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殿上,前後二院花香樹翠,四季如春,後山雪崖上卻終年積雪,寒冷如冬。
秦梓恒常常一個人立於雪崖上俯視萬物蒼生,一站便是好久,久到他自己也不知道該用時辰還是天數來計算。而白蓮,便默默守在後山山下仰視他,陪他一起孤獨。
“唉……”對於麵前這種狀況,秦筠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哀,隻籲了口氣便回竹林養神去了。
但不管秦梓恒在雪崖上站多久,每到十五傍晚他準會下來,美其名曰閉關啦,處理公事啦,然後給白蓮放假,於是她便與秦筠下清風殿,在主峰上逛一圈,夜黑了再回清風殿。每月十五夜黑,她準能看到荷塘白荷大變身,濃重香氣四溢。起初秦梓恒的狀況稍嫌樂觀,雖一改往日聖白,一身紫色,甚至眉間出現魔之印記,但是至少他隻是閉眼靜坐著,沒有做出出格之事。
白蓮突然覺得,這樣的師父也帥得無可救藥。隻要師父不痛不苦,也不會像妖魔殺人放火做壞事,長成這般模樣也定能顛倒眾生。當然,她隻是暫時覺得,因為師公說過,時辰塔是神物,師父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病情拖到現在,純靠師父意誌堅定。但憑他修為再如何的高,亦敵不過上古神物,終究病發。最終結果不是入魔便是灰飛煙滅,隻是這個期限是多久便無從得知了。
神擁有創物造人之本領,是天地之子孫,神之血是天底下不可求的靈丹妙藥,而荷族出淤泥而不染,高貴聖潔,純正的荷神之血更有起死回生與封印邪氣之作用。師公說維持師父生命的正是上古純正的荷神之血。但,生物鏈上往往一物降一物,再厲害如神,也有天敵,譬如上古時期出現過的魔神;再萬能如神之血,亦扛不住上古神物的反噬,譬如時辰塔。經過每月陽氣最重的十五日,夜晚陰氣作祟,他體內的荷神之血將短暫失去作用,便會出現入魔反應,起初可以通過吸取荷花精氣維持一絲理智,但隨著時光流逝,病情將持續加重,直到他摒棄心智甘願成魔,或者血液逆流,五髒六腑充血,痛苦至自殘、殺人等等,最後受盡折磨灰飛煙滅。
難怪師父喝不得摻了荷花的茶,原來師父不是水裏的魚,而是借了荷神之血維持著性命。
“新鮮的荷神之血得以助他拖延入魔,但他不會接受的。”
“為什麽?”
“苟活於世,換作是你,你,你會接受他人看似施舍的救命麽?”
“苟活?施舍?怎麽會?師父德高望重,守護三界萬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麽能說‘苟活’?他是三界的恩人,助他脫險是三界之中每個神、仙和人應該的!”
秦筠又哀歎了口氣,“照這樣發展下去,情況該不樂觀了。你若是不怕,便去陪陪他吧。”秦筠垂下頭,終究是說了:“必要時喂他點你的血。”
“我的血?”白蓮震驚,“師公我、我不是神啊!”
“你怕了?”
