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落紅成泥
白蓮與奴涵騰雲駕霧疾馳於夜空中,白蓮掛心師父的病情,奴涵卻一直心事重重。
“丫頭,我帶你走吧,不要去找五境好不好。”
白蓮怔住了,一個不穩掉下雲端,翩翩落在腳下一座山頭上,奴涵趕緊追隨著她落下。
山高且峻,楠木成林,鬱鬱蔥蔥,微風徐徐,花草飄香。此地正是偌大冬凡仙山管轄地盤之一角。
“你怎麽會知道……”
奴涵避而不答,眉頭緊鎖,“可能……是我膽小吧。”
“我不會連累任何人的,你也不用擔心我,是我自己要集五境的。”
趁黑偷偷摸摸出山遊玩的腳步聞聲突然停下,冬凡明玉認出那是白蓮的聲音,她記恨白蓮,曾經又是同寢室,對她的聲音再熟悉不過,這會兒聽見她說什麽要集五境,可終於讓她逮到報複的機會了。
輕身往楠樹後躲,單手捏個訣靠在耳邊,靜靜聽著前方的對話。
白蓮術法不咋滴,奴涵可不是吃素的,他警覺起來,拉著白蓮匆匆離開。
冬凡明玉雖偷聽不了更多信息,但已知道他們的不軌之心便足夠了。“哼哼哼,白蓮啊白蓮,聖尊護你護得夠嚴實,我等了十年了,這回看誰人如何護得了你!”
清風殿上荷塘光簾中,秦梓恒仙力盡失,魔氣暴漲,紫色妖冶,荷香甚濃。他飽受魔氣入體之痛,如食骨蟲啃噬骨肉、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連發梢都又癢又痛,恨不得拔掉頭發,砍掉四肢,剜出內髒……
大手緊握,似乎在堅持什麽。英氣劍眉緊皺,薄唇輕啟,隨著喉結一上一下難掩低沉呻.吟。
“師父!”此情此景,白蓮心疼不已,恨不能為他承受了。“師父!”
受外界幹擾,秦梓恒一時定不了神,身子一傾嘔出一口鮮血。
“師父!”白蓮飛奔過去抱住他,焦急得落淚,“師父……”
感知到有外人入侵,秦梓恒微微抬頭,眼神迷離看著將他抱在懷中的人,嘴角咧開苦澀的淡笑,“你來了……”
他眼裏的苦澀白蓮看不懂。“師父你怎麽樣了?哪裏不舒服?”
白蓮抹著掉不完的眼淚,更挪近他身邊,一邊咬破手指,意圖喂他鮮血。秦梓恒抬手握住她的手,炙熱的溫度嚴嚴實實將她的小手包裹。
“怎麽這麽燙!”師父從來都是冷冰冰的,何以今天像發高燒似的?她抬起另一隻因害怕而顫抖的手,捧住他的臉,深切地感受到他灼熱的體溫,“師父,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她好無助好無助,恨自己學藝不精,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師父,求求你,吸點血吧!小蓮血多,不怕,小蓮怕師父難受。”
秦梓恒淡淡笑著搖搖頭,眼神依然迷離,神情卻不再似受魔氣之痛苦,他雙手捧住白蓮的小臉,語氣哀傷柔和:“你還要懲罰我多久?”
白蓮以為他指的是喝她的血。“我隻要師父好好的。”
“你為什麽叫我師父?”
秦梓恒為她拭去眼淚,傾身吻住她的眼睛,白蓮嚇得身子一抖,秦梓恒便用一隻手圈住她往懷裏按。吻去她的淚水,一路向下,蜻蜓點水吻過小巧鼻子,停在濕潤的朱唇上,輕輕磨挲。
以往他的吻是粗曠的,直接的,吸血目的性明顯,可是今天……他溫柔地撬開貝齒,忘情地吸吮她的甜蜜,絲毫沒有要吸血的意圖。白蓮是不懂他的,就算師徒戀在這裏是禁忌,就算他給不了她名分,可他忍心將她下嫁他人麽?這廂所做又是為何?她知道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但看師父的樣子,已不再受魔氣折磨之苦,便暫時放心了。殊不知,他已墮入癡念,半魔不仙。
他扶著她的後腦勺,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閉上眼睛,緊緊擁著她,聞著她身上特有的淡香,釋放疲憊,卸下防備,放下堅持,露出普通人最平常的一麵,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隨冥上仙。“我想要一個家。”他說。
幾近渴求的語氣。
白蓮愣住了。
秦梓恒睜開眼睛,緩緩抬頭,殷切地看著她的眼睛,詢問她:“我沒辦法忘掉你,愛沒有錯。我會為我所做的一切贖罪,你可以原諒我嗎?”
白蓮再次沒忍住掉下眼淚,足夠了!足夠了。能夠聽到他的心意,知道他心裏有她,便足夠了。她重重地連連點頭。
秦梓恒再次將她擁入懷,親吻她的額頭,她的眉眼,她的淚,她的唇,大手按摩著她的背、不規矩到處遊移……
光簾外月色正濃,荷苞內情色旖旎,羅衫淩亂,玉體糾纏。
秦梓恒如正常人出了一身汗,淩晨時分,終是摟著一身光潔的她沉沉睡去。
得到他的寵愛,白蓮心卻如死灰……
落在蓮蓬上的幾滴落紅,成了嘲笑她的證據。
她抹抹掉不盡的眼淚,幾盡艱難找回自己的聲音,“師、師父……你可知道……我是誰?”
