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命

  到處都是一片混亂。


  漫天的硝煙,就連雲層似乎也染上了陰霾,落日的餘暉隱藏在雲層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晦暗。


  司徒樸孤身一人在這戰場上走了許久——其實也不能說這裏是戰爭,就在前一段時間這裏還是繁華的街頭,但在此刻四周的房屋傾塌,滿目盡是殘缺的屍體,血跡蔓延,化作了街頭的一景。


  這就是,他所要的改變嗎?

  已經是不知道多少天了,無數個夜晚他夜不能寐,就算是一片寂靜的情況下卻依舊覺得耳畔盡是人臨死前的慘叫,大量的鮮血沒入了他的夢境,睜眼閉眼間,都是數不清的孽障。


  死人是很正常的,但如今的一切卻並未和他想象的那樣,反而是陷入了更加癲狂的深淵之中。


  這一切非他所願,但確實是他種下的惡果。原本的狂風驟雨被有心之人推波助瀾,最終萬丈狂瀾掀翻了一切,將所有的人都裹挾其中。


  這是數不清的因果,就算是死他也無法償還。


  而且現在也沒到需要死的地步。


  他向著前方走去,像是一個在人間漂泊了百年的幽靈。


  覆天壇……
-

  耳邊盡是喧囂,像是一場噩夢。


  風燈凝還未睜開眼睛,鼻翼間就傳來了一陣濃鬱的血腥味,其中夾雜著潮濕和腐朽之氣,顯得混亂不堪。


  她從地上爬起,手觸及的地麵一片濕滑,那是血,還有青苔。


  有幾縷光芒順著間隙投入,讓這陰暗潮濕的牢房看起來多了幾分顏色。她眯起眼睛看著那光芒,思索著現在的情況。


  還記得那天整個風家被群起而攻之,數百年的基業就此毀於一旦,她無路可退,最終隻能裝作死去,躺在了屍體堆中。


  但她沒想到就算如此那些人依舊沒放過她,但並非是其他三家的人所為。還記得在那之後喧囂漸漸小了下來,她本欲起身離開,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又察覺到有人接近,趕緊又趴了回去。就算是什麽也看不見,但她依舊能夠察覺出那人身上的陰森冷冽之氣。


  “這裏還有一個漏網之魚呢。”


  在那一瞬間,她就意識到大事不好。


  而在被抓進來之後她才意識到那個人來自覆天壇,這是一個在此之前她從未聽說過的地方,但現在她才意識到,這一切都源自於此地。


  從她的姐姐作為導火索,最後點燃了整個上三界和四方大陸,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就此隱藏在了煙霧之後。


  更讓她憤怒的是這裏人的態度,在沒有被關進來之前她曾經裝暈目睹了一次他們的談話。這一場災難,在那個人的口中卻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切,都甚至比不上他關心的那個主人。


  還記得在人群都離開之後,他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他說。


  “主人,您什麽時候能夠注意到屬下呢?”


  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打破了長久以來勉強維持的和平,介入了一場烽火之中,卻隻是為了引起一個人的注意?

  這讓她感覺自己死去的姐姐,掙紮而死的父親,還有破滅的家族在此刻都顯得異常可笑,無數人的家破人亡,抵不上他主人的一個回眸。


  令人作嘔。


  痛苦像是火焰一般灼燒著她的心,讓她本就受損的內髒越發的疼痛,冰冷潮濕的牢房很顯然不是養傷的地方,但此刻除了這裏,她無處可去。


  而在進來之後她才意識到覆天壇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小門派,在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她著實意外,完全不知道這麽龐大的都城,到底是怎麽在完全掩人耳目的情況下建立起來的。


  覆天壇完全不是什麽小門派——或者說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卻還能全身而退,怎麽想都不可能是泛泛之輩——甚至比她見過的很多家族都要龐大,簡直相當於是一座城。但這不是什麽適合居住的地方,反而更像是荒蕪之地——


  是一座弱肉強食,血腥至極的地方。


  “鐺鐺鐺!”


