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逼不得已
找了一處幹淨草地坐下,她拿出手中握著的羊皮卷,夜色中,前方錯落有序的景致仿佛渡上銀紗。
將羊皮卷的地圖拿近幾分,她看清楚了上麵標記的記號,內心的疑慮一點一點被驚恐所替代。
寒風似乎穿透衣衫,刮到骨頭裏去,她揣緊了手中地圖,仰頭看著稀疏的幾顆星星,從未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好像停滯在最難堪的時候,從此不前。
“在想什麽?”君默然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銀色的月光灑落在他身上,霎是好看。
蘇漫嚇了一跳,想要將地圖收起,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已經先一步被他奪走,揣在手中。
絳紫色的錦袍衣袂飄揚,他一隻手搭在後腰上,另一隻手中緊緊揣著羊皮卷地圖,目光深沉似海,唇角卻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這是什麽?”盡管是再平靜不過的語氣,但她分明從中聽出了洶湧的意味。
蘇漫強撐著從地上站起身來,想要不著痕跡的後退兩步,意圖被發覺,她咬著唇低下頭去,君默然騰出一直手正捏著她的手腕。
疼痛如此清晰的傳來,她扭過頭來,看著他手中的地圖。
“皇上打開看看便知。”
不過是一張地圖,更何況以他的自負又怎麽料得到自己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而蘇漫顯然低估了君默然的心機,他鬆開手將地圖展開,隻一眼,眉頭緊皺,然後她聽見骨骼裏發出的聲響,不少片刻,那地圖在他手中化作無數碎屑,強大的內力讓人震驚。
月光倒影在她清澈的眼底,冷得沒有絲毫溫度。
“你都知道了?”他一步步逼近,冷峻的臉龐仍然帶著笑。
蘇漫後退著,她覺著整顆心都要從嗓子跳出來。
腰上一陣力道,她被禁錮在原地,額頭低在君默然的下巴,伸出手想要掙紮,又怕激怒他,隻能僵持著不再動彈,此刻才明白,原來自己故作堅強,其實很多時候都在懼怕這個男人,畏懼他淩厲的手段,深沉的心機。
“怎麽不說話了?”冰冷的吻落在眉心,他伸出手來撫摸她的臉,感受著她如同受驚的兔子一樣乖乖躺在他懷裏。
蘇漫此時處境如是困獸,與解脫不得其法。
“君默然,你還想怎樣?”她顫抖著唇,聲音幾近哀求,抬起的眼眸水波盈盈。
君默然淺笑,凝視著她精致的眉眼,一字一頓。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蘇漫驚恐的搖頭:“不……不要……”
“為什麽不要?”他身體貼著蘇漫,舌尖緩緩流連在耳垂。
“朕極少看見你失態,難道你認為這一次跪下來求朕會有用嗎?你這樣緊張他,為什麽?餘情未了?”胸腔內火焰簇簇燃燒起來,他低頭看去,蘇漫緊緊咬著唇,目光比月色更慘淡。
“你知道朕為何要等這麽久嗎?阿漫,你這麽聰明,難道要朕當麵告訴你?朕可以放過他的前提是他不要再挑戰朕的底線,你當真以為一切跟他無關?不妨看看,到最後隻怕你悔不當初,受盡剜心剔骨之痛。”
“為了滿足你的私心,就能以這個作為借口?君默然,我答應留在你身邊同樣是他活著,否則絕不可能。”
“嗬嗬!”他低笑幾聲,興致悠然,目光閃閃若明燭。
“朕想要的還從沒有得不到,你也不例外,敢逃走你可以試試看。”
勉強抿著唇角,她瞳色清冷似這寒夜。
“……”沒有反駁,逃!但不是現在,如今她還沒有那個能力離開他的勢力範圍,隻能繼續在他身邊充當傀儡。
慢慢轉過她的臉,英俊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輪廓在冷月下像極了修羅的麵孔,她僵在原地,手腳刹那通體生寒。
他盯住她,一字一頓,“朕要你站在這裏,且看朕如何鏟除敵人,餓,令其匡諸侯,服天下!”
