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死亦何哀
護城河東岸，連玨早已派人建築好了祀壇，八角方壇，以五色土為裝飾。
四周都是禁軍嚴密地守衛，他們是連玨的人，連玨目視四周，一切妥當，卻沒有看到禁軍大統領廖奎的影子。
丞相連玨主持大典，在百官與近衛的簇擁下，惠帝李昭平登高台祭天祭祖，宣布大赦天下。
惠帝頭戴帝冠，身著大紅色的龍袍，走上祭壇的台階。在拂曉清冷的涼風中，李昭平長身直立在高台上，龍顏甚偉，器宇軒昂。
嘹亮的祭祀奏樂與鍾鼓響聲驟然而起，震耳欲聾地響徹天地間。
李昭平麵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徐徐跪地，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台階下列隊的群臣隨惠帝同跪地祈禱。
接下來惠帝站起了身，從司儀手中接過了祭酒，那是連玨親自準備的酒，酒裏有毒……
前三杯高灑在地上，而這第四杯酒，當惠帝飲下。
連玨愣在原地，隻感覺一陣冷冽的涼風襲來，他打了個寒顫，瞪眼看著李昭平飲下了杯中酒。他的臉色上沒有計劃得逞的喜悅，眼神深邃如一口井，甚至帶著幾分痛苦的意味。
李昭平一連幹了三杯酒，連玨的雙眼變得濕潤而朦朧了，他臉色發白，白得嚇人。
那一刻，連玨想抬手，想阻止李昭平喝下最後一杯酒，可他始終一動不動，仿佛靈魂抽空，身體不聽使喚。
然而在李昭平飲完酒，又沉著做完接下來的流程後，連玨在痛苦中發現了異樣！那酒中有毒，此刻不該是發作了嗎？為何惠帝神色如常，絲毫沒有中毒跡象？
一定是哪裏不對？連玨這才留意到，禁軍統領廖奎不在台下的陣營中！
正當連玨感到詫異驚惑的時候，祭祀行禮完畢李昭平下台階時，身子一傾險些沒能站住，身後跟著的張路及時扶住了李昭平。
李昭平臉色露出難看之色，示意張路附耳過去，對張路吩咐了什麽。
連玨豎起了耳朵，卻是什麽也聽不見，看惠帝神色難堪，心想著是毒酒發作了嗎？他暗暗鬆了口氣，看來計劃並沒有錯。
張路得到皇上的口諭後，高聲對台下的百官傳達：“皇上身體不適，不能親臨閱兵場，令諸位大人前去十裏坡。皇上先且回宮。”
此言一出，百官臉色有變，這閱兵儀式是皇上親自下令舉行的，還刻意讓驍騎將軍段逸帶精兵回蓉城，怎麽忽然間皇上就不去了，隻令群臣前去？難道皇上真是身子大不適？
大臣們麵麵相覷，感覺到怪異，前幾日是皇後忽然病了，在乾寧宮至今未露麵。而太醫院的禦醫們也都留在宮中，據說是日夜不休地徹查長樂公主死因，查不出來便不許出宮回家。而現在，皇上在祭祀大典禮畢後，又麵容憔悴險些暈倒的樣子……
蘇儀、聶長生兩人相互遞了個眼色，雖心有疑惑，但在這種場合下也不敢多嘴，隻能奉命行事。
皇帝身體不適要先且乘坐馬車回宮，丞相連玨親自帶著親衛護送，一切順其自然。連玨眯了眯眼，眼中寒意甚濃，刺客就埋伏在正南門外。
“張路，皇上身子怎麽就不舒服了？”連玨裝模作樣地關心道。皇上被撫上了馬車，沒有讓連玨跟上去，他也不能走近問。
“丞相大人，這奴才也不大清楚，先護駕皇上回宮吧。”張路麵色慌張，沒有與連玨多說，急著上了皇帝的車駕。
連玨坐在後麵的馬車上，雙手拽緊了拳頭。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比他想象中還要妥當，不，是順利得有些過了頭！
這反而讓連玨極度不安了起來，太過順利的事反而就像是跳入了對方精心設計的圈套。以連玨對李昭平的了解，李昭平應當不會毫不無防備……
正當連玨心緒淩亂如麻時，車駕已抵達正南門附近，外麵鬧哄哄的一片，是伏兵衝了出來，截住了惠帝的馬車！
“大膽，你等何人，竟敢驚擾聖駕！”傳來了張路高聲尖叫。
連玨腦子一熱，隻感覺時機成熟，撩開車簾子，跳下了馬車，厲聲高喊一聲：“動手！”
數百伏兵四麵八方地擁了上來，他們手持佩刀，其中一人身法矯健而輕盈，出手極快，將劍尖直指對準了連玨的咽喉。
連玨驚愕地看著那人，猶如五雷轟頂，他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似得，不可思議地盯著他：“段逸！”
“啟稟皇上，叛黨廖奎已被斬於臣之刀下。”段逸正色道，一雙淩厲如鷹的眼睛緊緊瞪著連玨。
這時李昭平才從前麵的那輛車駕上，威儀地走了下來，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連玨。
連玨的驚恐了瞬間後，頓時恍然大悟，這是惠帝的算計，從一開始他調回段逸就在準備了今日慶國大典上除掉他這個丞相！
所以連玨的陰謀才那麽順利，李昭平根本沒有中毒，更沒有中計，他是設下了這個圈套讓連玨暴露真實麵目。
封喉的劍尖對準連玨的咽喉，連玨反而拋下淩亂不堪的心，平靜了下來。他沒有感到太意外，早就無數次地想過這樣的結局。
“哈哈哈，皇上技高一籌啊。”連玨笑了，放聲大笑，臉上卻沒有事情敗露後的恐懼之色。
段逸輕蔑地瞥了一眼連玨，這個時候他還笑得出來！丞相謀逆叛君，罪當誅滅九族，連段逸都不敢相信連玨會做出這麽荒唐可怕的事來。
李昭平停下了步子，淡漠地凝視著連玨，他怎會不知連玨的異心？他千方百計對連玨好，給他最大的盛寵，就是為了讓他放棄仇恨和癡夢！
“你不該動皇後。”李昭平開了口，聲音沙啞。
“皇上早知道我有謀逆之心，卻容我縱我，裝作不知……就是為了今日給我致命一擊？”連玨冷笑著反問。
“在皇後中毒之前，朕從未想過要殺你。”李昭平的眸子黯然無色。
聽了李昭平的這句話，連玨心裏竟是欣慰的，他嘴角蕩起了微微弧線：“是我勾結楚逸，想要白起寧的命，還有你的命！所有的罪，我都認。”
上天沒有給他機會，光複陳國，他最後的複國之夢粉碎了。
生無可戀，死亦何哀？心灰意冷的連玨靜靜地杵著，看著他的君，等待他的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