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虧欠
我見他這個樣子,團在嗓子裏的狠話如何說的出口?於是隻得僵硬地沉默著,一言不發。
容易一眼便清楚了我的心思,他先是了然地點了點頭,眼神裏有種十分尖銳的痛苦,逼得他不得不頹然地閉上了眼睛,做出一副無處話淒涼的表情來。
“滾。”他哽咽地說道,“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我從他這生硬的驅趕中聽到一絲無助的掙紮,令我心頭巨震,卻隻能轉身離開,別無他法。我無論如何也料不到,跟容易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麽錯,錯的是我把他的喜歡當成煩惱。
所以他生氣,傷心,也是應該的,隻能說我對不起他。
“允許你為這個人哭一個紅燈的時間。”宋陵南見我這麽難受,將大手蓋在我的頭上,將我摁向他的胸膛,安撫地道,“沒有誰能陪誰一輩子,朋友之間遲早都是要淡的,早晚而已。”
我鼻頭酸酸的,有些哽咽地道:“可我傷害了一個真心對我的人。”
“哼,我不這麽覺得。”宋陵南的聲音冷冷的,“在你明知道他喜歡你的情況下,嚴辭拒絕他才是最好的方式。如果你因為不忍心傷他而繼續用模棱兩可的態度跟他繼續來往,那才真是養虎為患。”
宋陵南溫柔地順著我的頭發,歎息道:“我想這些你都明白,你現在哭,隻是為了放棄這麽一段良好的友誼而感到可惜,是嗎?”
“但你想過沒有,他對你已經不是單純的友誼了。”宋陵南勸我道,“現在撕破臉,以後想起來至少還有遺憾,相見不如懷念嘛。”
我讓他這無所謂的語氣逗笑了,哭了一會兒,又覺得他說的實在很對,也就沒有再傷春悲秋,跟他一起回了“清苑”。因為心情不是很好,洗漱之後也就睡了,宋陵南也沒有纏我。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讓一陣哭喪的聲音給吵醒了。
“怎麽回事?!”
我驚慌地抱著被子坐起來,四處張望著,房間裏漆黑一片,宋陵南不在房間裏,而那哭聲像是從門外傳來的,悠悠然地飄進我的耳朵裏,恐懼跗骨之蛆一般順著我的脊椎往上爬,我感覺到一股透徹心扉的冷。
“嗚嗚嗚……我的女兒啊,就這樣拋下了娘,你好狠的心啊!”
聽的出來是一個婦人在哭自己的女兒,嗚咽的聲音煙縷一樣順著空氣裏往我的耳朵裏飄,讓我感到恐怖的同時還覺出一種無法抑製的悲傷。
我悄無聲息地下了床,輕緩地移著腳步朝那聲源走去。
“婉兒啊,我的女兒!”那聲音斷斷續續的,聽不清說什麽,隻是囫圇地喊著女兒,像是悲慟極了似的,聲音啞澀,抽抽噎噎。
我覺得可憐,心下一軟,眼前的畫麵便陡然變成了陰沉孤寂的靈堂,滿世界濃重的挽白之下,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坐在棺材旁邊哭的肩膀直抖。
“阿姨,節哀順變啊。”我支支吾吾地說著,“太晚了,我在睡覺……”
那婦人聽見我的話,猛然回頭朝我瞪來,我看到她的臉,卻是一驚,因為我分明看見,她長的跟周奶奶像了十足十,隻不過是年輕些而已。
“婉兒!”那婦人見到我,突然驚叫了一聲,便淚流滿麵地朝我撲了過來,像是想要來抱我。但是她的模樣太過駭人,讓我有些心慌,便下意識地開始躲。
那婦人見我如此,便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來,哭道:“女兒啊,你不識得娘了嗎?”
“我不是……”
我搖頭否認著,連下就轉身要走,結果一轉身卻撞到了一個極為腥臭的物體上麵。因為離的太近,我隻瞧得見一團暗紅的物體,並不能分辨那是什麽。
但那東西卻極軟,我撞上去也不疼,但卻扯了一手的粘液。我被惡心得不輕,連忙向後退開,不由將手送到眼前去看,竟發現沾了滿手的猩紅血液!
我登時便知不妙,下意識地去看我撞到的那東西,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看清——那暗紅的物體,竟是一個被剝了皮的人!
“皮!我的皮,你還我的皮!”那紅人喉間發出奇怪的呼嚕聲響,用一種艱澀的哭腔朝我說道:“把我的皮還給我!”
我讓她這模樣駭的不輕,自然就要逃跑,但那紅人卻是不讓,衝到我的麵前來掐住我的脖子,冰涼粘膩的手指朝我耳後伸來,叫囂著要將我的皮揭下來!
“清婉!清婉啊!是你嗎?”那哭泣的婦人又纏了上來,抱住我的胳膊便又開始哭,“你還我女兒的皮,你還我女兒的皮啊!”
