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調虎離山

  “皇上還是盡快離開此地與王爺匯合,讓臣留在這裏,一時之間他們也不會發覺,拖上兩日,援軍一到,截住越國大軍,陵城自然攻不下,李昭就算有異心,也不會不顧妻兒老小。”


  皇帝雙目透出灼灼光華,唇邊已有隱不住的笑意,聲音卻還有些故作驚訝:“阿漫,你是在擔心我麽?”


  餘光覷見他神情,更加誠惶誠恐,露出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樣:“臣……懇請皇上離開,此地不宜久留。”


  任何的心思都騙不過他,那麽在這樣的時刻,你是否會留下一絲的信任給我,隻要一點點就足夠。


  狠狠一咬牙,蘇漫抓著他的手,清澈的眼瞳深深映出他俊美的容顏。


  “君默然,你不是向來英明神武,運籌帷幄麽,為何在這個時候還遊移不定,還是你擔心我會出賣你?你放心,既然已答應留在你身邊,蘇漫到死也不會食言。”


  君默然一直盯著她看,此刻麵露疑色,“怎地,你在這種時候竟然記起該做什麽了?”凝注的目光深深投了過來。


  “是。”蘇漫咬著唇,隻說了這麽一個字。


  最終他還是放手了,什麽也沒有說,在夜色的掩護下離開了陵城。


  這夜蘇漫在榻上輾轉難眠,總是睡不安穩,胸口也悶悶的發緊,折騰了許久依舊毫無睡意,索性披衣而起,掌了燈火,拾起日裏讀了一半的兵書慢慢看來。


  也不知看了多久,好容易攢了些倦怠,正要熄燈就寢,隱隱約約的就聽到帳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象是突如其來的亂雨,登時將這一點困倦澆滅無蹤。


  不多時已經有人喊道:“軍師,軍師無恙否?”


  蘇漫輕咳兩聲,捏著嗓子道:“何事?”


  帳外士兵高聲道:“軍師,大營有刺客入侵,將軍擔心軍師安危,讓屬下過來查看一番。”


  “不必了,我正要就寢。”


  “軍師,此事非同小可,還是讓屬下查探一番好做交代。”


  蘇漫無奈之下上床將自己裹在被子中,隻露出長長的頭發,那士兵進來看了幾眼,帳子統共就那麽點地方,幾乎一目了然,目光中露出狐疑的神色,最後也沒法子,隻得退了下去。


  被小插曲打亂蘇漫整夜都沒有睡意,下半夜的時候帳子外麵似乎還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打在帳子上,更讓人腦袋頓時清醒無比,蘇漫本想起身,可一掀開被子手腳接觸到空氣都冷得發抖,最後隻得打消這個念頭。


  想起白日時那李昭看自己的目光,蘇漫總覺得像是被毒蛇盯上,渾身上下都透著詭異,他既非要害大燕,也不是越國奸細,更不是國舅爺的人,似乎做這一切都隻單單針對君默然,並且在君默希身邊埋伏了這麽多年,如此重要的一顆棋子,如今輕易暴露出來,想到這裏,蘇漫一陣心驚。


  調虎離山!


  沒想到他真的這樣做了,眼前血紅一片,森森白骨堆積,血腥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無數的惡鬼朝自己伸出手來,猙獰的麵目,滴血的獠牙,尖銳指甲上沾染了無數鮮血,聲聲索命的冤魂哀嚎……


  蘇漫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她想不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他不是要奪回天下,而是要毀滅,將一切都毀掉,從此生靈塗炭。


  輾轉反複,冷汗透衣,天微微亮才勉強合上雙眼,隻是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再次將她緊繃的情緒拉起。


  在被子中放了厚厚的棉衣,裝作有人睡覺的模樣,蘇漫拿起披風走了出去,營門一早大開,數百燕卒分立兩側,隻在中間留出一人餘寬的過隙來。燕軍人人盔甲如洗,手中斬馬刀被陽光一映,寒森森的恍如霧氣繚繞。


  這時有一士兵上前來,手中牽著馬,在蘇漫跟前停下。


  “主人。”


  他隻說了兩個字,蘇漫渾身一震,低頭朝他臉上看去,果然熟悉的臉龐,隻是稍加易容,來不及問一切的經過,但她知道跟君默然脫不了關係,結果他遞過來的韁繩,她轉過身去。


  “見機行事。”


  聲音極低,唯有兩人能聽清。蘇漫說完便躍上馬背,手扯韁繩馬打盤旋,掃兩眼綿延的軍帳,猛一擊馬屁股衝了出去,在陵城軍營範圍行動並未受到阻撓,她很快禦馬衝了出去。


  列列整齊的軍隊從身側走過,鎧甲在日光下閃著耀眼光芒,她不禁慢下步伐,駐足觀望。


  大燕王朝,已經強盛到堅不可摧,百姓安居樂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一切真的會被打破嗎?