“不,不怕。”興許因為她是異世人類,不同於這個世界吧。“隻要幫得到師父,我什麽都不怕。”
“嗯。”秦筠點點頭,埋頭回身,深一腳淺一腳離開了。
白蓮目送他落寞的背影,抬頭望天,天空星星點點,月亮已悄然爬上天際。該去後院荷塘守著了。
果然,秦梓恒病情開始加劇,眉間入魔印記顏色加深,藤蔓的圖騰變大,無風自舞的紫發長得很快,荷香更是濃烈。他的眉頭是緊鎖的,連坐都坐不穩,喉間難掩偶爾的悶哼聲,嘴角甚至滲出血絲來。白蓮咬破手指,遞與他,起初他會拒絕,到夜深圓月掛高空時,他往往把持不住,本能的尋求她的鮮血,吸吮她的甘甜。興許是男人本性使然,之於她的手指,他更喜歡她的唇。白蓮的皮肉是微痛的,麻癢的,感受著他冰涼的唇瓣與自己唇瓣親密相貼所帶來的戰栗,那是如電流通過的不可言喻的快感。痛並甜蜜著,大抵如此。
喝了白蓮的血,秦梓恒的情況總算鎮靜些,每每總能放下戒備,安心躺在她懷裏沉睡。曾經那樣高高站在雲端的上仙,何以致使他不顧性命轉動時辰塔,導致今日這般局麵?她伸出手,顫抖著撫上他憔悴的俊顏,心疼不已。
天亮之後,秦梓恒一如往常,該忙啥忙啥,閑下來便站在雪崖上鳥瞰天下,凝望他守護了萬年之久的三界。而失血過多的白蓮,平日裏總得化上濃妝掩蓋蒼白的臉色,又得為自己破皮紅腫的嘴唇尋諸如上火之類的借口,更得拚命吃補血生血的藥湯藥膳等。好在秦梓恒一個月隻犯一次,但她一介凡夫俗體熬不過幾個月便幹枯瘦弱了。
“這次師父睡得久了,醒來後精神狀況也不如以前。”竹林裏,白蓮向秦筠匯報秦梓恒的情況,“我的血隻能暫時製住師父體內亂竄的邪氣,不提治本,治標也不行。”
秦筠不語。
“師公,難道真的隻能眼睜睜看師父等死麽?”委屈一上來,眼眶濕潤,“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怎樣?”秦筠無比煩躁,“他是我一手帶大的,一萬多年了,難道我忍心?”
白蓮安靜了,被他說得絕望了,但她還是不甘心。“我去藏書閣,哪怕有一絲希望,我也不要放過。”
說著她拔腿就走,這時白度終於看不下去,自她懷裏溜出,“我是書籍元老,通天下所有書籍,有事盡管問我。”
“白度!”秦筠嗬斥他。
白蓮不解,秦筠這是什麽態度?隻聽白度說了句皮癢的話:“掌門之事我已知曉,我不知老掌門為何不告知小白蓮救掌門之方法,但我是真心臣服於掌門,我不願看他就此化為飛灰,還請老掌門恕罪。”
“你……”秦筠氣結。
白蓮震驚之度絕不亞於晴天霹靂,“騙子!”她討厭秦筠,咒罵一句便帶著白度跑了。得知有方法保全師父,她是歡呼雀躍萬分激動的。
誰知白度說的方法卻是……
集五境,得魔心。
魔神曾經是七界第一,擁有神與魔至高無上的法力,打遍天下無敵手。後來慘遭神界詠荷仙子算計,魔心被剜,七界破散,傳說魔神之體死無全屍,魔心無法毀滅,便與殘破的七界被封印。又有傳聞說魔神之靈魂在於魔心,得魔心者,將擁有魔神之能量,造物、毀滅皆不在話下。
得到魔心,她將擁有無邊法力,翻手造事物,覆手滅天地。救秦梓恒區區一條小命,更不需費吹灰之力。
時值初冬,清風殿上除了更加寒涼外,風景依舊如春美好。白蓮的美好生活卻即將結束。她來到竹屋,向秦筠認錯,“師公,弟子不該懷疑師公,辱罵師公,弟子有罪,請師公責罰。”
“罷了罷了。”秦筠擺擺手,從她淡定的眼神看來,怕是下定決心了吧!“你可考慮清楚了?”
“不用考慮,我要救師父,不惜一切代價。”
這是個一命抵一命的買賣,若成就一個新的魔神,三界不一定不會有一場浩劫。“你師父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所以需要師公幫我掩護。”
秦筠不語,背過身去,白蓮猜不透他的意思,“魔神雖說無敵,上古卻有眾神用魂魄鑄就的神之劍得以斬殺魔神。”白蓮頓了一下,口氣堅定地說道:“在我失去理智前,我會找到神之劍交托您保管,若我……真的有要失去理智的時候……請您不要留情。”
秦筠聞言回過身,不可置信地將她看著,最後他還是那句話:“梓恒不會感激你的。”
“師公!”她跪下,“不要他知道,我不用他感激,我隻要他活著。”
“你可知,梓恒過得不快樂?這不是他要的生活,他的命運是別人強加給他的!”
