱氣,平靜出聲:“老爺子既然拿出千裏醉,自然是有萬全之策。裝醉蒙混過關這麽粗劣的手段,怎麽可能能瞞過您。”
老爺子點點頭,帶著他盤腿坐下,“我這千裏醉和外頭那些劣等貨可不一樣,這東西是酒,也是藥酒。會武功有內力之人,善用之下也是可強身健體的。”
洛景風若有所思眨了眨眼,想著那日晚上的陸笙,麵不改色問道:“那普通人喝了呢?”
老爺子摸了摸胡子,“在普通人那,大概就得改個名字了,得叫它真實之酒。”
何為真實,講白了就是現出原形。
洛景風體會了兩秒這話裏的意思,然後得出結論。原來他平日裏欺負得還不夠狠,還可以努力努力。
老爺子坐在上頭,先是伸手封了他身上幾個穴位,又施了幾針,這才端起剩餘的酒小酌起來。
洛景風坐在房頂吹著冷風,又感受著體內酒勁正隨著對方剛剛操作的幾個位置,正慢慢循環流動了起來。
隻覺得體內有一股暖暖的氣流,在體內緩緩運行著,有一種難言的舒適感。
老爺子喝著酒,看著頭頂那藏於雲層後若隱若現的明白,終是開口進入了正題。
“你為什麽讓人給笙兒下藥?”他目光炯炯望著對方,沉沉開口,“我和老太婆笙兒她們不一樣。老爺子我也是個男人,不像她們那麽感性,三言兩語的就心軟了。”
洛景風聞言淡淡笑了笑,難得的竟有那麽一絲自嘲和迷茫。
“其實也沒有特別大的理由,”他笑了笑,轉頭望著陸笙所在的房間,平平靜靜開了口,“老爺子,您知道女人家生孩子有多少凶險嗎?”
方老爺子愣了愣,隨即有些難以置信緩緩皺起眉,“女子生兒育女是上天賦予她們的使命,這和凶險不凶險有何相幹?”
他說著,想起女子難產而死之事也是屢屢有之,又覺得似乎猜到了他的意思。但是,“生產之事確實有些風險,可既然生命敷衍和延續至今,就說明這是順應天命之事。”
所以,他始終覺得怕凶險太過荒唐了。莫不成,這不過就是對方的一個借口?
拿這個粗劣的借口來搪塞他,他不相信洛景風有那麽蠢。
王芳也在看著屋頂,即便她是女子,即便她也是向著洛景風的,她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洛景風笑著,眼中卻沒有笑意。“是啊,”他點了點頭,這才淡淡繼續說道,“您說的沒錯。女子生育,是一種生命的存續,是上天賦予我們的技能。繁衍的本身,是沒有錯的。”
“一直以來,我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他說著,然後緩緩皺起眉,“直到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那些婦人碎嘴,我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生產雖有風險,但生命的存續才是天理,那麽這風險,大概是多少呢?所以我就調閱了往年登記在譜的卷宗。”
洛景風抬起眸,坦坦蕩蕩看向老爺子,“您知道,這一年中究竟有多少嬰兒出生於世,又有多少懷孕女子在生產時沒熬過來嗎?”
方老爺子怔了怔,卻沒開口。
他確實不知道答案。
洛景風的目光深幽,微微垂下眸,“我大體算過,在女子的各種死亡原因上,死於難產的,十之有四。而在生產時,因各種原因出現難產的,十之有三。自然,這些數據因為地方醫療習俗等原因稍有上下,但卻也差不了多少。”
“而我們皇室,注定了出現各種問題的可能性會更高於尋常百姓。”他嘲諷笑笑,又平靜補充道,“我想您也知道的,嶽母她,也是這樣離世的。”
方老爺子坐在原地說不出話,幾乎是被這沉重的事實震驚了。
他知道女子生產有凶險,但是卻不知道,這真實的數據竟是如此觸目驚心。十之有三,那不就是三人之中便有一人了嗎?
洛景風再度輕輕執起那酒壺,又小小飲了一口,語氣中滿複雜,“其實……我並不是不想讓笙兒給我生兒育女。我隻是希望她在有孕前,能將身子調理得更好些。能夠將那些難產出現的幾率,更降低些。”
“隻是……畢竟人算不如天算了。”他的聲音很輕,黑亮的眸子垂著,藏著太多看不清的情緒了。
“我洛景風,狂妄一世、放縱一世,也瀟灑自由一世。上天給予我的太多太多了,他給我一個男人想擁有的一切,權勢、地位,還有一個這輩子值得摯愛相守的人。上天不給我有子嗣的機會,我不怨。我隻是愧對笙兒,讓她就這麽失了做母親的資格……”
方老爺子沉默聽著他的話,心思不知何時已經無比沉重。
盡管,他依舊認為生兒育女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之事,可想著那數據,頓時心裏又有些動搖開來。
他皺眉看著對方,沉沉出了聲,“你要知道,生命的延續,才是正途。”
“是啊,如果不是我多事去調閱了那些卷宗,或許就不會有那麽多顧慮和波折了吧。”洛景風也是笑了,坦蕩也帶著惆悵,“但眼下已經知曉,我就沒辦法放任著她去冒這個風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