  隔壁有人用力地敲響了欄杆,發出了巨大的金屬聲響,刺得人耳膜生疼。風燈凝皺起了眉頭,卻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蜷縮起來,努力讓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正是因為如此,這裏比起牢房,更像是一個蠱場。覆天壇抓了很多人扔在這裏,其中有和她一樣的戰爭受害者,但也有一部分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如果光是一群受害者在此估計會一直風平浪靜,這很顯然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因此便扔進來一群不穩定分子,迫使他們自相殘殺。


  而這也不是什麽秘密,或者說是抬頭就能看到的此處的規定。隻有在這裏活下來的人才能夠進入城中,成為覆天壇的一員,你想要金錢,情愛或者是想要殺掉覆天壇壇主報仇都可以,隻要你足夠強,能夠一步步地走到最後。


  但如果真的夠強,又怎會落入如此境地?


  她不喜殺戮,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卻又不得不殺戮。


  風燈凝不喜歡為自己殺人找借口,就算是迫不得已那也是殺了,再找借口反而顯得有幾分虛偽。


  旁邊的不知道發什麽神經的家夥還在不停地敲著欄杆,那聲響一陣接著一陣,讓她的神經都開始痛了起來。就在她想著要不要出聲阻止一下的時候旁邊有人大喊了起來:“你敲尼瑪呢?再敲信不信我把你的手給剁下來?”


  一聽這話風燈凝立刻就意識到大事不好,果不其然在那邊的聲音落下去後那個敲欄杆的家夥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我敲我的欄杆關你什麽事?有本事你就過來剁我的手啊?”


  此言一出風燈凝立刻就明白那個敲欄杆的家夥並不是閑著沒事又或者是腦子有什麽問題,他就是想要找茬,並不是具體要找誰的茬,隻要有人願意接受他就會立刻纏上來,直至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在從前她也曾經見過這樣的人,不過都非常少見。而在這裏這樣的亡命之徒全都被關在一起,因此就顯得更加混亂。


  “砰!”


  “乓鐺!”


  在那個人都如此挑釁的情況下另一邊的人當然無法忍住,隻聽一聲巨響,那邊的門被整個地踹掉了——這門其實本來也沒有做的有多牢固,畢竟就算你從這個門裏走出去也無法離開這所監獄,或者說這個門更像是保護監獄裏的犯人,而一旦被拆開就很難再次安上去。風燈凝有理由相信這個門是決定要不要開始爭鬥的征兆。


  眼看著對麵那個人將門直接踹掉然後走了出來,風燈凝趕緊又往裏麵躲了躲。對麵那個人之前在進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觀察過了,那是一個臉上有著疤痕的男人,一看就感覺脾氣非常不好,如果她不小心被波及進去很可能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不過很顯然她的擔憂是沒必要的,別說其他人了,就算那個換在她對麵的男人也完全沒有發現她的存在,在一腳將大門給踹掉後男人氣勢洶洶地向著那個敲欄杆的人走去,不多時就傳出一陣陣轟轟作響,也不知道到底是打壞了牆麵還是怎麽。風燈凝睜開眼睛,卻什麽也看不見,隻能聞到越發濃重的血腥味。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嘈雜的聲音終於都逐漸遠去,她這才得了片刻安寧,沉沉睡去。
-

  覆天壇這個地方在此之前幾乎沒有人聽說過,就算是在這次混亂之後知道的人依舊很少。它就像是突然從地下鑽出來的一樣,沒有任何線索和信息,唯一能夠知道的大概就隻有月衫此人了。


