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火災
暗紅的牆麵上,“融匯允文雙語國際中學”這六個字閃閃發光。
融匯這兩字挺耳熟的,顧嘉月正在思索,陳師傅打聽完消息回來了。
“這幾個人是學生家長,他們的孩子要麽得了白血病,要麽血小板數量偏低,他們覺得學校應該對此負責,但校長卻避而不見。”回來的路上,陳師傅一邊開著車,一邊說道。
“為什麽學校應該負責?”
“因為之前在其他校區不是這樣的,自從搬到新校區後,就出現了這種情況,他們覺得是學校建築和裝修的問題。”
“新校區……”顧嘉月喃喃自語,瞳孔中映出飛掠而過的風景,驀然開口問道,“這學校跟融匯地產有什麽關係?”
陳師傅沒想到這節,一下就愣了。
“融匯,那不是袁先生他們家的公司嗎?應該沒什麽關係,這學校已經有五十年曆史了。”
“不不,”顧嘉月沉吟了一下,“應該有點關係。”
一般情況下,地產商看似與學校沒什麽關係,但隨著學區房的日益緊張,頭腦機靈的地產商從中看到了商機,以“配套教育設施”為亮點吸引客戶。
配套教育設施有兩種,一種是自辦的幼兒園與學校,還一種是通過合作辦學的方式,與某些名校簽定協議,讓名校入駐小區。
很明顯,這所學校屬於後者。
陳師傅隻是表情木然,但腦子並不傻,漸漸就想通了,說道:“這麽說是融匯的工程質量有問題?袁家做事一向有底限,怎麽也會……”
融匯是袁家的產業。
顧嘉月輕輕搖了下頭,說道:“也不一定是融匯的問題,層層轉包下來,誰知道哪個環節出問題了呢?而且,也可能是家長自己的問題啊。”
她說著,淡淡地笑了笑。
“那這群家長怎麽辦?”陳師傅道,眼睛裏閃過一絲憐憫。
“學校多少還是會賠點錢的吧。這麽說來,”顧嘉月突然若有所思道,“我突然理解孩他爹的被迫害妄想了。”
這方麵,顧嘉月一直覺得沈凱風有貓餅,動不動就覺得老師會在監控死角對自己平時嫌棄得不行的拖油瓶兒子伸出罪惡的黑手,老師隨便發條消息,他都覺得在暗示交讚助費,做夢都在跟家長群裏的家長競選家委會主席,還說夢話——“你們都讓讓,我才是家委會主席。”
但是現在一想,這種擔憂也是正常的。孩子一旦脫離父母的視線,就好像駛入了充滿風險的未知裏一樣。甭管多有錢,多有地位,作為家長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她突然覺得回去後要對小菜包叮嚀一下安全守則,重複一下不要隨便喝陌生人飲料,背心褲衩覆蓋的地方,不許別人碰等等。
俗話說,這年頭,總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一語成讖。
一個小時後。
遠遠地她就看見這個方向飄來煙霧,嗆人的煙火味道隔著幾十米都能聞到。
顧嘉月下意識覺得不好。
一慣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陳師傅也有一絲慌亂,汽車一個急刹車,在路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音。近前一看,果然是她們家著的火。火勢不是特別大,但也不小,從閣樓到南邊二層這個地方已經完全燒著,不斷有火苗噴出。
顧嘉月臉色一下就白了,隻聽見嗡的一聲,所有的尖叫,喧嘩都化成模糊的背景。
剛下了車,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衝去,卻被幾個人拉住。
“顧女士,你兒子已經被救出來了,大家夥兒都沒事兒,你別著急,千萬。”有個聲音在耳邊飄浮著,不厭其煩地絮叨著。
她茫然地回頭,看著林姨抱著小菜包,站在警戒線外,在他們身後,保姆文清清麵無表情,披頭散發地站著,仿佛傻了一般,整個人都木木的,滿臉都是塵灰,原本的斯文秀氣蕩然無存,形容疲倦,視線渙散而驚恐,嘴裏還在喃喃嘀咕著什麽。
顧嘉月當然沒時間管她此時的心情,心裏一鬆,掉頭就往裏麵跑。
林姨發出猝不及防的尖叫——“快拉住她,快啊。小顧,你瘋了嗎?小醇已經被救出來了。”最後一句話帶著哭腔。
此時消防水管與水槍還沒有到位,幾個身穿橙黃色消防服的火警正忙著搭雲梯,壓根沒注意到有人居然會在這個當口往裏麵衝,這不僅是不顧自身安危,簡直就是不要命的行動。就這麽稍微一遲疑,她就迅速溜進濃煙彌漫的室內,往二樓臥室的方向衝進去。
“快,快去救救她,救救我們家老板娘。”
有人罵了句粗口道:“這女人瘋了嗎?”