白蓮不知,更不懂師父的心。“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不要師父死。”
秦筠又一聲歎息,終是背過身離開,隻聞他留下一句話:“但願你的選擇是對的。”
“謝師公。”
有了師公的同意,白蓮心情輕鬆了些。整理好情緒,在琴室尋著秦梓恒。
琴室內珠簾屏風後,筆直身影盤腿坐於琴案前,白玉手指輕輕撫過琴弦,悠揚音符和著窗外日光跳躍,流光溢彩。
白蓮躲在屏風後癡癡地將他望著,忘了呼吸。直到琴音結束最後一個音符,琴室內響起女子甜美的聲線,白蓮猛地驚醒,探頭往裏望。隻見一抹倩影擺首弄姿,舞衣無風自舞,翩翩若蝶。秦梓恒……嘴角動了動……他……竟然笑了!
“梓恒,”那女子用之音嗲聲嗲氣說道:“我總覺得這個步伐有些不好看……”
“你已是極好。”
他表情柔和的肯定她,看得白蓮一陣哽咽。清風殿上連兩位師伯都極少上來,更不用談普通弟子,而那名女子,分明不是隨冥弟子。她是誰?憑什麽博得師父的微笑和讚賞?白蓮本是暴躁之人,此時醋意翻湧,腦袋一團漿糊無法冷靜,直接現身直指那美人嗬道:“你是誰?”
秦梓恒明顯對她的不禮貌感到不悅。
蝶蛹兒怔了一下,隨即笑著向她打招呼:“想必你正是梓恒的徒兒吧?你比我小,稱我一聲蝶姐姐便好。”
這女人說話怎麽這麽像是說:你做小,應當叫我一聲姐姐?“蝶你妹!”
“放肆!”秦梓恒甩袖長身而起。
“師父!”白蓮委屈極了。是誰吻她來著?他表麵不承認沒關係,她可以等,等他真正放開師徒禁斷的心結,可是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帶別的女人回他們的家?怎麽可以對別的女人笑?
蝶蛹兒顯得大度多了,她掩嘴輕笑,蓮步款款移至白蓮身前,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說道:“小孩子嘛……”
“你才是小孩子!”
白蓮甩開她的手,嫌惡地拍拍她觸碰過的肩膀,惹得秦梓恒又是一個批評:“十年了,我以為你有所改變,想不到還是跟十年前那個小孩子一樣蠻橫無理,你倒是說說,你長大長在哪裏?”
“我……”白蓮視線流連於蝶蛹兒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頂了秦梓恒嘴:“我長高了,胸部屁股該長的都長了!”說著還配上動作,抬頭挺胸提臀,藐視性瞥了蝶蛹兒一眼。
聞言蝶蛹兒忍俊不禁,秦梓恒臉上卻是青一塊白一塊,收徒不慎大概說的是他。
“我看你是想嫁人了吧!”秦梓恒背著手,側身不看她。
白蓮自動將他列到“羞射”一類,暗自高興師父終於開口了。既然師父不好意思,那就由她主動些吧!“成親不錯啊,可以生娃娃,那樣更有家溫馨的感覺。”一想到突然要和師父生娃娃,她老臉一陣臊紅,內心激動不已,她早就對師父垂涎許久了,此刻透過他裸露在外的白皙脖頸,白蓮可以想象師父的味道該是如何甜美,隻是師父生性靦腆,當是傲嬌受吧!哇嘎嘎~白蓮腦子裏不斷YY,就差沒噴鼻血。
“好!”白蓮絕對料不到秦梓恒會答應得這麽快,就像那句話說的:幸福來的太快,顯得有些不真實。果然,又聽秦梓恒說:“北湖山掌門正好有一子與你年齡相仿,為師瞧他不錯,他我兩家也算門當戶對,明日為師便與北湖掌門說說。”
白蓮傻了,她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否則師父怎麽忍心將她下嫁他人?還是極北的北湖,要知道隨冥地理位置在極南,那不是天涯相隔了?“我不嫁!”
“前一句你說什麽來著?現下由不得你!”
“秦梓恒!”
“你叫我什麽?”
秦梓恒淩厲的眼神射過去,連蝶蛹兒亦嚇得直打哆嗦。於外人眼中,他寡言少語,不喜不慍,從沒有人見過他動怒,而隻感受過他的溫柔的白蓮,更是承受不住他的生氣。偏偏白蓮脾氣一上來便是不知天高地厚,何況她認為自己沒有錯,難道師父要當負心漢麽?師徒戀雖說不被世人認同,雖說他沒有說過喜歡她,更沒有諾言,可是他吻了她不是嗎?難道那一個個甜蜜的糾纏能像吃飯那樣平常麽?“要嫁你嫁,我不嫁!”白蓮撂下話,拂袖憤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