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黃粱一夢
那邊的兩人看起來達成了共識,之後便好兄弟倆一樣地勾肩搭背地走了,和之前那副拉拉扯扯不情不願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他們兩個走後洛宛沚飄到了大門口,看著遠去兩人的背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是知道估計有不少人都習慣或者是喜歡現在的生活,但沒想到竟然所有人都是如此……”
這群榆木腦袋,就不會想到離開這裏嗎?而且這城中所有的人全都是原來村子的人變化過來的,對他們來說欺辱鄰居的妻子和女兒就這麽有趣?換句話說,都玩了幾千年同樣的一群人了,都不知道換換胃口?
洛宛沚倒沒有什麽被背叛或者是被出賣的感覺,畢竟她本來也不是誠心想要和他們合作,不過看這群人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感覺真是有些慘不忍睹。
沒錯,就是慘不忍睹,太慘了,好想把他們眼珠子都給挖出來。至於為什麽是他們的?她當然不會自殘啦!
“主人,這些人……”
等那兩人已經看不見蹤影後箭從地上爬了起來,語氣變得陰測測的:“需不需要我去把他們做掉?”
“不需要,既然他們這麽喜歡幫人數錢,那我也就隻能笑納了。”洛宛沚慫肩:“他們先不用管,你之前和我說你找到了什麽東西?”
一提到這個箭又重新變得蹦來跳去:“你跟我來。”說著就向著之前的院子跳了過去,一邊跳還一邊說:“之前你讓我來這邊找什麽書,但是我來到這邊後沒有發現什麽書,反而在裏麵找到了一個人。”
“人?”洛宛沚還真沒想到在這種地方會有人:“什麽樣的?”
“主人你可不能移情別戀啊,雖然我隻是一支箭,但如果我勤加修煉總有一天會化作人形的!”
“你剛剛趴在地上的時候有蟲子鑽進你腦子裏嗎?”洛宛沚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而且我不信有誰會比我更好看。”
聞言箭扭頭,身後少女微微抬頭,她就這麽飄在那裏,就有一種睥睨天下的狂妄和桀驁,明明有一張娃娃臉,但看起來卻沒有什麽違和感。
真是一個矛盾的人類。
他收回視線,繼續滔滔不絕:“主人你真是太自戀了,雖然你長得在人類中確實不錯不過人類因為在其他方麵都太受天道眷戀所以在容貌這一塊終於比不上其他的種族了就比如說魔族他們的人形容貌才是最好看的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魔族要去迎合人類的審美也許是因為人類比較多吧……”
“能閉嘴嗎?”
終於看到那個箭找到的人後,洛宛沚有些意外,不過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畢竟她一直以來看到的那些東西,好像絕大部分都來源於同一個人。也許正是因為這個人,所以這個地方九黎才無法滲透進來吧?
雖然九黎確實很強大,不過這裏畢竟是別人的地盤,更何況他看起來並沒有和其他人同流合汙,這樣一來也就無法踏足了。
洛宛沚看著眼前這個好像陷入昏迷的小男孩,他已經沒有呼吸了,但卻並沒有死去,能夠從他的身上察覺出幾分靈魂波動,不過因為太過微弱以至於他看起來就像是死了一般。
“你當時發現他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嗎?”看了半晌,因為沒有實體也不能做什麽,洛宛沚便扭頭詢問箭。
“我進來的時候他就躺在這裏,不過我沒有看他,而是先在門檻處找了一下主人你說的書,在確定什麽都沒有之後才查看了一下他。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沒有呼吸了,不過狀態和現在差不多,反而好像波動越來越強了。”
箭看起來知道的也並不比她多,或者說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小男孩是什麽人。
說起來之前洛宛沚確實有在想那個小男孩還有他姐姐以及那個愛找事的表哥分別都是誰,不過因為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樣的緣故所以一直都沒有頭緒。雖然眼前這個小男孩也不能說就是那個寫日記和紙條的,但她之前在這裏找到了那些東西,他又恰好出現在這裏,怎麽想其中都絕對有關聯。
就在她思索著的時候眼前的小男孩突然微微一動,她還沒反應過來小男孩就睜開了眼睛。
“終於見到你了。”
洛宛沚本來還想著通過箭和他交流一下,卻沒想到他的視線直直地就看向了她,然後還開口說了這麽一句。
不過她一思索也差不多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便問了另一個問題:“之前我在這裏的時候你都看到了?”
“嗯,這裏相當於我的一部分,所以你在這裏做了什麽我都知道。”小男孩點了點頭:“不過那個時候因為太過虛弱所以一直不能化形,現在總算是可以和你說上話了。”
“化形?”洛宛沚注意到他中的重點:“這麽說,你和其他那些村民都是不一樣的?”
“其實你已經見過我之前的樣子了。”小男孩笑了起來,不過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憂傷:“說起來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要不是因為我這一切也都不會成這樣了……”
他在那裏喃喃自語地說著什麽,箭聽得那是稀裏糊塗,之前洛宛沚把事情都和他說了,但,這個小男孩不是人,而是化形出來的?還說原形她已經見過了?莫非主人有什麽地方沒和自己提起嗎?
想到這裏他扭頭看向洛宛沚,就看她皺起了眉頭,倒也並不是全然的疑惑,她思索著,然後突然睜大了眼睛。
這麽久以來她見到的無數東西,沒有一個像是能夠化形的,但是……
“你竟然能夠猜到啊,我還真沒想到能有人真的想到這一點。”看洛宛沚的表情小男孩猜出了她的所想,像是鼓勵她一般說到:“就是你想的那樣。”
箭還是稀裏糊塗感覺這兩個人像是在打啞謎一樣,正想要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洛宛沚開口。
“你是那本書?”