我隻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讓這兩人纏的無法,卻又掙脫不開。
慌亂間,我感到一陣冰涼的觸感摸到了我的耳朵下麵,就像是刀子似的,猛然在我耳朵後麵的軟肉上開了個口子!
這紅人竟是要來剝我的皮!
我曾在書上看過慘絕人寰的剝皮之法,正是在耳朵後麵開個口子,然後將汞從傷口倒進去,因為汞的密度大,進入皮膚之後就自動下沉,如此便能順著人體經絡將皮肉自動分離開來!
“我的皮不是你的,不是!”
我大聲地喊著,隻覺得麵上一痛,整個人“謔”地一下睜開了眼!
“怕成這樣,是做噩夢了嗎?”宋陵南的手還在我臉上,我是讓他活活捏醒的,“清醒了沒有?”
我後怕地攥緊他的手腕,將臉在他手下蹭了蹭,難過地說道:“我夢見有人要剝我的皮!”
“我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我不安地問道,“宋陵南,你說這是不是真實的發生過的呢?我之前也夢見過這種,都,都莫名其妙的。”
其實容易在跟我說“清婉”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直到我又做了這樣的夢,我才想起來:之前在去巴厘島的飛機上,我被趕屍匠影響,夢見了宋陵南。那個時候,他反複喊著一個名字,就是“清婉”!
之前夢見清婉的時候,宋陵南要挖我的心,今天又夢見了清婉,她要剝我的皮……這真的隻是我自己的臆想,還是什麽預兆?
清婉是宋陵南的未婚妻?難道宋陵南真的會像容易說的那樣:為了清婉才和我在一起?
“要剝你皮的人是誰?”宋陵南的聲音有些發緊,他在黑暗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輕聲道,“不要怕,說與我聽聽。”
我不安地抿抿嘴,想了很久,仍是如實說道:“好像是清婉。”
“嗯,然後呢。”宋陵南的語氣平靜極了,他看著我,甚至體貼的將我的頭發掛到了我的耳邊,“她還說什麽沒有?”
想到夢中的那種場麵,我仍有些後怕,委屈地道:“那倒沒有。大帥,你說她不會是對你餘情未了,所以要來找我報複吧?可是,我為什麽會夢見她啊,她不是該投胎了嗎?”
宋陵南聽見我的話,忽然悶聲笑了起來,躺到一邊將我摟在懷裏,小聲地說道:“做夢而已,你竟然這麽當真?”
“你是不是又多想了?嗯?”宋陵南好笑地問了我一句,然後朝我解釋道,“其實,清婉的確是我的未婚妻,這‘清苑’也的確是為了紀念她而命名的。可是一直到我生命的最後,她都沒能嫁給我。”
宋陵南說到這裏,悠悠地歎了口氣,說道:“她是末代格格,我與她雖是娃娃親,但我少時留洋英吉利,耽誤了娶她的時間,回國後又趕上戰亂……”
“清朝亡了之後,我被上位者招攬,忙的分-身乏術,更是將這事拋之腦後。”宋陵南頗為可惜地說道,“而等我想要兌現承諾之時,她早已香消玉殞。”
我聽著宋陵南懷念舊情人,本來心裏還有些不舒服,聽到這裏卻是一愣,瞪大眼睛去看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我宋陵南一生自認沒有對不起過誰,她是唯一一個令我心懷愧疚的人。”宋陵南頗有些遺憾地說著,看了看我,說道,“我曾在得知她死訊的時候發過誓:如有來世,定當償還!”
我悲憫地看著宋陵南引在黑暗中的臉,又聽見他說:“隻可惜,她都不知道投了幾胎了,我卻仍然困在原地。”
“可是,她的死,並不是你的錯啊。”我握住他的手,寬慰他道,“你被上位者招攬,是要做大事的,時局動蕩之際,清婉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也不會怪你。”
宋陵南聽見我的話,手上忽然一僵,繼而就緊緊地攥緊了拳頭。
“你不明白……”
宋陵南的聲音裏有我從未聽到過的情緒,與平時那個平靜無波的宋陵南截然不同,有種倔強的孱弱。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低垂著眼瞼,歎著氣,半是悲傷,半是憐憫地說道:“她本不該死的,是我害了她。”
“那你現在還能找到她嗎?”我見他這樣,有些不忍心地道,“我們找到她,把曾經從她那虧欠的,全都還給她好不好?你不要難受。”
宋陵南卻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隻是緊緊地抱住了我。
過了好半晌,宋陵南才好似夢囈地說道:“一切因果都是有定數的,到了該還的時候,自然免不了要全數論個清楚。”
我極少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說話,一時間心中極為好奇:他跟清婉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竟然能讓平素日天日地的宋陵南感到悲觀?