  司徒樸在尋找覆天壇之前就對月衫此人做了大量的研究,但畢竟時間久遠,再加上他的身份本就是機密,也因此很難找到什麽有用的。


  但即便如此一些最基本的東西還是能夠找到,但也僅限於此了。


  月衫的年齡是個謎,在他成為第一任太陽神殿的聖主時就已經深不可測,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長時間,隻知道他是被蘇古墓帶過來的,至於他是怎麽來的,是人還是妖,這些估計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過在一萬年前月衫就已經離開了太陽神殿,算起來他大概擔任了幾千年的聖主,不過在那之後蘇古墓突然消失,月衫也一同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甚至有不少人以為他遭遇不測——司徒樸是不相信像他這樣強大到好像可以和天地抗衡的人能夠被什麽傷害到——而再次出現,就是在現在,還帶著一個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創建起來的覆天壇。


  此次事件雖然月衫是最終的幕後推手,但司徒樸認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月衫的目的是什麽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月衫希望整個世界都亂起來,隻要亂起來就行了,至於是怎麽亂的,他完全不在乎。在這種情況下的方法就有很多種了,不管是殘忍的又或者是正當的,怎麽樣都不會……


  落在風潯衣的身上。


  腦海中浮現起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讓他有些頭痛起來。


  這次風家遇難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雖然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此次事件也已經發酵到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不管如何,他已經沒有臉麵再去見她了。


  【你準備什麽時候和你那個未婚妻結婚啊?】


  【……我怎麽知道?】


  猶記得當時耳邊的調笑,此刻回想起來,恍若隔世。


  說起來這個婚約一開始也沒人當真,畢竟是抓鬮出來的,不管是當事人又或者是周圍看熱鬧的還是雙方的父母,沒有人認為他們兩個會走到最後。


  因為他們在此之前根本就沒有任何交集,他每天都跟在自己的大哥身後,而風燈凝則是每天都和風潯衣在一起——或許在這一點上,他們能有那麽一點共同點。


  事實也確實如此,在定下婚約之後他們也沒什麽交流,最多是在路上遇到的時候打個招呼,然後就擦肩而過去幹各自的事情了。


  但誰也沒提出解除的事情,畢竟大家族中的子女很難單身,不管如何都得結婚,既然是遲早的事情,而且又沒有喜歡的人,為什麽不選擇一個還算看得順眼的?


  兩人私底下也曾經有過交流,不管聊的是如果以後任何一方有喜歡的人的時候,婚約就要解除。


  抬頭看著眼前的荒蕪和廢墟,遠方的天空像是浸泡在血液中,晦暗的流雲蜿蜒直上,拉扯出模糊不清的色彩。


  在之後他曾經去過一趟風家,滿目都是死去的屍體。他看到了無數熟悉的身影,那些曾經有的是他的同學,有的是一起聚會時出現過的好友,還有更多是雖然沒什麽交集但也算有點印象的人。以往的歡聲笑語逐漸隱去,留下的隻有眼前的死寂。


  不論如何一切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了,這是他一開始就明白的。


  但每當這種時候,卻又更加的撕心裂肺。


  跌跌撞撞在這群屍堆中找尋了兩天,他找到了風止,風且還有其他人,卻唯獨沒有看到風燈凝。


  這是一個好消息,但同時也是一個壞消息。


  一個人就算再怎麽有價值那也是在他活著的時候,一旦死亡就將一文不值。一個死人是不會有人在意的,更何況九界中完全沒有起死回生的禁術,退一萬步,就算有這樣的禁術,也沒必要在風燈凝的身上進行。


  所以她肯定是還活著,然後被覆天壇的人給帶走了。


  司徒樸停下了腳步。


  在走出那片硝煙之後眼前出現的是駐紮的軍隊,原本的城市被夷為平地,此刻滿地盡是黃沙,已然化作了戰場。


  那駐紮的軍隊沒有任何顯著的標示,因此他並不太能看得出來這到底是哪個家族的,不過在看到那前方站著的司空淩時,他立刻就意識到這是司空家的軍隊。


  曾經最大的受害者,但也是現在最大的加害者。


  世間因果,顛倒循環,還真是奇怪。


  司徒樸並不是很想在這個時候看到司空家的人,他轉身欲走,卻沒想到背後的司空淩突然開口。


  “我知道你在那邊。”


  “司徒樸。”


  他停下了腳步,緩緩扭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