此時顧嘉月已經完全聽不到身後的尖叫聲,怒罵聲,火焰燃燒時劈裏啪啦的聲音,甚至燃燒的木材搖搖欲墜,從上麵掉下的聲音,她全都聽不見。危急時刻,腎上腺大量分泌,時空的流動感都失去了,四周的景象失去了色彩,變成一出緩慢播放的老電影,空白的大腦裏隻剩下一個念頭,要找到那個繡帕,它在床頭櫃第一個抽屜裏,放在一個鉑金包裏。
沈凱風正在開例會,突然海倫連門都沒敲就闖進,頭發淩亂。
沈凱風眯著眼睛,不悅地看著她。
“老板對不起,但是沒空解釋了,你家著火了。”
“劉翠妮,你家才著火呢,”沈凱風不假思索罵道。
“老板我說真的啊,沒跟你開玩笑,不信你看——”
沈凱風接過手機,剛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不顧竊竊私語的其他人,急衝衝出了門,往電梯口狂奔。
顧嘉月捂著鼻,防止濃煙進入氣管,火勢最猛的是在南麵,還好臥室在北麵,離著火點有一段距離,她跌跌撞撞闖進臥室,打開床頭櫃,沒有,那個愛馬什不在裏麵。她整個人如同當頭被潑了一桶冰水,心髒冰涼。
不對,明明昨晚她還把包放在抽屜裏了,包裏除了繡帕,還有藥。如果不在床頭櫃,那應該在衣櫃,或者飄窗櫃。
越來越多濃煙從縫隙裏飄進來,她的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仿佛回到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她好不容易回到家鄉,卻看見天空如燒,滾滾黑煙直衝雲霄,耳邊盤旋著尖叫與哭嚎……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又開始流動,世界又重新有了顏色,然而仍是渾沌的,一切都看不清,一切都黏糊糊的,她仿佛在溫暖的子宮內,懶洋洋的,沒有任何憂慮。隻是有一個煩惱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他說——“你在找什麽?”“你到底在找什麽?”
顧嘉月睜開眼睛,嘴唇動了動,沈凱風把頭低下去,聽到她虛弱的聲音——“是我媽的骨灰。”
她手裏仍然抓著那塊粉紅色的繡帕,繡帕裏麵,裹著四五顆晶瑩剔亮的玻璃珠,珠子裏麵散落著細小的塵埃,細看如同微縮宇宙的星雲。
沈凱風不再說話,輕輕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用自己的手包著她蜷曲的手背,輕輕掰開,顧嘉月原本握成拳的手順從地放開,繡帕與玻璃珠落到沈凱風手中,被他揣到自己兜裏。
120的醫生就等在旁邊,看著這個高大俊美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橫抱著這個女子,將她鄭重地輕放在擔架上,正午的太陽將兩人一觸即分的剪影拉長,投在滿是焦黑塵土的路麵上,背影是忙碌不停的消防車與滿是狼籍的現場。
隨車的小護士忍不住議論——“你知道不,那個男人就是之前為了跟前妻複合而甩掉千金大小姐的那個,好浪漫好深情有木有”“對呀對呀,跟偶像電視劇一樣浪漫死了……”
醫生惡狠狠地盯了幾個護士一眼,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浪漫,急救現場還聊天,萬一被家屬拍視頻上傳到網上,又要激起一輪對醫護人員的討伐了,護士趕緊噤若寒蟬地拿著監護儀過來。隔近一看,躺在擔架上的女人雙目緊閉,睫毛在雙頰上投下扇形的陰影,唇色是那種很淡的紅色。
確實是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