說實話,就算是之前去射日的時候都沒這麽讓震撼,一時間不知道見過多少世麵,就算是大風大浪也都挺過的箭,傻眼了。
“雖然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應該是猜到了,但真的聽你說出來總感覺還真是有些驚訝。”小男孩依舊是那副表情,不過能看得出他的眼中多了幾分驚訝:“你是怎麽猜到的?”
洛宛沚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往下思索著,在剛剛想到那一點後她突然感覺一條線在腦海中串了起來,有些事情連在了一起,構成了一個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你之所以回到過去的桃花源就是因為那棵樹,其實就是南柯一夢,夢醒了就回來了】
【你從進城開始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畫中的事物】
【隻不過是一群意識罷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設定而已】
小男孩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不見,他看著洛宛沚,語氣悵然,開口像是一個穿越千年的老者。
“真沒想到,隻是一個提示而已,你竟然就能想到這麽多。”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洛宛沚收回了思緒。
“都說了,這裏的一切都是我,處於精神狀態的你也相當於我的一部分,你想什麽我能不知道?”小男孩從地上站了起來:“其實我之前一直都還猶豫著,不過在看到你,還有那些家夥如今的表現後突然意識到,我不應該幹涉那麽多。我要做的是維持這個故事的完整,而不是讓它成為一個新的故事。”
“說到底,我並沒有這樣的權利,而主人,本身也沒有給我這樣的能力。”
他站了起來,看著洛宛沚。此刻他雖然依舊是小孩子的外形,但眼底的滄桑和通身書卷氣息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博學多才的老者。
“休息了這麽多年,也該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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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黎正欲落筆,手上的動作卻又停了下來。他放下了手中的筆,看向桌前。
而在他的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小男孩,屋外明明有各種侍衛把守,但他就是這麽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不過看到他九黎也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隻是語氣平淡地說:“終於決定把本尊趕走了?”
“這地方我已經借給你幾千年了,而且沒有收你一分錢的房租,你又有什麽不滿意的?”小男孩隨意瞟了一眼他桌上的畫,一看到又是那個熟悉的少女,頓時就移開了視線:“我此次前來不是要和你談什麽,我過來隻是通知一聲。”
在他這麽說的時候兩人都能聽見外麵傳來的動靜,各種慘叫和混亂交織在一起,哀泣陣陣,嘈雜至極,令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你讓洛宛沚去做了?”九黎的表情頓時變得不太好:“你不知道她……”
“九黎,我看你是在這裏太久以至於都呆傻了。”小男孩語氣依舊不急不緩。
九黎眯起眼睛,他嗤笑一聲,然後將桌上的畫卷卷起。
“罷了,反正時間也差不多了。既然你更喜歡沉睡,那本尊就滿足你。”
走出屋外,火光震天。漫天的桃花像是雨一般灑下,紛紛揚揚,落入火中帶起一團火焰,若是忽略掉滿地的血跡和無數屍體,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而在這個時候洛宛沚才從之前那間存放著太陰之火的房間中走出,她看著滿目的蒼痍,突然覺得東門瑾其實也不算是弄錯了。
之前他說找到那棵特別的桃樹就能破解這一切從而離開這裏,現在看來,其實也差不多。
一切確實源自於那棵樹,那棵能夠給人帶來黃粱一夢的樹。
她之前曾經想過,這裏的一切不過是畫中的故事罷了,但在見到那個小男孩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有一種東西名為插畫,也有很多幅畫,是配合著故事的。
她之前一直以為這裏是桃花源,這個故事是桃花源記,但現在突然發現自己想錯了。
並非是桃花源,而隻是夢一場。
沈既濟在《枕中記》寫下了黃粱一夢的故事,這個故事有兩個版本,沈既濟的黃粱一夢,和黃庭堅的南柯一夢。一說是一進京趕考的書生睡在床上,夢到自己高中狀元成為駙馬,一生富貴榮華。而在醒來的時候才發現這一切隻不過是一場夢,火上的黃粱都還未煮熟;一說是有個人躺在樹下,結果去了神奇的國度,在那裏經過了很多事情,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還躺在樹下。
但歸根結底,都是夢一場。
人寫出了故事,故事誕生出自己的世界,就和作者寫下蘇城的故事,而這個故事自成一世界,而她也誤入了這個世界。
夢中的世界誕生,除了那些村民之外,還有這個故事的本身。之前的那個小男孩他並不是什麽村民,隻不過是因為常年的沉睡而感到無趣的故事本身,他潛入村民之中,卻又對這樣的生活感到無聊,最後便放進了九黎,改變了這個故事。
大夢一場,最終還是要醒的。雖然夢中的世界更美好,但隻要是夢,就有醒的那一天。
“是時候換下一個夢境了。”
那大火並非是人為,而是法術的解除,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在快速地倒退著,那些村民,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腦中屬於夢境中的一切都在快速地消失。青石板的地麵重新恢複成了泥濘的土地,石頭砌成的小城開始化作竹子和木頭的小屋。所有的一切都在散去,也包括那漫天的桃花。
“說起來,這並不是桃花源記,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桃花?”
花瓣逐漸消失不見,與此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小男孩,他臉上依舊帶著屬於孩童般的天真笑容,眼神清澈,宛若漫天的桃花雨。
“因為我就是桃木啊。”
“香從靈堅隴上發;味自白石源中生。為公喚覺荊州夢;可待南柯一夢成。”
他的聲音也隨著漫天的桃花一起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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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沈既濟《枕中記》:“怪曰:‘豈其夢寐耶?’翁笑曰:‘人事之事亦猶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