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深淵
顧嘉月隻能悻悻打住。
唯一的區別是,安小然眼角還殘存著些許淚痕,而顧嘉月的臉光潔得幾乎可以反光。
“尼采說,當你在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顧嘉月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啊?”
“這句話是錯的,我本人就是深淵。吳昭,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冷酷無情了,”顧嘉月向前伸出手,塗著紅色指甲油的纖纖指甲緩緩撫摸著安小然冰涼的臉孔,唇角緩緩上彎,“不過我還是接受你的建議,作為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她應該什麽都不知道。而我要確認的,已經得到了確認。”
現在這個自稱“冷酷無情”的女人回到沙發上,如布偶貓般嬌憨地窩在沙發裏,雙眼閃爍著無辜的光芒:“喂,吳昭,你怎麽總覺得我一定要幹壞事啊?”
“難道不是嗎?”
“大部分時間還真是這樣,”顧嘉月想了一下,還是點頭承認了,“不過,也不總是這樣。至少這一次,我是打算做點好事的。比如說,拉拉皮條,不對,是促成姻緣之類。”
她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眯起雙眼,這模樣更顯得慵懶無害,然而吳昭隻是用更加懷疑的目光看著她。
“別用那種目光看著我啊。我偶爾也是會做做好事的。你猜我會幫誰介紹男朋友,答對了,就是我們的安小然。鏘鏘!”
“你想幹什麽?”吳昭蹙眉,“你要報仇就報仇吧,為什麽把無辜的人卷起來?”
“喂,你那是什麽語氣啊?”
吳昭隻好低頭合掌,承認自己說的不對,褻瀆了顧大小姐純潔的用心,這位大小姐才放過他。此時此刻,吳昭真的覺得自己眼瞎,人怎麽能眼瞎到這種地步。虧他以前覺得這是個溫和倔強知性淡漠的女子,哪裏溫和了,哪裏知性了,哪裏淡漠了,明明就是個難纏的妖女啊。
“不過,小葉你究竟想做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幫她找到如意郎君。話說回來,你也得謝謝你在催眠中植入的那個心錨啊。”
所謂心錨,即為催眠師在被催眠對象的潛意識中嵌入的暗示。比如在自卑的人潛意識中插入正麵鼓勵的話,在想減肥的人潛意識中插入積極行動的暗示。
在上次催眠中,吳昭在安小然潛意識中插入的正是“你很美,你值得被愛,你一定會成功找到想要的男人。”
吳昭深深吸了口氣後緊了下領帶,片刻後他反應過來這個動作簡直就像他因為潛意識中的罪疚而給自己脖子上套絞繩。當他按照顧嘉月的要求插入這個心錨時,還以為她心裏猶存善意。現在才意識到,對方可能完全沒安好心。
一個念頭像閃電般掠過他的腦海,吳昭說道:“那個人是楚鈞?”
要得出這結論並不難,既然顧嘉月存心想對付楚家,帶著安小然去冷餐會自然不會隻是為了幫閨蜜釣凱子,對象一定是楚家的男人。這其中楚文德年紀太大,沈子薇所生的兩個兒子在國外,剩下的隻有楚鈞了,而且坊間傳言,這也是個好色之徒。
吳昭揉著眉心,似乎想通過這個徒勞無徒的動作緩解焦慮:“我不知道你想通過安小然達到什麽目的,總之,你是一定要找楚家的不痛快是吧?”
顧嘉月走了過來,用冰涼的手指按摩著他僵硬的肩背,微笑道:“那也沒辦法啊,吳昭,你肯定找人調查過,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我所在的小村子,一夜之間,無論男女老幼,死得幹幹淨淨。”
她眼神有點失神,仿佛再次回到十六年前的那天下午,那個假日,她本來會從學校回到村子,如果不是村子地理偏僻,交通實在不方便,她坐的依維柯延誤了。無疑她也會是火海中喪生的冤魂之一。
“將心比心,如果是你全族被滅,你也會這麽做的。”
“饒了我吧,我不可能做到將心比心,”吳昭哀嚎一聲,忍無可忍道,“我確實調查過,瓠村確實被突發大火焚毀,可在當地檔案上,這場大火被描述為森林大火,隻是天災,老實說我最近一直在懷疑,這一切是不是你的幻想,小葉,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加害者吧。”
“這麽說,你承認你過去念叨的什麽蠱,看到的那些也是幻想?”顧嘉月冷冷的聲音響起。
吳昭瞳孔一縮,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指也同時縮了下,顧嘉月冷漠地站在他身後,仿佛是個操縱他動作的邪惡傀儡師。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摻合到這種破事裏。這根本不合乎邏輯,人家楚家家大業大,為什麽要跑去放火燒你們那個鳥不拉屎的小村子,他們閑得蛋疼嗎。”吳昭喃喃道。
“你說這個啊。不是告訴你了嗎?那是因為他們想搶我們的聖蠱啊,聖蠱好處多著呢,像什麽招財旺運增壽,從楚文德接手,楚家的家運不就蒸蒸日上了嗎。而且蛋疼這種粗話不適應吳大師你優雅暖男的人設啊。”
聖蠱?吳昭情不自禁地想起楚安權那副喪屍電影裏的模樣,打了個寒噤,咒罵道:“去他媽的人設,holyshit!”