秦梓恒睡得香,嘴角微翹,喃喃逸出一個名字,似做了美夢,夢中有他口中那女子,更似在回答白蓮的問題,然後狠狠將她傷個徹底。
天明,秦梓恒是在自己寢室醒來的,他已恢複高高在上的上仙形象,渾身散發逼人冷氣。恢複仙力的他感覺到清風殿後院有白蓮的氣息,甚至怨氣衝天,於是前往後院,在荷塘邊找到白蓮。白蓮聽到腳步聲並不回頭,哀怨地揉搓著手中的荷花,直到荷花爛成一團泥。
“你……做甚?”秦梓恒不明所以,隻看到她眼中盛滿的怨氣和哀傷。
白蓮慢半拍微微抬頭看他一眼,繼而繼續折磨手中的荷花,“有血,髒。”白蓮喜歡熱情如凡人的他,可是他夢中叫的名字,偏偏不是她。此刻被她摧殘的荷花正是昨夜變得龐大的紫色荷花,是承載了他與她美好一夜的荷花。
“受傷了?”語氣平平。他還是那個冷漠的上仙。
白蓮起身,直視他的眼睛,“膜破了。”
“你說甚?”
“木有甚!”白蓮氣惱,如棄贓物一把拋掉手中的花泥。
“你是怎的?長大了,不把為師放眼裏了罷?”
“那你呢?你眼裏有我麽?”白蓮回身,質問他:“你喜歡蝶蛹兒?”
秦梓恒不悅,“為師的事甚麽時候需要你過問?”
“你會娶她麽?”
“我瞧你是愈大愈放肆!”
“我不會承認她是我師母的!”白蓮氣急,紅了眼眶。
“你是欲叛出師門不成?”
白蓮愣住了,她怎麽也想不到師父會說出這樣的話。
正此時,一支謅媚的女聲打斷他們僵住的場麵。來者正是不該在此時出現的蝶蛹兒。“梓恒,你在這兒呢,我將將上你書房找你不到……”
“這裏是清風殿,平常弟子不得入內,你是什麽身份?誰允許你……”
“放肆!”
秦梓恒一記寒光射過去,白蓮身子抖了一抖。倒是蝶蛹兒,永遠是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
“凶什麽凶?別嚇到孩子。”她露出慈母麵容,款款步至白蓮麵前,欲抬手摸摸她的頭。
白蓮後退一步,同時打掉她的手,惹怒了秦梓恒,“好啊你!白蓮!當我秦梓恒白養你了,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隨冥弟子,我秦梓恒沒你這徒兒!”
白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否則怎麽像做夢一樣軟綿綿不真實呢?她無力支撐身體,踉蹌著跌倒在地,可是,摔在地上的痛感卻是那麽明顯,還有心髒那個位置,似有人掐住般,失了氧氣,沒了跳動,即將死去。
“梓恒!”蝶蛹兒跺腳,扯扯他的袖袍將錯往自己身上推,希望他不要懲罰白蓮,而秦梓恒卻無動於衷。
白蓮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麽,印象中隻有情敵挽著師父的手淡出她的視線……
冬風蕭索淒冷,卻不及白蓮的心寒。她真的不懂他。
白蓮回家的好消息傳到竹林秦筠耳朵裏,他來不及高興,卻見白蓮癱軟在荷塘邊哭得不成樣子。一會兒要將她嫁出去,一會兒要將她逐出師門,秦筠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如此豈非更好?無約無束,你大可放心去尋五境。”
白蓮止住哭泣,坐正身體,是啊,倒是給了她機會。“可是……師父不要我了……”
“會要的會要的!”秦筠看著她的眼睛,伸出手象征性拍拍她的頭,安慰她:“相信我,他舍不得小蓮。”
“真的麽?可是……”白蓮對他完全沒有信心,“可是,他為什麽非要趕我走?為什麽他會對蝶蛹兒笑?連夢裏也是笑的。”
秦筠驚訝,“你……你怎麽就知道他夢中是蝶蛹兒?”
“我聽見了,師父睡覺還笑,一遍一遍叫著‘蛹兒’、‘蛹兒’。”說到這個白蓮就不甘心,“蛹兒”二字幾乎是從牙縫蹦出來的。
秦筠沒有安慰她,反而撲哧大聲笑了,“哪裏是蛹兒?你聽錯了。”
“就是蛹兒!我恨死她了!”
“說不是就不是,”秦筠白她一眼,“師公還騙你不成?”
“算了。”回頭一想,這樣也好,集五境必然成為三界公敵,她沒辦法許任何人一個未來,既然師父想要成家,最沒資格阻止的是她啊。集五境成魔神,出發點正是為了師父好,如今他找到屬於他的幸福,她隻好祝福他們。“既然如此,我走便是。”她擦擦淚痕,起身整整衣衫,“師公,我走了。”
“你、你就這麽走了?”她適應能力是不是太好了?秦筠有點反應不過來,“你不想知道梓恒念叨的是誰?”
“不想。”白蓮眼底恢複光明,等一切塵埃落定再說吧,指不定她到時硬把師父搶過來也說不定~對呀!等她變強大了,她還需要顧忌什麽?最好別讓她知道師父心裏有她,否則,就來搶的好了。“是誰又怎樣?師父是我的就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隻要我要,哪怕搶我也要奪回來!”
秦筠看著她得意洋洋的樣子再次撲哧笑出聲,“好好好,師公第一個支持你。”
白蓮緩過神,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尷尬地埋下頭,臉上紅霞蔓延。
她現下目標單一且明顯,那便是成為魔神,哪怕被三界追殺,也無所謂,隻求集齊五境,保師父一命。
秦筠欣慰地笑了。梓恒啊梓恒,你的付出,總算有回報了。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正如被她摧殘丟棄的荷花。
師父,你果然是無情之人,可我不是,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包括身體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