  那個屍橫遍野,白骨成堆的噩夢再次浮現腦中,血腥的味道如此熟悉,這雙白皙纖細的手,一早染上了血腥,她朝著魔道慢慢墜落。


  猛然一甩韁繩,馬兒頓時飛奔出去,呼嘯的風聲從臉上刮過,刀割般疼痛,盡管沒有大雪,陽光萬丈,仍舊冷得無法呼吸。


  身後星魂追上,馬兒跑得飛快,終於在看見那抹玄色身影之後慢下了速度。


  “主人。”


  打馬圍繞著蘇漫轉動兩圈,他翻身下來。


  碧草連天早染上了枯黃,與碧藍的天空相映,倒是讓人想要馳騁一番,幕天席地裏,狂奔。


  “星魂,沒事就好。”


  星魂抬起頭來,向來不善言笑的臉上閃過愧疚,身上鎧甲因他的動作發出響動,蘇漫低頭才發現他已跪倒在麵前。


  “屬下保護不力,請主人責罰。”


  蘇漫挺直脊梁骨坐在馬上,眼簾低垂,麵容在寒風中有些疲憊,蒼白,少了幾分威嚴。


  “星魂,起來吧,我沒有資格責怪你。”


  “星月還好嗎?”


  聲音淡淡從風中傳來,星魂的身軀明顯一顫,繼而底下頭去。


  “主人不必擔心,一切都好。”


  這般的反映已經讓蘇漫確定,雖然此刻他看起來安然無恙,可君默然的手段非常人能夠忍受,折磨的並不一定是身,或許是心。


  “星魂,想辦法從這裏逃脫後帶著星月離開吧。”


  星魂猛然抬頭,有些驚愕的看著蘇漫:“主人……”


  “不為你自己著想也為星月想想,你們的命是我救的,這麽多年過去,什麽都還清了,所以都結束吧。”


  星魂將手中佩劍一丟,自己騰騰騰搶上幾步揖拜在地,朗聲道:“主人,屬下願意誓死跟隨,絕不離開。”


  “你這是何必?我的身份注定不得善終,即使你已經無法報仇,也不能由星月跟著繼續受苦,她一個女孩子家始終要尋一個歸宿,你作為她唯一的親人,該好好照顧她。”


  一縷陽光穿透疊嶂層雲,斜射在茫茫的草地上,明亮耀眼猶如水將盈盈。


  斷崖關上,黑色的身影臨風而立,袖袍被寒風卷起,淩雲天下的氣勢油然而生。


  身後君默希手持長劍,紫色華貴衣衫翩然翻飛。


  “一切都不出皇兄所料,隻是丞相大人哪裏?”


  猶豫幾番,最後還是頓住了話。


  “李昭在你手下這麽多年,皇弟還不清楚此人性格?如今看來朕是低估了蘇祈宣,蘇愛卿也不會有事,那畢竟是她唯一的弟弟。”


  “皇兄這樣若丞相往後知道又該如何自處?”


  皇帝一擺手,聲音沉靜:“朕不會讓她知道。”


  君默希起身垂首而立,“據探子回報,丞相大人身邊的暗衛已經在軍營了,皇兄認為這樣也沒關係嗎?”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的道:“朕也是昨個兒才發覺。朕若早知道……罷了,事已至此,你……你點到為止就罷了,萬萬不可以當真性命相搏,那人的武功絕非浪得虛名。”說到最後,聲音已幾不可聞。


  他這話有些令人難以揣摩,君默希揖手而望,崖下雲濤翻騰,壯觀而絢麗。


  “大軍今日就會攻城,臣弟去看看有沒有消息傳來。”


  皇帝嗯一聲,卻不再出聲,獨個坐在空蕩蕩的斷崖之上。漸起長風卷動他的冠冕黑袍,說不出的伶仃飄忽。


  忽然生出一股憐憫之情。


  五年前芸朝滅亡之後,大燕開始權柄之爭,君默然在身為君家庶子時已經懂得收斂鋒芒,隱忍不發,受盡另外幾位皇兄的欺淩,唯一對他最好的三皇兄都因前朝皇帝的緣故慘死天牢中,那時想必對他來說是最大的屈辱了。


  麵對芸昭公主,明明心裏有她,可對於萬人之上的天子來說,始終放不下宿怨與臉麵,這當中又會有怎樣的坎坷輾轉。


  少允,若你不曾出現,或許就不會成為他們的心結。


  隻是天不從人願,縱貴為天子,也有求不得的時候。


  他慢慢轉過身,最後離去,斷崖上寒風不斷,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越國營帳:


  白衣男子長身玉立,漆黑的墨發垂在身後,身姿毓秀,隻看背影風華輕易將人折服。


  主位上坐著年約三十的男子,眉目英挺,不怒而威,舉手投足間霸氣流露,深邃的五官讓那張臉看起來更為迷人,隻是此刻臉上表情有些漠然。


  而白衣男子對麵還有一名身穿鎧甲的將軍,不過二十五六歲,麵容俊秀,氣質倒更像是書生,此刻他正麵對著主位上的男子。


  “殿下,如今大燕援軍已到,我們若是攻城,毫無勝算。”


  端木離心思流轉,眉頭微微皺著,視線一直都落在那白衣男子身上,他倒也不開口,看了穆涵秋一眼,唇角抿著一抹笑。


  “殿下,公主如今還在燕朝皇宮。”


  太子細黑的眉毛斂到一處,一直扶在案邊的手也因為繃得過緊指節露出隱隱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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