那一刻,她看到他身上流轉的霸氣凜然,滌蕩在天地之間,縱橫九霄,萬裏錦繡河山,抵不過他彈指間的翻雲覆雨。
遠處馬蹄踢踏,長劍相擊之聲入耳清脆,她遙遙看去,一道翩然身影在黑壓壓的軍隊中旋轉應戰,分外刺目。
他抬起手,在她視線尚未被模糊之前隔住眼簾,阻擋著那一幕血腥的暗殺,心在漸漸沉入穀底,閉上眼睛,聆聽這鏗鏘低沉的音色,天地蒼茫,人世清濁,它隻獨自吟唱,唱專諸的忠孝難全,要離的仁義皆失,荊軻圖窮末路的悲涼。這清吟中不斷流淌的,是永不歇止的血。
他的手貼在她的臉,將不曾淌出的熱淚壓回眼眶。
她知世道無常,鬼神無虛妄,可卻還想在這荒唐世界,尋找一處清明,然,血淚已幹枯,循環不息,縱然九五至尊,天下王土,她所求不過一方淨土,一杯熱茶,一句關懷。
撥開他溫熱的手心,仰望星光如淚的蒼穹,今夜,注定無眠。
她不知打鬥聲是何時平息,也不知自己怎樣回到營帳,兜兜轉轉,模模糊糊,待她全然自夢中驚醒,曾經有那麽幾秒慶幸這一切都是一場夢,然而身旁那雙深沉的眸子仍舊用那種獵物的光芒看向自己的時候,她才道,原來不是夢。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天光漸明,東方泛起了魚肚白,除卻床的一側凹下去的痕跡證明有人曾經來過,她找不到任何的理由說服自己一切都沒有發生。
星魂焦急的腳步傳來,她拖著沉重步伐走了出去,意料之中的嚴肅,焦急,甚至還有一絲擔憂。
“主人。”
猶豫幾番,他局促不安。
蘇漫一顆心頓時沉到了無盡深淵。
“蘇公子……他……昨夜擅闖大營,意圖行刺王爺,已經被……抓獲。”
蘇漫臉色沉靜,聞言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星魂以為她不會再開口的時候終於聽見了她的聲音,透著悲涼的無奈。
“他人在哪裏?”
“屬下不知,但……很有可能已經被王爺關押起來,皇上昨夜發話,要將人帶回去,暫時不會處決。”
蘇漫唇角艱難扯出一抹笑,預料到了蘇祈宣的結局,帶回去終究逃不出死這個字,君默然當初答應了自己,此時反悔也屬當然,因為蘇祈宣,再次觸犯了他的禁忌。
諷刺一笑,她又被耍了,他早就知道他不甘心服輸,所以讓自己跪下來認輸隻是讓自己認清楚形勢而已。
“主人若是擔心,屬下去一探究竟。”
蘇漫抬手,緩緩搖頭。他們不再叫她大人,自從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大人,而是主人,竟是比原先更堅毅的決心,她無法拒絕。
“你去隻會多添一條鬼魂,我再沒有能力為你求情。”
“主人……”
“此事不容再議,我自有分寸。”
旗幟飄蕩,她獨身來到君默希處理公務的大帳前,雖然料到君默然多半此時會在此,但最壞頂多不過惹怒他,然後再被懲罰一頓。
豁出去了,舉步向前,說明來意,很快士兵進入通報,不得那人出來,裏頭已經傳來他清朗的嗓音。
“蘇大人請進吧。”
得到許可蘇漫抬步跨入,驚詫君默然此時竟然不在此?
四處掃視一圈,她正要開口,君默希一身威武銀色鎧甲已經站在麵前,他笑著道:“放心,皇兄不在此。”
蘇漫鬆了口氣,直奔主題。
“王爺想必知道我來意,不知能否讓我見見他?”
他歎了口氣,轉過身去,聲音沉靜。
“並非我不想幫你,隻是此時根本不行,皇兄或許知道你會阻撓,已經命人嚴加看管,況且你方才沒聽見號角聲?”
蘇漫驚訝睜大雙眼。
“全軍攻城了?”
君默希緩緩點頭:“沒錯,是穆秋涵領兵,副將已經下去輕點,我馬上要迎戰,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聲音漸漸低沉,他似無意讓她聽清最後幾個字。
“那他現在,還好嗎?”
知她急於知道蘇祈宣的消息,君默希也不多隱瞞。“受了點輕傷,但我吩咐過下麵的人不得擅用私刑,暫時不會有大礙。”
“多謝。”在兩人麵前,他從來都不自稱本王,蘇漫即便不再全然信賴,心底終究抹不去那一份感動。
“阿漫,有些話我必須與你說,你弟弟的情形有些奇怪,曾經癡傻,如今恢複正常也不該性情大變,或許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也許他,對你而言,很重要,但我還是勸你小心為上。”
“王爺盡管放心,他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即便做錯了什麽,也無法抹殺他是我親人的事實。”
“還有一事。”他猶豫幾番,清清靜靜的眼眸不似君默然的深沉,倒像是曆經滄桑,洗滌過清泉的澄淨。
“不要怪皇兄,他也是逼不得已。”
蘇漫猶自淺笑,低垂著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尖,片刻又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
“王爺此戰有幾分勝算?”隻怕已經不好再拖延下去,所以對方才會選擇在此時拚個魚死網破。
“若無意外,本王會結束這場無聊的戰爭。”
他突然轉過身來,自腰間扯下令牌,走到蘇漫跟前,食指摩擦著令牌上清晰的紋路,那是雕刻的龍,栩栩如生,原來是皇帝禦賜的令牌。
他將玄鐵的令牌交到蘇漫手中,輕輕扣住她掌心,嘴唇翕動許久,終於擠出幾個字,“拿著這個去,想見他的話,東大營。”
蘇漫怔怔看著她,手還懸在半空。
君默希噓了口氣,自她肩上重重一拍,將人驚醒。
“盡管放心,僅此一次,令牌絕對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