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五境之悲1
四人禦風前行，兩個時辰便趕到位於西南方的汕洲小鎮。
彼時汕洲正悠悠飄著小雪花，將大地渲染成一片白茫茫，寒風中似乎夾雜著雪花的淡淡清香。柳絮般的雪花飄在空中流轉，追逐，嬉鬧，纖塵不染，蝴蝶般的雪花落在梅梢，落在地上，點塵不驚。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白蓮來了詩興，吟道：“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影無痕驚訝道：“我竟不知你有如此文采！”
“你們很熟嗎？”慕容珩啐了一口，半是提醒影無痕小心露餡。
影無痕愣了一秒，笑道：“近一個月朝夕相處，多多少少我還是了解她的。”
“嘿嘿，”白蓮從袖口裏抽出一把折扇，“啪”的打開折扇悠悠扇著，學起古人語調：“哪裏哪裏，影公子過獎。”末了，以折扇掩麵，學著古代閨房小姐嬌羞道：“銀家隻會背誦啦～”
“我們先找個落腳點用個午膳吧。”謝小月提議。
四人達成共識，信步朝小鎮前進。
興許是雪天的緣故，臨近午時，街上行人卻是稀少，開店擺攤的亦為數不多。四人同行，二女隻顧著街邊可有好吃好玩的，二男卻是邊走邊留意周遭動靜，看是否有五境的氣息。
四人最後在一家小客棧落腳，用過午膳，也不見有任何邪氣湧出，倒是讓影無痕與慕容珩覺察出有仙氣靠近。本意不善的仙氣……
影無痕選擇靜觀其變，敵不動，我則不動。下午，四人如平常人上街，到處溜達，夜幕降臨便回到客棧。走了一個下午，二女累極，吃飽洗好便各自回房歇息。
夜半三更鍾，白蓮悠悠轉醒，她睜開眼睛看著黑夜中的床梁，心莫名的亂糟糟，仿佛有什麽事要發生……
白蓮摸黑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窗外雪停，月色朦朧，北風漸止，空氣清新，萬物寧靜祥和。心曠神怡之際，忽聞耳際縷縷琴音飄揚，正是十年前秦梓恒常於夜半獨奏的曲子。琴音漸漸如潮水四溢開來，時而舒緩如清泉，時而清脆如玉盤落珠。琴聲如訴，訴說著幽婉的悲傷，淒美頗惻，悠悠揚揚，蕩氣回腸，驚醒院中梅花樹上的梅花精，它們張開粉紅色翅膀隨微風舞出優雅高貴的舞姿。
雖是同樣的曲子，但白蓮知道奏琴之人並非秦梓恒，師父注入於曲子中的情感並不同於現下琴聲的悲傷，師父的樂聲更像是將歲月看透後，過盡千帆後，將心和情沉澱在波瀾壯闊的滄海對岸，他當真無心無情麽？他真就不會對任何事物動心動情麽？
白蓮取下西雨流蘇上的塤，站在梅花樹下，伴著悠揚琴音吹響秦梓恒的塤。
一曲末了，身後傳來一聲淡淡歎息。
“影公子。”
“你也會這首曲子？”
“十年前常聽師父獨奏，聽多了略會一二咯。”
影無痕淡淡一笑，月光失色。琴音不止。
白蓮將塤緊緊握在手中。“影公子可知這是什麽曲子？我查不到。”
“原曲是求愛曲，不過，”影無痕略微思索了一下，說道：“我瞧更像是相思曲，或者說……單相思。”
“相思……”白蓮喃喃自語：“師父……在想誰？”
“誰知道呢？”影無痕微微陷入迷惘。
“你知道詞麽？”
他微微點頭。白蓮重新拿起塤置於唇邊，附和著琴音吹起來，影無痕低沉好聽的嗓音輕輕吟唱道：“荷有神女才貌世無雙，見之傾之一生再難忘。轉眼吾愛隔人間天堂，誰憐……”他頓了一下，繼續唱道：“孽心竟思她如狂。不盡思念銷骨欲斷腸，滾滾紅塵心事卻依然。咫尺天涯相思兩茫茫，不得佳人……隻願永淪亡……”
白蓮落淚。
是詞寫得太悲愴？還是他把曲子唱得太淒涼？她就那樣情不自禁落淚了。
影無痕一聲歎息。
“他們怎麽了？”暗處，謝小月低聲問慕容珩。
慕容珩搖搖頭，正想將她拐回去歇息免得打擾人家花前月下，那琴音卻陡然加快節奏，急促盤旋而來，如潮湧波濤翻滾，如沙漠風暴席卷，琴音之淒厲叫人耳膜如磨砂之痛，如螞蟻啃咬，且勢頭呈加劇之勢。
白蓮亦感到難受，連忙捂住耳朵。影無痕馬上結界，將她和自己籠罩其中，“沒事吧？”
“好難聽。”
慕容珩與謝小月同罩一個結界。
這時，哭聲哀嚎聲連連傳來，有大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他們皆被琴音吵醒，折磨得又哭又叫，整座小鎮頓時陷入混亂。
“是悲！”慕容珩移到白蓮他們身邊。
“悲現身了！”白蓮驚喜若狂。
影無痕說不上來是喜是哀，他隻是輕輕點頭。
“可是，聲源難辨，琴音之廣，我們如何找到它的藏身之處？”謝小月問道。
西雨在這時抖了幾抖，自動出鞘，劍梢直指南邊。
四人震驚。白蓮輕撫西雨，提議：“去看看？”
於是四人跟隨著西雨一路向南。
慕容珩與謝小月走在後麵，慕容珩遲疑了一下，低聲問謝小月：“你沒有疑問要問我嗎？”
“我有疑問。”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裏麵寫滿情意，“但我不會問。不管你做什麽，我都要在你身邊，所以不管我有什麽疑問，都不能成為阻止我要陪著你的問題。”