該吐槽的實在太多了,一時半會兒竟不知從哪裏吐槽起,他突然閉了下眼睛,在短暫的時間內將“他媽的這次是真惹上麻煩了,果然殷素素誠不欺我”“不過楚家這些年旺得確實有些離奇,明明在楚文德接手前欠了一大筆外債,說不定真有鬼”這些念頭從腦海中強行摒退,將氣息調勻了些,“你為什麽不告訴沈凱風?他愛你,而且有能力與楚家抗衡,也許有他出麵,政府能重新調查這件事情,還你們一個公道。”
顧嘉月從吳昭身後繞回來,回到沙發上,好像看到了什麽有趣的事物般笑了。
“我也愛他,但這件事情上我不信任他。我比較信任有共同利益的夥伴,比如你啊親。”
吳昭嘴角抽了抽,生硬地說道:“我該不該說承蒙你看得起?”
“這倒不必。”顧嘉月好像沒聽出他話語中的諷刺般。
“說實話,我覺得你才是那個應該進行催眠治療的人。要不要我給你植入一些心錨,比如說放下執念,我祝你從此進入無夢的睡眠中。”吳昭尖刻道。
“不,老實說,自從發生了那件事情,我就一直不可能安眠了。對了,你也看西部世界嗎?我喜歡劇裏那句話,那些殘暴的歡愉,終將以殘暴結局。”
“嗬嗬,這句話最初是莎士比亞名劇《羅密歐與朱麗葉》裏的,顧女士,我發現你平時一副高端知性女模樣,原來跟沈凱風一樣,所有知識也來自電視劇啊。”
“吳昭,”顧嘉月安詳地笑了笑,一本正經道,“我怎麽現在突然發現你這人挺像個龜毛受呢?你是處女座嗎?”
“處女座怎麽了?我們處女座得罪誰了?”吳昭一下就炸毛了,悲憤之情溢於言表,“星座血型都是迷信啊,怎麽可以用星座給人貼標簽?再說處女有什麽不好,溫柔細心又負責任,處女怎麽對不起你了?”
“……”
“對不起,”顧嘉月鄭重道歉,“沒想到你真是處女座,我原來還以為你是天秤呢。不過其實處女座挺好的,星座專家說,處女跟我挺合的。”
“你什麽星座?”吳昭沒好氣問道。
“天蠍。”
吳昭寒了一下,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迷信而已,我們還是別討論這個了,說正經的。下一步我打算帶安小然去參加跨年冷餐會,冷餐會上安小然一定會看上最搶眼的鑽石王老五,楚大少。楚大少也會看上我們可愛的安小然小妹妹。鏘鏘。真是天作之合啊。”
“你想得真美,楚鈞雖然是個有錢的單身狗,但也不代表他饑不擇食到什麽女人都上啊。”吳昭冷笑著潑了她一盆冷水。
“啊,不必擔心,這個我調查過,安小然小妹妹心心念念,卻被惡毒母親趕跑的舊情人正是這位楚大少。”
吳昭:“……這麽巧?”
他突然想起了一種可能性,不由得瞪大眼睛:“她媽以前不是跟楚文德有一腿麽?那不會他們倆是兄妹吧?”
顧嘉月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心裏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他端著一副隻看歐美劇的精英範兒,該不會是棒子粉吧。這些天來,在吳昭心裏對顧嘉月印象大變的同時,其實顧嘉月也覺得,吳昭跟以前給她的印象大為不同,他這個人,表麵溫和淡定,實際有點一驚一乍的。剛開始說服他時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後來卻時不時抱怨一番,嚷著要退出,簡直跟隔三差五嚷著要分手的矯情女朋友一樣。
想到這裏,顧嘉月也有點黑線。
“應該不會。”
“哦。”吳昭呼了口氣,好像這才放下心來。
“那你非要拉他們倆的皮條幹嘛?”
“因為楚鈞已經有女朋友了,這樣會讓他陷入修羅場中。楚鈞雖然隻是個母親被拋棄的太子,但是幾個孩子裏,隻有他認真在商場上打拚。把他拿下,就相當於卸下了楚家的胳臂。”
“你是不是太幼稚也太閑著沒事幹了。”
“你根本就不懂,”顧嘉月陰沉地看了他一眼,“女人的嫉妒與猜忌是很可怕的,嫉妒就好像是助興的風,而原來的問題就像是一簇小火苗。剛開始不起眼,隻要往裏麵扔塊柴火,扇下風,就會竄到屋頂……”
女人也太可怕了,吳昭打了個哆嗦,仍然問道:“好吧,可是這關楚鈞什麽事情?那時他才多大,他不可能也涉入其中吧。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牽連無辜了?”
“他沒有,”顧嘉月淡淡道,“但那又怎麽樣?這是複仇故事啊親。我就是要讓那個男人看到他看重的一切都化為烏有,他的臂膀一條條被人卸下,最後在絕望中下地獄。”
吳昭無言以對,嘴唇蠕動了幾下,但連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