“小月月，我回應不了你的情感。”慕容珩撇開臉，不敢直視她，“而且……我的人生，歧途多變，此去難回頭。”他將和白蓮一起收集五境，一旦踏上這條不歸路，他將失去他自己。“你……還是回皇城吧！”
謝小月停下腳步，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許下諾言：“我會等。”她說：“我知道你不是簡單的人，你有理想你有抱負，你有你自己的事，而我也有我自己的堅持，我隻要陪著你，此生便圓滿了。我會一直等著你，直到你回頭看見我。”
那一刻，他感動了麽？可是，他無法回應，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西雨將他們帶到一座府邸前，大門“吱呀”自動打開，仿佛在歡迎他們到來。四人抽出各自的武器，背對背圍作一團，戒備著走進大門。院中荒草淒淒，毫無人氣，顯然這座宅子空置已久。
琴音越來越接近，已能夠判斷出聲源，看來悲果然就在此地。他們的目光同時投向後院。穿過九曲回廊，後院中人工湖上亭台小榭裏，果有一女子盤腿坐於琴案前，反複彈奏相思曲。
“她……是悲？”白蓮驚訝，悲竟然是人？
“看來我需要給你治治眼疾。”影無痕說：“她是你同門，穆若蓓。”
“誰？”白蓮始料不及，震驚非常。
“若蓓？”慕容珩喚道。
穆若蓓側頭，玉指卻不停地撫著琴，她嘴角隱有笑意，不知她有什麽高興的事，但這抹笑容，卻給她增添了幾分嫵媚。“你們終於來了。”
“你在等我們？”白蓮問：“若蓓，你真的是……五境之一？”她走出影無痕的結界，琴音掃來，不設防便被震倒在地。“啊——”
“白小蓮！”影無痕趕緊將她扶起，護在懷中，“有沒有傷著？”
“沒事。”白蓮強裝微笑，心卻是苦澀的。與她一起長大的姐妹怎會舍得傷她呢？
穆若蓓左手抱琴右手撫琴，朝他們站起身，唇角掛著悲哀的笑意，似是死刑場上即將行刑的人最後一笑，包含著解脫，又似乎多了些無奈。“白蓮，想要境丹，先打敗我。”
“若蓓，你是擔心我麽？可是，我沒有退路，請你不要阻止我。你有境丹麽？給我吧。你知道我打不過你的，我也不會打你。”
“不打麽？”穆若蓓右手一個用力，一波琴音如波濤洶湧而來，擊打在結界上發出一聲震天響，震得結界中四人身形微抖連忙封閉聽力。慕容珩趕忙催動術法，幫影無痕出一份力。
“不礙事，小女孩嘛。”影無痕笑著對慕容珩說道。
慕容珩聳聳肩，撤回術法。
“哈哈哈哈，”穆若蓓如遭打擊，反而笑出聲，笑聲淒慘悲涼，“小女孩？嗬，那我便讓你嚐嚐‘小女孩’的力量。”說著她更用力撥動琴弦，毫無節奏毫無章法亂彈奏。
影無痕陡然內息一亂，連忙更加催動術法雙手撐住結界上壁。穆若蓓得意，越彈越快。
“影公子，你可還好？”慕容珩發現他的不對勁。
白蓮亦看出他應付得有些吃力，不免有些疑惑，“影公子術法高強，怎麽會……”穆若蓓十年前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娃，跟她一樣不過修仙十年，能耐怎會如此強大？五境到底蘊含多大能耐？
“我沒事。”影無痕說話漸吃力。
慕容珩來不及出手相助，穆若蓓又一波琴音強勢來襲，硬是震碎結界。隨著玻璃碎裂聲，影無痕跌倒單膝跪地，一個嗆咳竟咳出一口鮮血。
“影公子！”白蓮扶住他的手，著急了。
穆若蓓終於停下彈奏，一臉無事看著他們幾個緊張影無痕。
慕容珩握住影無痕的手，為他把脈，“奇怪，脈象怎麽這麽亂？若蓓到底……修煉到什麽程度了？”
“不是……”影無痕解釋說：“不是她，我自己舊傷未愈……”
“難怪我有時候見你神情疲憊不堪，我以為……我以為你、隻是玩累了……”白蓮看著他唇角觸目驚心的鮮血，害怕。
“我怎麽會玩累呢？”影無痕淡淡笑著反問，又像是在問自己。
“影公子，你怎麽了？”白蓮突然記起，他說過他還不想死。
“我也不知道，有時會記起一些往事，有時什麽都記不起來，以為我還是一萬年前的我……”他喃喃說道：“有時很想活下去，有時……覺得死挺好的……”
“不要胡說！”白蓮怒斥他，“你放心，我答應過要罩著你的，我還要帶你回現代我的家，你不可以忘了啊！”
“我也不想忘，可是……有時候有些事會想不起來。”對此他很無奈，很悲哀，“我不過是一縷煙，終究要散的吧……”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我會有辦法救你的，你自己不要放棄了啊！”再說下去她要哭了。
謝小月和慕容珩在一旁看得一身雞皮疙瘩。最後還是穆若蓓提醒她：“來，舉起你的劍，跟我打一場，贏了，我便給你境丹，幫助你打開第七界，取得魔心。”
白蓮看看她，又看看影無痕，想起每月倍受肉體和靈魂折磨得需要吸取荷花精氣維生的師父，她最終還是回身麵對穆若蓓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